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浪子三唱

2016-03-11 作者: 神禹
第九章 浪子三唱

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候,雪就落了下来。

鹅毛般的白雪乘着刺骨的夜风洋洋洒洒落了下来,黄土高坡顿时笼罩在一片苍茫之中。

风雪阻断了去路,碧潮笙一行人只能在太行山脚下的凤鸣镇上留宿一宿。

凤鸣客栈是小镇上唯一的客栈,今夜所有被风雪困在这里的人几乎都到了那里去,所以他们看见了张楚。

张楚在喝酒,大坛,大碗,一碗接着一碗,那简直已不像在喝酒而是直接从嘴里把酒灌进肚子里去。

客栈里也只有他一个人在喝酒,其他人都在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在看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好像在看着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张楚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人,只是个浪子。

没有人天生就是浪子,张楚自然也不是。

二十一岁那年,他亲眼看着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那一刻他几乎想要跳下河去结束自己的生命。张楚大哭了五天五夜,大醉了五天五夜,等到醒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浪子。

浪子都是孤独的,都是悲凉的,若不是心中有痛苦到了极点的事情,他们又怎会那么喜欢喝酒?

你们或许不是浪子,所以你们无法明白我们这些浪子的心,若是没有酒,我们这些浪子可能早已不在人世间。

张楚本来是个好看的男人,只是黄土高坡的风沙已将他的脸风化的干燥黝黑。他穿着一身墨蓝色的道袍,脚上一双草鞋已破烂不堪,乍一眼瞧去,像是个犯了酒戒被道观赶出来的落魄行者。他身上或许已没有任何好的地方,可至少酒量还是很好的。

他已经在这儿喝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什么事情都不干,只是喝酒,他已喝了整整八十斤的汾酒。现在,他看上去有些醉了。

碧潮笙的眼中露出一丝怜悯,他也是个浪子,无根的浪子,他明白浪子心中的痛苦,更明白浪子用酒精来麻醉自己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更何况,张楚本就是他的朋友。

江湖上浪子不少,出名的却只有两个。

一个是碧潮笙,另一个便是张楚。

碧潮笙的掌,张楚的腿,都是江湖上已传的神乎其神的绝技。好像,这世上只有碧潮笙的掌才是掌,只有张楚的腿才是腿。

张楚灌下了最后一碗酒,忽然从椅子上摔到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他哭的伤心极了,好像祖宗十八代忽然活了过来告诉他这世上不再只有你一个人,然后又忽然都再死了过去。轩辕一心的眼睛竟泛着泪光,这样的哭声,任谁听了心中都难免会有一些酸楚。他的哭声像一曲哀怨悲凉的歌,唱到了每个人的心里,唱的每个人都为了他的悲惨经历而惋惜不已。

哭声戛然而止,张楚的眼睛里忽然连一滴眼泪都看不见了。他霍然起身,怔怔的望着门外的风雪,仰面大笑起来。他笑的开心极了,也愉快极了。好像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同时找到了他,而且都争着抢着要嫁给他。石老黑本来不想笑,却不知为何还是不由得笑出了声来。张楚的笑声好像有一种感染力,有一种魔力,让人听了忽然忘掉了所有的烦恼,想起了这一生之中最开心的事情。

所有人都奇怪的看着这个又哭又笑的怪人,碧潮笙却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因为,他实在太了解这个“怪人”,张楚本就是这样一个人,笑起来像个孩子,哭起来像个傻子,喝起酒来像个疯子。

浪子三唱,只唱英雄。

浪子无根,英雄无泪。

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红尘间,悲伤事,已太多。

浪子为君歌一曲,劝君切莫把泪流。

人间若有不平事,纵酒挥刀斩人头。

碧潮笙走了上去,拍拍他的肩膀道:“张大哥。”

平日里,他对着谁都是一脸慵懒和不正经,可看着张楚的时候,眼睛里却有一种神圣的尊敬。

一个人若经历了旁人想象不到的苦难,依旧活着,一定是一个尊敬生命的人。这样的人自然值得任何人去尊敬。

张楚就是这样的人。

张楚没有说话,忽然抬起了腿。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腿的速度和力量,就像没有人能形容流行划过夜空的时候到底有多快。

