“问仙府,云海深处钟鼓渺,
访仙人,书车文轨不堪劳,
求仙路,闲卧花阴亦九霄。”
咏仙的民谣乘着微风游移,传遍了庄园的每一个角落。大水牛眯起眼睛,有些笨拙地晃了晃脑袋,驮上少年闲庭信步。
石砖上的牛蹄印,像一朵朵含苞待放的香魔月季,染满了粘稠的血渍。偌大的庄园里横陈着上千具的尸体,胸口上无一例外都有一处贯通的刀创。
少年在狰狞的尸骨中揉揉眼睛,仿若一场大梦初醒,慵懒而无趣。童谣戛然而止,金鼎山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安静。他回头看了一眼巨大的影壁,其上刻着粗狂的四个篆体大字“悠悠冥灵”。
少年送走了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惬意地说:“天黑了。”
他阴冷的笑容陡然一敛,寂灭的气息像一条条锁定猎物的毒蛇,不急不缓向四周蔓延。四周原本鲜艳的花朵似在一瞬中走完了春华秋实,迅速地枯萎下去;新死的尸骨随之化成了一块块焦炭。
废墟中,有一道璀璨的佛光与天相连。虚幻的光影中盘坐着一尊数十人高的佛灵法相,隔绝出了一片绿地。法相中有一个人,他的脸上、露出的手臂上画满了密宗经文,双手掌像树藤一样缠在胸前结成一个奇怪的手印,虚弱的身体一颤一颤似乎风再大一点就能把他吹倒。
陷入暮色后,佛灵法相渐渐显出了颓势。
少年张开手,哈哈大笑:“整整两百年,今日金鼎山和冥灵木终于重归我萨迦教所有!”
两百年之前,佛门密宗因“续灵还是续佛”之争决裂成了萨迦教和冥灵宗两派。当时的冥灵宗主“叶远”惊才绝艳,以一己之力力挫萨迦教十三金法王,夺了密宗信物冥灵木。萨迦教继而被逐出金鼎山,浪迹草原、中土甚至蛮域。逡巡了两百年,冥灵宗主换成了叶远之子叶临,而萨迦教等来了眼前这位七岁修行,十岁问道,十三岁学贯佛、道、蛮三宗法门的少年荒河。
法相中的叶临一直合着眼睑;即使荒河刚刚当着他的面屠杀了冥灵宗上下千人,他依旧无动于衷。如往常无数个平凡的晚课诵经,叶临旁若无人地唱出了一句偈语:“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今兹而往,生分已尽。”
虚弱的法相重新焕发出光彩,连接天际的佛光变得无比强大。
“哼,死到临头还装神弄鬼!”
荒河一踩牛背,踏空而起,化作一道红芒直扑佛尊法相。荒河学贯世间的各门各派的功法,早就到了融会贯通的地步。他向天蹬了百米高,平视佛陀法相,左手点作道家的囚风指,右手挥出了蛮族的伏羲拳。冠绝人间的两项绝学,在轻描淡写中融为一体。灵力化出的蛮荒巨龙裹着钢刀一样凌厉的风刃,眼前就算是真佛也能一口吞食。
恐怖的灵力波动扫清了山腰缭绕的云雾,隽秀神秘的金鼎山一瞬间被扒光,露出光秃秃的山顶。在人间至尊的战役中,高如金鼎山,也显得那么渺小。
但佛灵法相在“囚风化龙”中纹丝不动,叶临瘦弱的身子剧烈地晃动,却始终没有摔倒。
盘坐的叶临缓缓地将手指触地,唱出了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梵音稀声,响彻寰宇。
整座金鼎山在巨大的灵力中颤栗,无数巨大的石块从山尖、山体上抖落,又敲击在裸露的岩壁上,激起一阵阵轻微的火花。
荒河的身子突然承担着万钧的重量,身形一个不稳猛然从空中坠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荒河咬着牙站直,可他的力量强一分,身上的重量就会重两分,没过多久,刚才还从容不迫的荒河已经满头都是汗水。
“砰”荒河的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荒河咬着后槽牙,狠狠说:“降魔印!叶临...”
传说释迦摩尼清修时,不断有魔王骚扰阻挠。佛祖顿悟之后,便以手指点地,令大地证明自己修成佛果,魔王终于恐惧拜伏。故而佛陀右手的触地印,又被称为降魔印,在佛宗各手印中威能第一。
“我要杀了你。”
荒河的血脉鼓起了紫色的血液,强行顶开了降魔印艰难地站起,冲向了叶临。
“冥灵木是我的,叶临,你去死吧!”
