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诅咒师”三个字汇聚成的声音直上九霄,群情激奋,就连一直都没有出力的凌天,也被情难自禁的众人合力反复抛到空口,直到凌天惊呼了一声,“停,你们想将我扔下四丈高的城墙么?”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悻悻的停了下来,只是再看向这名十岁的孩童,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蔑与不屑,有的是满怀的感激与尊敬。
虽然现在才十岁,但他可是诅咒师唯一的传人,或许十年后,便能如此刻的聂长空一般,给众人带来无尽的希望。
见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再也没有半分敌意,凌天亦是激动不已,也不顾聂长空能否听到,高喊道:“师傅,我在这里,你看到了吗?”
聂长空的神色早已平静如常,城墙上的欢呼声他也听到了,眼中却没有丝毫波动,脑海里反而涌现出了在狼族都城时的一幕幕遭遇。
多么相像的一幕啊,遥想在狼族都城,自己诛灭四大凶兽、退兽潮之时,狼族之人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后来呢,因为掌权者的一己之私,倾刻间便将自己推向整个狼族的对立面,所有武器对自己遥遥相指,誓要杀自己而后快。
人性之善变莫过于此!
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对于这一切,他自然能够泰然处之,不惊不躁,丝毫没有被众人的情绪所染。
聂长空心里这些感触,青霞城里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刚刚步入城内,在一名文官的带领后,数以万计的人,无论大小老幼,全都对他深深鞠了一躬。
最前方那人说道:“诅咒师……啊不,是聂长空,城主此刻追敌未回,我代表整个青霞城二十万人,向你表示深深的致谢与道歉,望您能不计前嫌。”
迅速扫视了周围一圈,眼及处,几乎所有人都弯下了腰,神色诚恳无比。
随着的躬下身躯的刹那,原本聂长空平静无波的心,终于还是忍不住狠狠跳动了一下,就算只是一时的承认,看到这种景象,也足够让他那颗淡漠的心泛起涟漪了。
毕竟为了这个目光,他努力了太久,经历了无数次希望之后绝望,如今数以万计的人对自己鞠躬,他哪能不心动?
在场所有人,没有对聂长空鞠躬的,或许就只有凌天一个人了吧。
正当聂长空将最前方那人扶起时,凌天也迅速凑了过来,一脸激动的说道:“师傅,我们终于得到认可了。”
聂长空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拉起凌天的手,在众人崇敬的目光中,一步步向城主府的方向走去。
一身黑衣随风飘飘,身躯与常人无异,有血有肉,甚至比普通人还在瘦弱一些。
然而正是这身黑衣,却令十万来势汹汹的蛮族军队不攻自破,挽救了整个青霞城,聂长空每走到哪里,哪里就主动给他让开一条路,望向两人的目光,也都充满了无敬畏。
就在整个青霞城陷入狂欢之时,炎祈带领两万名人族军队穷追不舍,终于在半日后,将蛮族的十万大军彻底赶出了人族百里外的边境。
所谓穷寇莫追,安全起见,炎祈并没有继续深入蛮族地域,一路上留下了数万名蛮族战士的尸体后,终于开始回返。
毕竟是战争,刀兵无眼,自然不可能没有任何伤亡,一路追击的过程中,青霞城的士兵也死伤近千人,与蛮族的上万人相比,自然属于完胜。
当炎祈带领军队回城后,整个青霞城再次沸腾,所有人都陷入了狂欢之处,每个角落都在谈论关于诅咒师力挽狂澜的事迹。
就在大街小巷完胜之际,城主府侧殿内,聂长空静静坐于椅子上。
面前一杯茶水早已冰凉,而他却一直未曾碰过,摇曳的烛光,将他那张俊秀的映照得充满了历尽世事的沧桑感,一双深邃得难以捉摸的眼眸涣散无神,黑发中夹杂着缕缕白丝,更增添几分落寞。
终于,炎祈还是复杂的问了一句,“你真的要走?”
聂长空点了点头,“这次蛮族大军大败,恐怕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任何动静,且经此一役,想来帝都应该有所警觉,你再求援,帝都不会不理。”
炎祈点了点头,“不错,而且你挽救青霞城一事,我会尽可能的把消息传到帝都,希望有助于你的帝都之行。”
事情已经谈妥,聂长空起身道,“我明日便走,凌天就拜托你了。”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玉和镇的人。”
炎祈坚定道:“我答应过你的,自然会做到,除非有人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见炎祈神色不似作伪,聂长空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终于不再停留,迅速向自己的住所走去。
夜色朦胧,街道清幽,即便此刻已经深夜,远方依旧传来微不可闻的狂欢之声。
他知道,那是青霞城的人在庆祝这完美的一战。
走过重重建筑物,终于来到自己居住的那座庭院,大门虚掩,一片安静。
深吸了口气,将诸多杂念抛到脑后,伸手轻轻推开虚掩的门,聂长空缓步进入。
下一刻,他的脚步停住了,身躯更是不由得绷紧了一些。
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两道熟悉的身影,细小的身体,天真无邪的脸,一双清澈的双眼中带着些许失落。
而这道细小身影的旁边,一身素身,体态玲珑,眸光似水,圆润的脸上神色复杂难明,才与聂长空远远对视了一瞬,那双眼眸中就腾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聂长空身躯又紧了一分,她终于还是知晓自己要离开么?