可是,碧潮笙毕竟是碧潮笙。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碧潮笙。

能与张楚的腿齐名的也只有碧潮笙的掌。

现在,他的掌已架住了张楚的腿。

轩辕一心和石老黑都已怔住,刚才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快,他们几乎没有看清二人是如何出手的。

张楚的腿还架在碧潮笙的掌上,他忽然一个踉跄,又跌坐在了地上。却不生气,反而吃吃笑道:“原来是你这只喜欢偷酒喝的小猫啊,我酒喝多了,喝直了眼,谁是谁都已分不清了。”

碧潮笙苦笑,脸上却带着一丝怜惜。一个人喝直了眼的时候,自然只能从武功路数辨别出喊他名字的人。碧潮笙并不怪张楚,一个人喝醉了酒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的出来,这一点他实在比谁都了解,因为他自己就常常喝醉,而且常常干一些第二天起来绝对不愿去记得的事情。

“张大哥,你怎么来了西北?”碧潮笙问道。

张楚骚了骚头,竟有一只跳蚤从他的头上落了下来。他忽然闪电般出手将那跳蚤抓住,又放回了一头杂乱的头发里,那只跳蚤好像是他养的一只宠物,生怕把它摔疼了,把它饿着了。

“怎么,这儿是西北?”张楚怔怔道。

碧潮笙又怔住,他在苦笑,若是别人说这话,他一定不会相信。可这句话出自张楚嘴里,他却连一点怀疑也没有。张楚本就是这样的人,走到哪里算哪里,走到哪里笑到哪里,走到哪里哭到哪里,走到哪里一定也会喝到哪里。但是,他很少有时候知道这个“哪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张楚忽然拉着碧潮笙也坐到了地上道:“你这小猫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是来偷酒喝的?”

若是别人叫碧潮笙小猫,他或许会打掉那个人的牙齿。可是,张楚那么叫他,他却觉得是理所应当的。因为,他的酒量在张楚面前当真只能算是一只偷着喝酒的小猫。

“我来找个朋友。”碧潮笙道。

张楚忽然眼睛里发了光道:“你的朋友会不会喝酒?”

碧潮笙苦笑道:“会。”

“那他愿不愿意来这里陪我喝酒?”张楚道。

“若是他知道名动江湖的张楚请他喝酒,就算在千里之外一定也会赶回来。可是,如今他却偏偏来不了。”碧潮笙苦笑道。

“难道,他已经喝醉了?”张楚道。

碧潮笙摇了摇头道:“他没有喝醉,而是失踪了。”

张楚忽然叹了口气,怔了半刻才道:“那你快把他找回来。”

张楚讲的每一句话都想一个在耍赖皮的小孩子,可每一句话偏偏都说到了碧潮笙心里。

“我正有这个打算。”碧潮笙道。

张楚霍然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就要往门外走去:“等你找到你的朋友,再来找我。”

“你为何一定要找他喝酒?”碧潮笙忽然道。

“因为他是你的朋友。”张楚道。

外面风雪骤巨,碧潮笙的心里却是暖的,这句话当然不是对轩辕奇的肯定,而是对他的肯定。有时候,你要得到一个常人的认可或许不是一件难事。可要得到一个浪子的肯定却一定不简单。浪子不会对所有人敞开心扉,一旦他愿意和你喝酒,和你讲讲他的故事,那么他一定已将你当作他的朋友。没有人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苦难和自己痛苦流泪的样子,若你的身边有朋友也是像张楚一样浪子,请你珍惜。

“不是谁请我喝酒我都会去的,让我请别人喝酒就更难了。”张楚道。

碧潮笙明白,天下所有的浪子应该都会明白这句话。

张楚扶着门框,又道:“三天前,有个叫什么云半天的不知道为什么知道我到了这里,派人请我去喝酒,结果那个人被我一脚踹了出去。”

碧潮笙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颤抖了一下,立时道:“张大哥,你是说太行山上天云阁的阁主云半天?”

