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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站立在城墙头上,莫克的心只往下沉。
今天塞克族士兵的攻城跟往日不同,城墙下黑压压的人头让人心底发寒,看上去所有的塞克士兵都出动了。
“……看来他们已经失去了耐心。”旁边的西尔苍白着脸道。
“……围城七个月了,一切也该结束了。”莫克也苍白着脸。
“……是啊,一切也确实该结束了。”西尔长长出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种异样的解脱神情。
“……那么,就让我们一起踏入地狱吧……假如这世上真有地狱的话……”
“……至少我们还在一起,并不孤独,不是吗……”
“……我们没有资格进入天堂,只有地狱才会收留我们…………”莫克从背后抽出了自己一短一长的双刀,惨然望了望身后剩下的包括西尔在内的最后七个同伴,然后站到了城垛前。
“……这该死的……一切……”西尔手持着自己的双手大剑,苍白着脸站到了莫克的身旁。
这一天天气很晴朗,天空蔚蓝,飘着几朵白云,不时还有不知名的鸟儿从高空快乐的飞过,景色极美。
整个克罗城的所有残存着的守军,几乎每个人都脸色苍白绝望。
他们麻木而绝望地站在城垛前,看着城下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塞克士兵,慢慢朝城墙根逼进。
空气窒息的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生命今天已经走到了尽头,克罗城再也不能守住。
为了苟活而走上的极尽黑暗疯狂狰狞的路,今天,终于走到了尽头……
死亡不是终结,轮回不是救赎,残存苟活下来的人啊,我们必将被抛入地狱,接受克罗城里那些亡者的绝望的诅咒…………
“……弗莱尔老师,你在看着我么?很快,我就又可以再次聆听你的教诲了……”望着蔚蓝的天空,莫克心里轻轻对自己说。
“……哥哥……”望了眼南方,心里如撕碎般的剧痛,痛的脸上止不住地抽搐。
纵然那记忆只是另外一种伤痛和无情,但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却还是忍不住想起了,那世上唯一的亲人。
故乡小花园的那棵紫荆花树啊,你是否还在开放,还是,已经调零,只留下枯萎的树根,你可知道,在遥远大陆的另一端,有一个人每夜都梦到你依然绽放,可梦醒后却泪流满面,因为,这只是个梦。
梦醒,梦碎,破灭,虚幻,生和死,光荣和黑暗,骄傲和暴虐,鲜花和血腥,梦想和狰狞,一切,都只是一个残破的,破碎的,虚幻的梦…………
…………
…………
生命,在这一刻是如此的卑贱,鲜血,在这一刻是如此地绽放。晴朗的蔚蓝天空下,绝望的守城士兵与塞克士兵,在城墙上用自己的血和肉,堆缠和蠕动在一起。
头颅就像皮球一样,在地上被踢来踢去,残缺的肢体就像那秋天的花瓣,纷纷扬扬,时不时飘落下来,殷红的鲜血,汇集成小溪,四处流淌…………
蔚蓝的天空下,一切都如往常般延续。
和以前一样,不时的就有绝望的守城士兵抱住塞克人就那么从城墙跳了下去,成为堆积在城墙根的,无数堆血与肉中的一堆,死亡是一种解脱,至少不必再忍受,笼罩在四周的那日日夜夜的,黑暗到极点的人性的疯狂与狰狞。
死亡成了一种幸福,活着成了一种痛苦。
守城士兵的那最后的绝望与疯狂,虽然也确实给塞克人造成了一定的困扰,但那些许的回光返照式的疯狂,却注定只能是昙花一现般那最后的鲜血的绽放。
失败早已经注定,克罗城的城墙早已被几个月的攻城摧残的残破不堪,再也不能抵御,他们现在拼命坚持的,或许只是自己那,最后的可怜的绝望挣扎罢了。
城垛前莫克浑身鲜血,双眼血红,左手刀架住面前一名疯狂的塞克士兵长刀,然后右手长一些的另一柄卡尔刀用力劈着,连劈几次才将这名捍勇地塞克士兵劈下城头,面前没了敌人,眼前这一段城墙上的塞克人被短暂地赶了下去。
但身边的同伴却已经只剩下了西尔,克洛,尼强,代克,其他熟悉的名字已然消亡,化作了城墙下的一堆堆血肉泥土。
可城墙下的敌人,仍然密密麻麻。
在这片刻的安宁中,莫克抬头望了眼天空中那血红的太阳。
这是自己最后的太阳。
我所能做的,唯有坚持而已,只至死亡那一刻的来临。
一切的悲欢离合,一切的恩怨情仇,一切的欢乐和愤怒,一切的高贵和卑贱,都将化做那天边绚丽的彩霞,不甘却无奈地最终回归虚无。
莫克低下头,亲吻着刀身上那猩红的鲜血。
我所能拥有的,只有我自己,我所能放弃的,也只有我自己,那必然到来的死亡啊,我张开双臂,颤栗着恐惧地迎接你的到来…………
………………
“轰!”
