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死亡成了一种幸福,活着却成了一种痛苦…………
道夫-莫克拼尽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喘着粗气,血红着双眼,一刀然后又一刀麻木地,绝望地朝面前模糊的身影劈奋力劈砍。
“……吼……啊……”绝望地胡乱嘶哑喊叫声中,又一刀砍下去,面前忽然空旷,收不住手的莱恩-道夫,本能地又劈砍几下,然后这才发现面前已经没有人了,刚才登上城墙的那个强悍的塞克族士兵,已经被自己砍下了城墙,变成了脚下城墙根下面无数血肉堆中的一员。
莫克茫然四顾,终于注意到塞克族士兵的这一波攻城已经结束,残存的为数不多的塞克族士兵,正从城墙下缓缓后退。
紧憋的一口气散下来,道夫顿时软软地靠着城垛瘫坐在地上,张着嘴不住喘着粗气,旁边十几个同伴步履蹒跚地艰难走过来,背靠着城墙跺口,大家一起瘫坐在粘稠的血肉地上。
“……呵……呵……”莫克望着他们,想说几句什么,却只是发出无意义的呵呵声,张开嘴惨然笑了笑,索性什么都不说了。
每一个人都喘着粗气,脸上都是绝望和麻木,而且十几个人看上去每个都同样的面色惨白和浮肿,其中几个手上和脖颈上还有不明的灰色暗斑。
塞克人虽然退下去了,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这一轮攻城还算幸运,二十几个人里面大约有十几个人活了下来。
然而以后呢?并没有丝毫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今天的守城,这一段城墙一直是由莫克这群人来防守的,哪怕到了攻城的敌人已经退下去的现在,其他的守城士兵却仍然离他们这一群人很远。
这座被围困的城市,已经充满了黑暗和狰狞。
从城市被围困到今天已经半年,漫长的半年让一切都变得苍白,当三个月前整座城市断粮,敌人却断然拒绝守城士兵的投降后,一切就变得更加的苍白。
苟活到现在的人,每一个人的面色,都和莫克这群人的面色相同,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一种异样的浮肿和惨白。
是的,每一个人都如此,并无例外!
是的,并无例外。
那些坚持着,试图一直维持面色正常的,并没有太多意外,他们都静静的死去了。
然而,他们的死亡,却并不是结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连静静地,安静地死去,都成了一种奢望…………
生命和挣扎,绝望和深渊,黑暗和狰狞,疯狂和暴虐,血腥和残虐…………就那么静静地发生,和静静地延续……
这座城市已经是一座死城。
这座城市已经没有了明天。
…………
莫克疲惫地站起身来,远远地又看见了城外远处那抹黑色身影,从攻城开始到攻城结束,那抹黑色身影就一直伫立在一座小山头上,远远遥望着这座城市。
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是一名牙落魔法师。
莫克不由自主闭上眼,原本浮肿惨白的脸变得更加苍白,那是一名牙落魔法师。
“……莫克……莫克……”远远地,西尔沿着宽大的台阶跑上城头,停顿了一下才道:“……有个叫得西的人想见你一面,他……不行了……”
莫克皱了下眉头,想了想才记起得西是谁,半年以前自己和得西是同一个佣兵团里的人,但两个人平时关系并不怎么好,后来随着三个月前佣兵团团长在一次守城战里面死去,和大量佣兵团中坚力量也在那场战斗里面死去,于是整个佣兵团后来也就四散了,从那时起自己就再也没有见过得西这个人了,没想到他还没死。
自己和得西以前在佣兵团里面关系并不好,但其实即便二人有交情,在这座人人不知道明天的死城,也大多很有可能敌不过末日的黑暗那对人性的疯狂的掠夺。
不过莫克还是向城下的伤兵营走去。
临走回头又望了那个牙落魔法师一眼,莫克阴沉着脸,远处,对方似乎也阴沉着脸。
下了城头,鼻子又传过来那种奇异地军中伙食香味,莫克和西尔都停了下来,互相望了一眼。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阴沉着脸继续朝伤兵营方向走去。
当一切都变的苍白时,所有的一切,都只会更加地苍白。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天空蔚蓝,只有几朵白云静静漂浮,克罗城内的街道也很干净,干净的什么都没有。
哦,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街道的角落散落着很多白森森的剔的干净的骨架。
那些骨架剔的非常干净。
干净的让人恐惧,窒息。
…………
伤兵营里没有多少伤兵,大约只几十个,只是这几十个伤兵的脸上,都充满了异样地恐惧和绝望,还有悲哀。
却就是没有惨烈的守城战后,劫后余生的那种庆幸。
斜靠在角落里的得西看到了莫克走进来,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的胸上靠近心脏位置,斜斜插着一只箭矢,插得很深,并没有拔出来。
这种伤没有直接命中心脏,拔出箭头后,精心调养伤势的话,还是有一半的机会大概能活下来的,不过……现在那就不用多说什么了。
“……谢谢你能来,莫克,其实……其实我以为你不会来的……”得西明显放松下来,挪了挪身子想坐起来,但并没有成功。