“好像就是他,不过我听说这个人实在不怎么样,他的酒可能也是苦的。”张楚道。

碧潮笙已几乎要笑出声来道:“张大哥,多谢你。”

张楚扶着门道:“谢我?看来,我似乎说了一些对你很有用的话。”

他已走进了风雪中,漫天的白雪已将他的头发和肩头染成了雪白。

“我走了。”风雪中传来了张楚醉意朦胧的声音。

这句话他好像不是说给碧潮笙听的,而是说给这一片苍茫的大地听的。他走了,他就真的走了。他要去哪里?一个无根的浪子,去到哪里岂非都一样?

张楚走了,掌柜的忽然弓着身子颤颤巍巍的走了上来道:“这位客官,你朋友一共喝了九十斤汾酒,一共九两银子。”

碧潮笙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在他才知道,张楚似乎真的醉了,一个人若没有催,岂非会赖账?

张楚走了,所有人又都奇怪的看着碧潮笙。在他们眼里,能和一个喝了九十斤汾酒的怪人做朋友的人一定也是一个怪人,说不定,比他还怪。

碧潮笙不是怪人,张楚也不是,他们只是两个浪子罢了,身似浮萍,漂泊在这一片红尘之中。

轩辕一心走了上来,低声道:“他就是张楚?”

碧潮笙点头。

轩辕一心实在想说些什么,想评价一下张楚这个人,可是,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见过张楚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形容的出来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世上本就只有一个张楚。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张楚。

一件孤品,若没有其他奇珍与它作比较,自然让人无法去判断它的珍贵与美好。

张楚和碧潮笙都是这世上最特别的人,特别到别人实在无法拿他们去和任何人做比较。

石老黑好像在想着什么事情,喃喃道:“张楚说,云半天三天前请他过府去喝酒?”

碧潮笙点头,这句话他自然也听到了,而且听的很清楚。

“可云半天的十八姨太太却说他在五日前失踪了?”石老黑道。

碧潮笙笑了,因为他觉得石老黑还不算太笨,因为人到绝路的时候好像总会发现另一条生路。

一个人若是失踪了,怎么可能还能请人喝酒?

唯一的原因便是,云娘在撒谎,云半天根本没有失踪。而且,他想结识张楚这样的人物,自然不会是无端端的想法,或许正在谋划着一件大事。

风雪已经停了,雪后的夜更静。

这样的夜本十分容易入眠,可是碧潮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样也睡不着。

方才,他吃了一斤牛肉,三个刚出炉的馒头还有二斤汾酒,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此刻,他的脑中清明极了,似乎比任何时候转的都快。这样的时候当然不适合睡觉,却很适合思考。

一个男人在思考的时候自然不喜欢被别人打断,除非那个人是个女人,而且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案上的烛光还没有完全熄灭的时候,碧潮笙的房门就已被轻轻推开。

轻的几乎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好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野猫,无意之间闯了进来。

碧潮笙起身,却有一个软弱无骨的身子压在他身上,让他又舒舒服服的躺了下去。

柔软蓬松的青丝划过他的鼻尖,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就钻了进来。一个赤 裸,完美的胴体忽然像一条鱼一样滑进了他的被窝里。

碧潮笙甚至没有去问她是谁,就已闻到了那股山花的香味。这是太行山上特有的一种野花,云半天的老婆们好像都特别喜欢拿它来泡澡,特别是十八姨太太云娘。

“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是不是在想我?”被窝中传来一个能酥掉人骨头的声音。

碧潮笙将头埋在她的青丝里,闻着那股让人着迷的香味道:“是。”

“所以,我来了。”那个声音娇羞的笑道。

碧潮笙已从她的腰窝摸到了那一座坚挺柔软的山峰,她在低声的呻 吟,碧潮笙却在笑:“像你这样的女人一定已寂寞了很久。”

云娘忽然钻进了碧潮笙的胸膛,柔声道:“别人都知道云半天娶了十八个姨太太,却不知道,他的十八房姨太太每一个都很寂寞。”

“我听说他的身体一向很好。”碧潮笙道。

云娘的唇划过碧潮笙的脖子,她的脸上已泛起了红晕,娇喘道:“身体好不好和行不行从来都是两码事情。”

一个健壮如牛的汉子,某些地方或许比女人的绣花针还不如,这个道理碧潮笙还是懂的,如若不然,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出墙的红杏。

碧潮笙的身体上已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可是他还不准去享受怀中的春色。他的身子已在发烫,脑中却还很清醒,沉声道:“你实在是个要命的女人,可是,你既要不了云半天的命,他也没有办法满足你。”