“嗯啊~”佛光法相中忽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荒河这才发现,叶临身后放着一只黄色的小篮子,用粗麻布轻轻掩着。麻布蠕动了两下后,一只柔嫩洁白的小脚从边沿蹬了出来。
继而篮子里又传出了一声微弱的啼哭,之后是第二声,第三声,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尖锐。法相随之变得极为不稳定,时而显,时而隐,时而暴虐,时而虚弱;法相头上连接天际的光芒也开始时断时续。
荒河心中似乎有一股非常奇怪的悸动,喜、怒、哀、怨混在一处不可言说。这不是他本人的情绪,而是萨迦教先辈传给他的灵力在与眼前的婴儿遥相呼应、共鸣。
金鼎山上寒风瑟瑟,小婴儿却得不到一点照顾,更加声嘶力竭地哭喊,原本粉扑扑的脸蛋被憋得发青发紫。随着婴儿的异动,法相开始猛烈地膨胀稀释,没过多久,空洞稀薄的灵力终于无法再维持佛陀的形象,碎裂成了漫天金粉,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连接天际的佛光也随之化作乌有,叶临的脑袋无力地一垂,气息已断。
荒河心里的悸动慢慢消退,他站直了身体,一步一步逼近了活死人叶临,和...那个奇怪的婴儿。
荒河的境界已能近窥天机,却忍不住对一个快哭岔气儿的小婴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手指轻轻虚划一道弧线,麻布乘着风飘然掀开。篮子里果然躺着一个小婴儿,圆嘟嘟的脑袋和手脚,围着一个小红肚兜。也许是实在哭累了,小婴儿眯起了眼睛,捏着手指全身蜷成一小坨,好像一只倒翻的甲壳虫。
荒河蹲在小篮子的旁边,手摸上了小婴儿肉乎乎的脖子。冰凉的手指陷进柔软温暖的肉里,一股很奇怪的暖流涌上了荒河的气海。这个纵横捭阖的大魔王甚至有了一刻失神。他鼓不起必杀的决心,即使内心深处他非常了解这个小婴儿活下去一定后患无穷。
再回过神时,眼前的小篮子已然消失无影,只剩下似笑非笑的活死人叶临盘腿坐着。叶临的身后,站着一位极其胖的的老和尚,一手提着篮子,一手行礼:“荒河施主,何必对一个懵懂小娃娃赶尽杀绝呢?”
金鼎山上一片废墟,荒河张开双手,说:“照见和尚,你知道与我萨迦教为敌有什么下场?”
照见和尚说:“我普瑞寺敌不过萨迦教,你却敌不过我。你与冥灵宗的恩怨,是密宗的内务,贫僧一个显宗弟子不方便插手。但叶远施主当年对我有活命之恩,今日我就不能坐视叶家断嗣。如果改日荒河上师要取老僧的性命,因果轮回而已,贫僧自无怨言。”
荒河冷笑一声:“何以见得,你能活过今天?”
大胖和尚慈眉善目地笑了起来,右边的脸蛋上陷进去一个深深的酒窝,可爱之余还有点滑稽。他并不着急回答荒河的问话,而是将右手的大拇指连上无名指,平放在腹胸之间。
荒河身上的长袍无风自舞,说:“罗刹天手印?”
照见仍旧不说话,他脚下的泥土忽然化作了一团漆黑的浓墨,如波浪一样上下浮动,阴寒的煞气和凄厉的悲鸣不断从那团浓墨中逸散出来。
荒河说:“照见,你一个佛门显宗的弟子,居然堕落到去参悟‘死关’?”
照见大和尚说:“我不悟它,世上就无人可以牵制你。如果人间非要有一人下到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吾愿往。”
荒河身上的红芒大涨,厉声叫:“那你就安心做一只游荡在人间的恶鬼吧!”
一黑一红两道刺眼的光芒扶摇而上,强大的灵力在天际反复冲撞,飞溅的灵力将厚重的云层打成了碎片,纤尘不染的夜空露出了皎洁的明月。
照见大和尚出现之后,篮子里的小婴儿立刻又恢复了精神。乌溜溜的瞳孔映照着天边绚烂的“焰火”,手舞足蹈显得十分开心。婴儿肉肉短短的小手鼓足了力气往天空中抬,以为再靠近一点就能抓住那颗明亮的月儿。
他不停的往高处挪动,当然还差很远很远,可顽强的小家伙居然一点点靠着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他意外地执着和大胆,推开了扶手,扬起稚嫩的手去抓天上的月亮。
可他抓到的不是月亮。
天上的两人行将分出胜负,但荒河却不敢使出他的最后一招取照见的性命。因为随着两人灵力的攀升和溢射,天地中已经显露出了异象。九霄之上,隐隐生出了天劫的预兆。在没有任何云的天外,酝酿起闷闷的雷声。
若是平时,他根本不担心小小的天劫,但照见的纠缠消耗了他大量的灵力。若再逞强用出最后一招,荒河很难再从天劫中生还。他不怕死,但萨迦教还需要他。
照见和尚心已如死灰,没想到自己牺牲一切渡过死关,居然还是比不上荒河。要不是他今朝一心求死,根本无力支撑到现在。最后一招前,一直占尽上风的荒河胸口居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当。照见和尚临机变招,收掉一半的力气,顺着这个空当抢攻了一拳。
荒河挨了这一下,呛出了一口赤红的鲜血。但他却顺着照见和尚的力气,倒飞而出,脱离了战局。身负重伤的荒河不作任何停留,转身就走。
照见和尚愣了一秒:“赢了?”
活死人叶临笑了一声:“成了!”
天劫落下,一道惊雷炸飞了悬在半空中的照见和尚,径直砸在了小篮子里的婴儿上。
雷声中,一个二了吧唧的声音在喊:
“草泥马搞这么暴力,就不能让我温柔地穿越吗!!!!”
长河荒,永夜白,人间只有轮回,不见永恒。
ps:大部分密宗是可以生孩子的,剃度、远女色等等很多戒律都是专属于汉族文化的。开头的密宗和显宗都发生在番外之地。汉族的道家会在之后出现。这是楔子,剧透一句其实荒河不是第一男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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