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抓住赵忠的手臂,赵忠从来都没有见到她哭得这样无力,那样悲伤,仿佛是一个孩子失去了最心爱的物件,那样痛苦和挣扎。可她的痛苦挣扎,却也是他最无能为力的地方。他爱她,却不能放弃淑妃,不能放弃那么多年里他苦心经营起来的基业,不能放弃对那个位置的渴望和追求。
他攥紧了拳头,微微闭上了眼睛,“宜主,对不起。我,答应过合德,永远,永远都不会弃她于不顾,我,不能食言!”
“你终于还是爱上了她是不是?忠仁,你终于还是为了她放弃了我。是不是?”容宜主轻轻松开了手,“忠仁,比起我来,你只是更加舍不得她了。忠仁,这么些年里,我终究是输给她了是不是?”
赵忠背过身去,“五年了,终究这么多年里陪着我的人,一直都她。”
宁安二十二年的九月,仁王府迎来了第一个喜讯,仁王妃替仁王府产下嫡长子,次月,容妃也产下一子,是为宫中的九皇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宫中有大喜的缘故,赵嬴的身子竟然无药而愈,连宫中的太医也都忍不住啧啧称奇。一时间赵嬴心情大好,亲自替赵忠的长子起名赵祉,立为仁王世子。而宫中九皇子起名为赵愈,谁都知道赵祉和赵愈二子出生之后,赵嬴便身子大好,有这样的缘故在,赵祉和赵愈二子在宫中的地位也是比寻常子嗣都要高上一头。
宁安二十三年,赵嬴终于还是忍受不了胡氏一族在朝堂之上一家独大的情况,提拔了萧家一族作为制衡,萧家是名义上仁王妃的母家,如此一来,赵嬴算是拉出了赵忠和翎王赵念分庭抗礼。胡贵妃知道这消息之后,竟生生病倒在昭华宫中,随即病情不断加重,于五月病逝。
赵嬴念其侍立宫中二十余载,追封为恭顺贵妃。赵忠坐在麟趾宫中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忍不住冷笑起来,“恭顺,她如何当得起恭顺这二字,侍立宫中,威福之盛,熏灼四方,倒是白白羞辱了这两个字罢了!”
淑妃一边逗弄着怀中的孙子赵祉,一边对赵忠道,“这些事情你都不必多想,皇上也不过是见面三分情罢了,人都死了,你和她计较些什么。人要是还好好活着,总还有希望往上。”
“可是儿子还有所不解的是,胡贵妃为何会突然病逝?”胡贵妃在宫中掌权多年,又是将门出身,若说是病逝,还真是叫人想不通。
淑妃压低声音,“私下里容妃倒是给透了点意思,是皇上一手做主的。”
如此,赵忠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胡贵妃联手翎王掌控朝堂,赵嬴最不喜大权旁落,他如今还活着,翎王就敢如此放肆,自然是叫赵嬴容不下了。胡贵妃应该算是翎王在宫中最得力的助手,少了胡贵妃,翎王也就如同苍鹰折了一翼。
果然赵嬴一旦出手就是雷霆手段。
淑妃看着赵忠的神色,又缓缓地补上一句,“不过容妃是怎么知道的,你也要想想,皇上做事情不是那么不谨慎的。”那么容妃如何知道,多半这件事情就是她去办的。
赵忠虽然不是不明白,人在宫中总有许多不得已的时候,自己的母妃如此,容妃自然也是如此,可是不知道为何,当他想到容妃不动声色让胡贵妃愈发虚弱而死的时候,却觉得背脊上仿佛吹了一阵凉风似的。
淑妃将怀中的赵愈放回到赵忠的手里,“如今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皇上废了太子,也打击了翎王,虽然说他一直觉得你身份低,不愿意立你。但是你二哥为人风流庸懦、四哥从商与民争利、五哥身体又有所残疾,你下面几个弟弟也都年纪不大,不够稳重,如今你又有了嫡长子,还是这样的福气。”
赵忠微微皱眉,“儿子明白母妃的意思。”
“你父皇老了,舐犊之情最重,该叫祉儿多讨你父皇的欢心。”
胡贵妃的百日丧仪还未过,翎王府中便传出了一个侍妾有孕的消息,这本来也没什么,不过也算是给这被悲伤笼罩的翎王府增添几分喜气罢了。只是赵嬴派了太医前去诊断的时候却发觉那侍妾的身孕竟是在百日守孝之日有的。这就直接惹恼了赵嬴也惹恼了谏台那些极其重视礼法的老臣。
赵嬴一怒之下削了翎王赵念的王爵,降为侯爵,并将其亲近的一干人等都贬的贬,当然其中还牵扯出了不少的贪污贿赂之事,不仅牵涉到前朝,还牵扯到了后宫。赵嬴从来最恨的便是不干不净的贪污之事,一时间又在前朝和后宫掀起了不小的风波。于是赵念再被降位成为伯爵,发配去了封地去了。至于那个侍妾被交由淑妃照料,早产一个多月生下了位小郡主,然后一杯鸩酒了结了性命,这下也算是掩住了悠悠之口。
至此,赵念算是彻底失去了继承大统的可能性。