便在这时,凌天终于开口了,声音一改白日的欢喜,充满了苦涩之意,“师傅,您终于回来了?”
该面对的,始终还是要面对的。聂长空强行迈开僵硬的脚步,一步步走到两人面前。
“你知道了?”
这句话是对穆雪说的,眼神却没有望向她,声音也极其平静,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穆雪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要离开了,对吗?”
“是。”
没有多余的话,尽管心里多少有些压抑,还有离别前的淡淡忧伤。
穆雪笑了,那张圆润的脸庞上,渐渐扩散开一丝浅浅的笑容,“我做了些吃的,希望你能喜欢。”
语毕,穆雪迈着轻盈的步伐进入屋内。
见聂长空不动,凌天拉了拉他的衣袖,“师傅,进去吧,或许……这是穆雪姐姐最后一次为你做吃的。”
聂长空呼吸一滞,深深的看了那身素衣一眼,终于点了点头,与凌天一同步入。
在桌旁坐下,没人说话,场景一时间安静得有些压抑,即便是平日里唠叨不停的凌天,此刻似乎也知道情况微妙,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了一眼,终于起身说道:“师傅,我还有些事,先出去片刻。”
也不等聂长空回答,凌天迅速奔了出去。
聂长空没有制止,他知道凌天是在给自己与穆雪独处的机会,虽然心里不愿多说什么,毕竟自己这一去不知生死,更不知何时能归,离别前,是该道声“珍重”吧。
穆雪眸光迷离而涣散,似是在想着什么,沉吟良久,她终于还是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明日就要走?”
聂长空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穆雪眼中失落之色一闪而逝,小心翼翼的打量了聂长空一眼,轻声道:“你、还会回来吗?”
聂长空藏在袖子里的手握了握,与那双如水似的双眼对视了一眼,犹豫了许久,点了点头,“当然会。”
穆雪眼中闪过一抹希冀,紧接着又被一抹羞涩所代替,张了张口,原来想要说些什么,聂长空却再次开口了,“即使我回来,也只为凌天而来。”
穆雪娇躯一颤,脸色瞬间苍白了一下,沉吟许久,终于像是压抑不住,躲闪的眼神猛然抬起,焦灼的望着木桌对面的那张充满沧桑感的脸,“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永远也不可能取代妖无媚姑娘的位置,我只是希望能有一席之地,哪怕……哪怕闲暇之余,能偶尔想起我。”
聂长空身躯渐渐紧绷,却没有回答,依旧只是沉默。
穆雪继续道:“无论一年、两年、十年,甚至用我这一世年华,只要你还有回来的一天,我会继续等下去。”
这些话说得很轻,说到后来甚至淡不可闻,但穆雪望向聂长空那双目光,却充满了坚定。
即便再淡漠,那颗早已被尘封的心,终于还是泛起了一丝涟漪,十年不仅是一个数字,而是一个女子一生最美好的年华,用来等一个未知的人,那需要多大的勇气?
深吸了一口气,聂长空终于还是沙哑的说了一句,“你这又是何苦?”
穆雪自嘲的笑了笑,“我愿意。”
“但……不值得。”
穆雪笑了笑,笑容中却满是迷惘与失落,“这不是利益,也不是交易,而是无限的付出,不求任何回报。”
聂长空双手紧握成拳,表面上看似平静,那双深邃的双眸中,此刻却满是挣扎之色,某一刻,他都有种不顾一切,将眼前的女子揽入怀中的冲动。
只是最终,他还是强行忍了下来,因为在他欲伸出手去的刹那,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道紫色的身影,一颦一笑,毅然为自己挡下致命的一击,临死前那抹从容的微笑。
想到这些,原本还迷茫的眼神,又渐渐被坚定所代替,“你应该知道,我已心有所属。”
穆雪眼中泪痕一闪而过,倔强道:“我知道,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妖无媚姑娘毕竟已经……”
话还没说完,就被聂长空打断,“她死了是吗?”
穆雪一怔,不再说话,只是怔怔望着那张冷俊的脸庞。
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聂长空低沉的说道:“她是为我而死的。”
语毕,聂长空毅然起身,迅速远去,没有再回头,没有一丝停顿,走得干脆与决绝。
望着那身单薄的黑色身影越走截止远,最后消失在视线里,穆雪眼中的朦胧雾气,才迅速化为两行清泪倾泄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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