沉闷地响声自远处传来,莫克扭过头去,右边远处尘土飞扬中,一段城墙被投石机砸得缓缓倾倒下去,那段城墙已经是几个月来第三次被砸踏,而这一次,却连莫克也明白,这段城墙,是再也堵不上了。
所有还站着的人都绝望地朝那段坍塌的城墙望去。
颤抖的克罗城,终于褪去了她的最后一抹遮羞布,向敌人张开了她的双腿。
“……啊…………”
“……啊…………”
城内城外不约而同都一起呼喊起来,只不过一边是兴奋的呼喊,而另一边,却是绝望的呐喊。
终于,要结束了吗……
纵然莫克早已有了觉悟,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却仍不禁浑身颤栗…………
…………
塞克士兵从城墙豁口呼喊着蜂拥而入,勉强在豁口处集结起来的守城士兵只坚持了片刻,随即崩溃。
克罗城终于陷落。
莫克茫然地望着从豁口处蜂拥而入的塞克士兵,双眼没有焦距地四处游移。不期然地,远远又望见了远处那抹漆黑的身影。
莫克死寂的心忽地跳了几下,泛起一种亢奋,纵然那只是一种绝望的虚无缥缈的亢奋。
死亡已经是一种必然,但我,至少还可以选择怎样去死亡。
莫克咬着牙重新站了起来。他蹒跚地下了城墙,在混乱中朝西城去。
到处都是混乱,城内的溃兵呼喊着,茫然地从东奔到西,又从西奔到东,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实上他们连自己正在呼喊什么也不知道,而也没有人去关心他们要做什么,他们在喊什么。
每个人都在茫然地奔跑着,或者,如同游荡地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瘦骨嶙峋地在街道上徘徊,蹒跚着,又或者木然地就那么站着,直至被奔到身边的塞克士兵举起了长刀将他们纷纷砍倒在地上。
混杂在溃兵中,恢复了一些体力的莫克朝西城跑着。
西城有一处古遗迹,是整个克罗城中唯一的一座古魔法帝国时代流传下来的,一座残破的古魔法阵遗迹。
莫克的阅历和知识,让他不能够知道那座魔法阵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可以做什么,他更不知道那名牙落魔法师,最后是否真的会去那里,即便会去,他也不知道魔法师什么时候去,如果是在塞克人彻底控制了全城之后再去的话,那么自己…………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
更或者,那名牙落魔法师压根就不会去那座残破的魔法阵,谁知道呢?
不过那没什么,我只是在做自己想要做的。
古魔法阵遗迹和魔法师,想来,可能,大约,应该会有某种一定程度的连系的吧……莫克惨笑,谁知道到底有没有呢…………
即便明知那机会是如此的微渺,如此的可笑,但我至少尝试着去做了。是的,我至少尝试着去做了。因为那是一个牙落人!而我是奈落人!
独一无二的奈落人!莫克凄笑。
虽然我必将死去,但我至少能选择怎样去死。是浑浑噩噩地在街头被塞克人杀死,还是在那座古遗迹处死去。这只是我微不足道的,一个绝望的挣扎的,卑微的选择。
是的,至少我能选择怎样死去。
…………
街道上到处都是都混乱和绝望,猛然间,莫克发觉一直跟着自己的西尔和其他几名幸存的同伴已经不知去向,或许是被乱兵冲散,又或许是自行离开寻找出路,又或是死了,谁知道呢?
又转过一个弯,莫克忽然浑身一紧,毛孔蓦地紧缩,下意识地就向前一扑,一个翻滚起身双手刀朝后交叉一剪,急回头,不由一怒。
是前段时间,在伤兵营抬得西出去时,在门口意图阻止自己的那名彪悍大汉。
或许是绝望,或许是疯狂,又或许什么都不是,那名大汉狰狞着脸疯狂地挥舞着双手大剑再次朝莫克扑来。
“……吼…………”莫克低哑地嘶吼一声,同样狰狞着脸奔跑着迎了上去。
接近时莫克身子忽地向右跃起,右手卡尔刀左斜向下急速突刺下去。
身子落地,两人交错而过。
大汉踉跄着软软跪倒在地,一股血箭从脖颈喷射出去三尺多远,然后就那么跪着上身慢慢向下弯去,头颅抵住地上不动,整个身子却诡异地没有倒地。
卡尔突刺术,源自古老的卡尔武士,只可惜卡尔武士早已随着国家的灭亡,连本民族也渐渐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只有卡尔突刺术流传了下来。
卡尔突刺易学难精,因为需要跃起突刺,所以很容易突刺不中就被反击杀死,莫克却是少有的精通卡尔突刺的大陆武士其中之一。
而一长一短的双手卡尔刀,同样也极为难练,但练好后威力却很大,在莫克漫长的七年佣兵生涯中,特别是这一次的困守孤城,就凭借这双手刀术和卡尔突刺,才得以勉强也算是个凶悍之徒,而勉强苟活到了现在。
莫克继续向前奔去。
刚才的冲突毫无意义,但这样的冲突在克罗城里几个月来却是屡见不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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