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逝去

……

“……记住了么，布鲁，我叫莫克，道夫-莫克……”

布鲁没有说话，幽深空旷的两个黑洞只是木然地盯着莫克，一动不动。

莫克叹了口气，苦笑着拍了拍布鲁，“……算了，不和你说了，半天也蹦不出一个字来……”将布鲁再次仔细地捆在右肩上，又向下一个地点走去，在他的身后，跟着百余只骷髅。

时间过得很快，又似乎过的很慢，按照简陋的沙漏的计算，转眼又是两年过去了。

精神水的积累快要一半了。

看到和魔法笔记放在一起的另一本厚厚的杂记，那是弗莱尔老师留给自己的，莫克不禁又叹了口气。

似乎从失陷克罗城开始，一直到现在，自己就总是在叹气。

自从找到了离开这个世界的办法，虽然这个办法并不是肯定成功，但终究是一个希望，不是么！自从找到了这样一个办法后，莫克终于多了一些空闲时间来思考别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再次拾起老师留下来的那本厚厚杂记，慢慢阅读。

记得当日老师在弥留之际苦笑着说：“……我以为我会是主角，最不济不是主角也能是个不错的配角，可没想到…………我最后只是个死跑龙套的…………”

莫克不太懂老师的话，但老师说不需要你懂，你懂和不懂又能够解决什么问题呢？你的老师我就要死了，而这世界不管离了谁照样会转！

主角和配角的意思莫克懂，马戏团里和剧院里大约就有这种说法，可死跑龙套的是什么呢？莫克确实不懂。

最后老师还是死了，死前的最后三个月，莫克一直陪伴着他，出血腹泻，皮肤脱落，脱发，呕吐……莫克是个战士，经历过的死人很多，也见过很多的各种各样的死法，比较起来，弗莱尔老师并不是那种死的最痛苦的，但……也算是死的很痛苦的一种。

只不过不是最痛苦的罢了。

跪在床前紧紧握着老师的手，这时的老师已经奄奄一息，而且已经失去了意识，但脸上仍然还保留着微微一些红润，手也还温暖着，胸口随着呼吸慢慢起伏着。

只是那呼吸随着时间的逝去越来越长，越来越长，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大，这时呼吸的声音变得很大，喉咙里也发出“呼噜……呼噜……”的奇怪声响，终于，又一次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之后，就再也没有吸气了，原本还微微红润的脸颊，很快就变得紫青和铁青。

莫克的泪水流了下来，因为他明白，那是老师没有了呼吸之后，憋的。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莫克仍然一直握着老师的手，那双手从温暖渐渐冰凉，然后冰冷，最后变成僵硬。

莫克想把老师的一根蜷曲的手指顺直，但这时，僵硬的手指已经再也顺不直了。

握着老师僵硬冰冷的手，莫克流着泪怔怔地望着窗外，窗外天空蔚蓝，白云丝丝飘过，不知名的鸟儿从窗前飞过，景色很美。

泪水止不住地流下，老师就这样走了，是的，就这样走了，再也不理自己了，只留下自己，孤零零的……

孤零零的来，孤零零的去，孤零零地活着……孤零零的死去……

…………

老师说，这世界不管离了谁都照样会转，是啊，这世界确实不管离了谁都照样会转，莫克流着泪想着，就算那个小国家杀了那么多奈落人又怎样，也没见这世界因此会停下不转了。不就是少了十几万人么！太阳依然从东方升起，水流依然朝低处流去，白云依然从蔚蓝天空丝丝飘过！景色依然美丽！

这世界确实是不管离了谁都照样会转。

莫克并不知道老师得的病是什么病，老师自己好像知道，可是他不肯说。

老师是一个让人尊敬的学者，有着良好的修养，看样子也是上层贵族出身，可为什么会这么孤单的默默死去，为什么他的家人没有陪伴他走完生命最后一程。

记得当自己问老师这个问题时，老师微笑着道：“……我没有家人，莫克，我就我自己，我的病也根本治不了，其实说起来我还是很羡慕你们呢…………”

“……你们现在已经适应了，有了免疫……哪像我……死路一条……可惜我在两年前才明白这一点……可即便我很早就明白又能怎么样？还是没救…………”

“……这是连黄金时代都治不了的病啊……”老师无奈地叹着气道。

莫克愈发地对老师更加尊敬，比魔法帝国时代更早的黄金时代，人类学者了解的并不多，因此能对这方面有涉及并了解的学者无一不是让世人尊敬的知识渊博的学者。

黄金时代崩溃和灭亡以后很久，才有了后来的魔法帝国时代，这是两块大陆所有研究历史的学者的共识，而魔法帝国时代又崩溃后，才轮到现在的魔晶时代，不过莫克也就仅仅知道这些，其它的再多的就不是莫克的知识和身处的环境所能了解的了。

记得说起黄金时代这个话题时，老师明显的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情绪之中，长久地没有说话，眼神充满了异样的难过，愤怒，悲哀，绝望，留恋，还有好笑，不能置信等等等等众多的感情。

从没有想到，一个人的眼睛可以表现出如此众多的丰富的感情流露，莫克不理解老师为什么会这样，但他却理智地没有打扰老师的思绪。

看得出来，老师对那个久远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黄金时代有着一种让人奇怪的感情。

知识渊博的学者们大约都是这个样子的吧，他们那个阶层的精神寄托，是自己这个流血杀戮的武士阶层所不能理解的。

“……黄金时代，也没那么好，他们也不过就是一些普通人罢了，单论个体肉体能力的话，那个时代的人类还远远不如你们这个时代的呢……”许久，老师喃喃地道。

莫克陪伴着老师走完了生命最后的半年时间。

记得当闲谈中莫克问起老师是哪个国家的人的时候，老师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没有国家，我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根……”许久以后老师这样回答。

“……不过我很快就要回家了，永远地回自己的家……”他的眼神有些异样，不过莫克却明白老师的意思。

死亡，本身就是一种归宿。经常与死亡打交道的莫克更是理解这一点，生者悲苦，死者平安，源自古老的黄金时代流传下来的这句话，莫克深以为是。

“……生者悲苦，死者平安……莫克……你……你竟然也知道这句话……”老师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望着莫克，眼睛却慢慢淌出了泪水。

“……你知道么……莫克……这句话本来的原文是……魂入九天，魄入九渊，生者悲苦，死者平安……”

不知为什么，莫克也忍不住地慢慢淌出泪来，这是为什么呢，真是莫名其妙，自己竟然也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几句话而忍不住流泪，真是好笑。

老师就那样走了，默默地痛苦地走了，单单咽气就用了整整用了三个小时的时间，最后才窒息死去，脸憋成了黑青色，就这么简单而已。

依照他的遗嘱，火化尸体后把骨灰洒进了大海，在贵族圈，火化尸体是很令人诟病的和指责的，可弗莱尔老师却执意如此，还千叮咛万嘱咐，甚尔叫莫克发誓。

“……因为我害怕考古……”又是一个莫克弄不懂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