“……我快死了,莫克,我知道我以前有些对不住你,但我……现在就要死了……”得西双眼没有焦距地茫然望着空中,轻轻说道。
莫克漠然地望着他,也不说话。
得西是卡落国人,而莫克却是奈落国人,众所周知,卡落人对奈落人总有着几分敌对,所以他们虽然都同在一个凤凰佣兵团,但两人之间的关系,真的不好。
事实上在整个大陆上,有很多的国家都对奈落国保持着一种异样的态度,而形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很复杂,一言难尽,而莫克也是在离开自己的母国以后,才知道原来在外面,大陆上的很多国家,都对自己的母国有着一种奇怪的敌对情绪,和一种蔑视情绪。
而在以前,这些事情,是自己在奈落国内的时候,从小到大所不知道和不了解的。
进入凤凰佣兵团以后,自己又付出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努力和代价,才最后在佣兵团里面站住了脚。
然而随着半年前佣兵团长的一次判断失误,而错误地卷入了这场种族冲突和种族战争里面,最后,终于导致了整个佣兵团的覆灭。
于是,莫克便发现,自己以前所做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成了一场虚幻的毫无意义的破碎泡影。
战争面前很公平,围城半年粮绝后就更加的公平,一切卑贱的,高贵的,强壮的,虚弱的,友好的,憎恶的,所有的一切,都在克罗城成为一座死城后,毫无了意义。
“……莫克,把我带走……我知道你能做得到……”得西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丝绝望地企求。
死亡,已经不再令人恐惧,克罗城,有着比死亡更加令人恐惧的存在。
这是一座人性已经黑暗和狰狞到了极点的绝望死城。
莫克漠然地盯着他,没有说话,他是卡落人,而自己是奈落人…………
心底深处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
无论如何,他就要死了……
“…………西尔,把我们的人都叫进来吧……”许久之后,莫克终于回头朝西尔道。
西尔望了眼莫克,皱皱眉却没有说什么,转身出去。
过了一会儿,十几个人跟在西尔身后走了进来。
然后分出几个人把墙角的得西抬了起来,就这样一群人朝伤兵营外面走去。
一点也不意外地,门口有人拦住了去路。
对方也是一群人,人数和莫克这边差不多,也是十几个人,为首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满脸狰狞,是个络腮胡子。
多说什么毫无意义,交涉更加毫无意义,莫克漠然而又狰狞地抽出弯刀,他身后的十几人跟着他同样抽出武器。
十几把武器冰冷地指向前方。
所有的一切,最后,不外乎如此而已。
生或者死,对或者错,生存或者毁灭,从来只在刀与血的范围之内。
门口为首的面目狰狞的络腮胡子脸色阴沉,他心里不得不些许忌惮,对方这群人的实力和自己相差无几,在这个圈子里同样是出了名的凶悍,手持双刀的莫克同样凶名在外,但这些都不算什么,克罗城的这个特殊圈子里能坚持活到现在的人,包括自己和对方,哪个不是双手沾满了血腥暴虐和仇恨。
他真正唯一在乎的,只是伤兵营里面还能给自己剩下几个伤兵,看到远处角落里的那几个蜷缩着的身影,络腮胡子朝身后慢慢地挥一下手,这群人终于从门口缓缓散了开来。
…………
一群人抬着得西出了营门,转身朝荒野处默默走去,穿过了路边空旷的只剩下石墙的房屋,穿过了干净的连蟑螂老鼠也没有的阴暗角落,穿过了光秃秃连树皮都已剥净的树林。
在明媚的阳光下,得西被抬到了一座偏僻的小山头后,轻轻放在了地上。
这儿曾经是克罗城里面一名贵族的后院,但现在,什么也不是了。
“……就是在这儿了么,莫克……”被放在了地上的得西轻声道,“……帮我一下,莫克,我想最后让我的头望着西面……”得西看起来好象微笑的样子。
莫克上前扶起他来,帮他转了下身子,让他脸朝西方坐在地上。
得西的手勉强在胸前划了一个图案,“……饶恕我,我的安卡拉……”缓缓闭上了眼睛,金色的阳光下他的脸上充满了圣洁和满足。
在周围人的注视下,莫克抽出弯刀,走到他的身后,扶住得西的头,把弯刀刀刃搁在他喉前,轻轻划了过去。
血液喷溅出几尺外,得西脸朝下,身子慢慢扑倒在挖好的坑中。
是的,他一直都很安详,走的也很安详,莫克面无表情。
坟堆和十字架都不能有,最好看上去就是和周围一样的一块简单平地,在不久的将来,这儿很快就会长满鲜花和野草,美丽的蝴蝶在上面翩跹飞舞,而没有人知道,有人就长眠在这块鲜花和草丛的地下。
我尽我能力所能够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得西其实应该也算是幸运的吧,至少他有自己帮助,得以安静地静静地长眠。
那么我自己呢?自己以后有机会和得西一样的幸运么?不由地看了看周围自己的同伴,大约,应该,想来到时候也有这样的幸运吧!
活着,是一种炼狱,死了,却仍然是炼狱。
那无边的天际啊,到底何处,才是我心灵安详的归宿!
我活着,我诅咒这座炼狱的城市。
我死去,我仍然诅咒这座炼狱的城市。
莫克默默地望着蔚蓝的天空,天空真的很蓝,很蓝,白云丝丝飘过,景色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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