云娘像一条水蛇一般在碧潮笙的身体上不住的缠绕着:“他不行,但是我知道你却可以。”

碧潮笙忽然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道:“你怎么知道我可以,我是个酒鬼,身体一向不是很好。”

云娘叮咛一笑,笑的像一朵花,一块糖,一只迷死人的狐狸精。她勾起细长笔直的腿勾住了碧潮笙的腰,吃吃道:“我说过,身体好不好和行不行是两码事情。而且,我知道碧潮笙对付女人一向很有一套。”

碧潮笙的身子更烫了,他的脑子也已有些模糊。他不是圣人,更不是君子,他只是一个浪子。一个赤 裸的女人躺进了浪子的被窝里,就像一只羊羔落入了虎穴。况且,像云娘这样有些年纪的女人,比年轻的女子更有味道,就算是圣人是君子,也再也不会坐怀不乱。因为,不管是圣人,君子还是浪子,至少,他们都是男人。

云娘的呻 吟像春风般荡漾开来,她实在已憋的太久,就像一朵久逢甘露的山花,绽开了每一朵花瓣,准备迎接春雨的洗礼和滋润。

晌午的时候,碧潮笙醒了过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舒服的睡上一觉了,所以,这一觉他实在睡的很沉很久。和煦的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他忽然觉得今天的阳光好像特别温暖,特别美好。

他正值壮年,正是身体所有机能处在一个巅峰的时候。这样的时候,一夜的“消耗”往往能让一个男人感到愈发有精神,好像一瞬间年轻了五岁一般。更何况,昨夜与他在这张床上的还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

可是,这个美丽的女人原本如白玉般温暖的身子此刻为何凉的就像一块寒冰?

碧潮笙忽然从床上弹了起来,云娘还是躺在他的旁边。阳光落在她的香肩上,好像蒙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

可是,碧潮笙的脸上却已是一片铁青。

云娘的神情还是那么满足祥和,一夜滋润过后的女人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可是,她的嘴角却沁出了血,碧绿的血,毒血!

——这个美丽,完美的少妇此时已没有了呼吸。

房间的大门忽然被撞开,十条红衣汉子手中拿着刀剑直直的闯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红衣汉子碧潮笙认识,正是昨日在太行山上拦住他的那个人。

那个红衣汉子见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你... ...你们... ...”

碧潮笙苦笑:“我若说我们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做,你一定不会相信的吧?”

他现在忽然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自己忽然就变成了一个被人捉奸在床的奸夫,这种感觉实在比吃了狗屎还难受。

红衣汉子已看到了云娘嘴角的鲜血,反而冷静了下来,冷冷道:“是你杀了她?”

碧潮笙苦笑,这房里除了云娘,实在没有进来过任何人。若说人不是他杀的,只怕连三岁小孩子也不会相信的。

“你若真的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碧潮笙苦笑道。

十条明晃晃的朴刀忽然一起向碧潮笙砍了过来。

碧潮笙一个“鹞子翻身”已从床上落到众人身后,他抄起桌上的衣衫便跑。等到他跃上屋脊的时候竟已将所有的衣衫都穿好了,世上只知道碧潮笙脱衣服的速度很快,却不知道他穿衣服的速度更快。不过,他最快的还是轻功,一跃之间他已如一只点水的蜻蜓般逃出了十几仗。可是,正当他准备找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再绕回客栈的时候,那红衣汉子已鬼魅一般出现在他的面前。

碧潮笙停下了脚步,冷冷道:“我看得出,你并不想为你的夫人报仇。”

红衣汉子不否认,脸上却已露出了一道狰狞的笑容。

“你们来的实在太及时,好像更本就是在等我醒来一般。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陷阱,一个圈套!”碧潮笙道。

红衣汉子冷哼一声,居然说话了:“下次,当一个女人什么都不穿半夜钻进你被窝的时候,你可要小心了。”

这的确是一句良心的忠告,除非那个女人是你的老婆,或者是你花钱叫来的女人。要不然,你永远不知道她钻进你被窝之后会发生了。

碧潮笙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你到底是谁?”

红衣汉子冷冷一笑:“云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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