收拾完了赵念,赵忠也才算是舒了一口气,却不想,赵嬴却下令不在有生之年设立太子之位。这道圣旨一下,朝堂上却是哗然一片,不少朝臣纷纷反对,并推选了合适的太子人员,只有赵忠最为淡定,除了每日上朝,也就是在王府和军营里待着。后宫里淑妃也是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模样,称病在宫中足不出户,也只有仁王妃偶然进宫,带着仁王世子来看淑妃。
赵忠淡定的模样反倒叫不少人都有些不安,先前赵嬴可是引了赵忠和赵念二人拉大旗,如今赵念被削爵,赵忠却始终没有什么动作,不禁有人揣测是不是赵忠和皇上之间达成了什么约定。
但是众人的揣测也就维持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赵嬴再次下旨令赵忠前往解决西南边境的动荡。赵忠也是二话不说,收拾了行装,五日之后就带着部下就离开了京城,前往西南。
赵嬴是亲自送这个儿子出征的,临走前,拍拍他的肩膀,“忠儿,朕的许多指望都在你的身上了。可是说到底,朕也只能对不住你和你母妃二人,朕也老了,有的时候看到愈儿的时候总是能想起你,愈儿倒是长得与你越来越像。可是看到愈儿的时候,朕又常常想不起来,你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父皇……”赵忠虽然时时刻刻算计赵嬴,可是听见这番话也不禁动容,他明白这是赵嬴身为人父最掏心窝子的话。他的父亲已经老了,老的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还要厉害。虽然如今看起来他似乎还健壮,可是暗探早就说了,其实赵嬴的身子也已经渐渐被掏空了。
赵忠略略有几分哽咽,“父皇不必这样说。”
“朕对你总是多几分愧疚。”赵嬴微微垂下眼帘,“去吧!朕的江山不放心交由旁人守着,可是你守着,朕很放心。”
赵忠点点头,军旗一挥,便带着将士们离开了京城。但对于赵忠来说,他若是知道将来会发生的事情,恐怕此时他便不是这样的心境了。
宁安二十六年来得很快,自从有了儿子之后,赵忠在军营里枯燥的日子便多了几分期待。容合德每个月都会给赵忠写一封信,信中多半是写赵祉的事情。赵忠离开的时候,赵祉才周岁,因为赵忠的离去,连周岁礼都没能好好操办。倒是抓周的时候,抓到了一把弓,叫他心里高兴极了。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像自己的。
算算时间,赵祉也已经四岁了,可他这个做父亲的却连孩子都没见过几面,想想也是愧疚。
三首掀了帐子进来,神色凝重,“王爷,不好了,京城里传来消息,皇上怕是不行了,淑妃娘娘要王爷立刻回京!”
赵忠的手一抖,那从京城里来的信件也顷刻飘落在地,他不是没有预想过这么一天,可是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可是即便赵忠连日赶回京城,踏进乾政宫的那一刻,他听到的并不是赵嬴要跟他说话的旨意,而是满皇宫“皇上驾崩”的哭声。
他的脚一软,差点跌倒,三首伸手扶住了他,“王爷,王爷!节哀顺变!”
淑妃哭着抱住赵忠,“为什么不再早一点,再早一点,你父皇临终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在念着你的名字。”
容妃从里间走了出来,一身浅白的素服显得她整个人都越发楚楚动人,可是在这一分楚楚动人之中却透露着一种淡淡的威严。他不过是几年未曾见她,如今她已经全然蜕变了。
她的身后站着几位大学士,手中捧着赵嬴的遗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命,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休养苍生、拓国展疆,以天下之心为心,保邦国于未危。然朕在位二十余载,万事皆未以为憾,虽未天命不寿,独不以子孙昌盛为终。……”
赵嬴的遗诏着实是有些长,的确赵嬴一辈子作为一个皇帝是成功的,在位有为,虽算不上千古一帝,却也是从善如流的明君。但身为一个父亲,他的确并不成功。
他一生用尽心思培养的太子逼宫,翎王野心勃勃,二子庸懦、四子从商、五子身有残疾,七子奸猾、八子鲁莽好武、九子年幼。
“朕惟愿身后儿孙和睦,孝悌俱全。”
诏书念到这里,也算是要进入正题了,只是赵忠不免觉得心酸,儿孙和睦,注定是不可能了。
宣旨的大学士微微顿了一下,方才扬声道,“朕九子赵念,幼子也,早承父望,孝恭成性,友悌兄弟,当顺承大统,于朕百年之后承皇帝位。然稚子年幼,遂立四子仁王赵忠摄政,执掌军权,公服内外。宁安二十六年这个月十九,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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