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感性战胜了理性,看!
只是这么一犹豫,我才回过头去认真研究王献之的记忆,那好的故事便已经进行了大半。
喜烛高照,月色撩人,红色的绸缎挂满了整个新王府。王献之喝得有些微醺,脚下也有些虚浮。郗道茂就坐在喜床旁边,王献之走到她身边轻轻坐下,她长得本来就美,那眉眼中漾出来的一丝笑容,看得王献之愣了愣,那便是他的妻子了,往后要和他共度一生的人了。
原以为王献之不过是喝酒醉了,这一刻却是真的醉了,连带心都醉在这新婚的红色里了。
郗道茂轻轻出声,“七郎?”
王献之回过神来,“茂儿,我竟是看呆了。我竟然是真的娶到你了。”
我觉得吧,王献之不愧是书圣,但凡这人要是能称得上是“圣”,必然是少不了一个“痴”字。王献之是“痴”的,这样的痴人,也多半都有一颗痴心。他的痴一个便在“书”上,一个便在“情”上。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一个世界里面,比如眼前,他总觉得娶到郗道茂像是在做梦一样,而后来,他又觉得郗道茂就像是个梦一样,可是同样刻骨铭心。
郗道茂和王献之的婚后其实还是算不错的一段生活,二人门当户对,又是情趣相投,都是擅长高雅艺术之事。有时候,王献之练字,郗道茂也跟着一起练字,两个人并肩而立在桌前,一个丰神俊朗,一个温婉多情。两幅字帖通常还会贴在一处,二人一同品评赏玩,指出彼此的好处和不足。
有时候王献之要去上任任职,郗道茂就在家中侍弄花草,或是做一些女红。
院子便常常传出二人的佳话,有的人说,今日夫人和公子一起给各处的亭子都起了名字,还提笔赋诗。
有人说,今日夫人给公子做了一件袍子,针线精致,绣的是公子最喜欢的仙鹤图纹,绣的仙鹤也是道骨仙风,颇有凌空而去,遗世独立之感。
还有人说,公子要外出巡查几日,夫人便画了公子的画像,挂在屋子里****睹物思人。
对于这些事情,我只能说,当你曾经经历过的幸福越多,也许,将来这些幸福都会成为一种不堪回首的往事。这话是真的。就想从前的王献之这样喜欢仙鹤,那是长寿的代表,可是到了最后,王献之却一心求死,再不愿面对痛苦,安然苟活。
人生就是这样,有幸就有苦,而且,幸的日子是有限的,而苦的日子却是无限的。当你把好的日子过得太好了,那么好日子很快就回到头了。这对于郗道茂和王献之来说,这也是同样的。
升平五年的四月里,郗道茂被大夫诊出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这五月初,郗昙病重,郗道茂的身孕让他的面上有了喜色,但这一喜事也终究未能挽留住一个垂危的生命。
六月中旬,郗昙病逝于郗府。六月下旬,王羲之病逝。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这一对新婚的夫妻面临了一个重大的难关。父亲病逝,郗道茂几次在父亲的灵位前哭到脱力,阿渡如何劝都劝不住,郗道茂勉强站了起来,只是还没站稳,身子便软了下去。阿渡扶住郗道茂的时候,分明感觉到她的手上有一股热流,伸手一看,竟是殷红的一片,大叫起来,“血,是血!大夫,大夫,快,快去找大夫过来!”
郗道茂只觉得腹中一阵剧痛,听到阿渡的话,心中更是害怕,喃喃道,“七郎,七郎!”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王献之已经在了,只是他双眼微凸,眼下乌青甚是浓重,下巴上胡渣硬黑扎手,几日不见,王献之是憔悴了许多,眼神里竟也没了往日的神采。
王献之看着伤心憔悴的郗道茂,更是心疼得不得了。他在王府的时候,听见下人来报说是郗道茂见红了,当下就变了脸色,连手头的事情都直接推给了他的兄长,匆匆就赶来了郗府。可是见到的却一个脸色苍白,躺在床上消瘦不堪的妻子。
郗道茂一醒过来便下意识伸手去抚摸小腹,神色紧张,“孩子,我的孩子,七郎,我们的孩子,还在吗?”
王献之点点头,“你放心,他还在。只是你动了胎气,这个孩子是有福气的。大夫说你伤心过度,所以身子见红,身子还虚弱得很,要好好养着才是。”
郗道茂听了这话,泪水便止不住落下,伸出手去,“七郎!”
王献之伸手抱住了她,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还有我呢!”
郗道茂却摇摇头,“对不起,七郎,我差一点没能抱住我们的孩子,对不起。我不该这样不管不顾地伤心。”
王献之抚着她的青丝,她还只有十九岁,却已经隐隐多了几根白发了,她为她的父亲伤心,他何尝不明白,心里便更加心疼了几分,语气也温柔了起来,“你还有孩子,茂儿,你还有我。”只是那温柔也掩饰不了他的疲惫和悲伤。
其实王献之也是难过,郗昙是郗道茂的父亲,王羲之也是王献之的父亲,他是父亲的第七子,可是如今最有前程的也是王献之,族里所有的眼睛都压在他的身上。光是替父亲操办后事,他已经累得七八日没有正经合过眼了。何况,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父亲的音容,做梦都能痛苦得醒过来。
他逼着自己多做些事情,只有他忙着,才能暂时忘却那种痛苦。
郗道茂拉着王献之躺下来,靠在他的身上。
王献之很快便睡着了,也睡得很沉。此时,也只有郗道茂在他的身边,他才能安心得睡上些许时候。就如同两颗破碎的心,只有彼此依靠的时候才会变得完整。
第二日,只是天还未亮,王献之便又不得不离开了郗家,返回王家主持事宜。
生平五年对于王家也好,对于郗家也好,都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
好不容易捱到了隆和元年,正月二十,晋哀帝司马丕便颁发下旨意,令他丁忧之后转任职秘书郎。秘书郎也不是什么大官,一般来说,皇帝也不管这些小官的来来往往,何况王献之还有丁忧之中,三年之后才可重新担任职务,何以皇帝要这么早早地给下旨意来。
众人都看不明白为何,郗道茂也是如此,王献之只是淡淡道,“不过是想要借机拉拢王家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升平五年五月,晋穆帝司马聃驾崩,司马丕即位成为东晋的帝王,次年改元隆和。桓氏的势力太大,威胁到了皇帝在朝中的威信。如今司马丕需要另外一个家族来制衡温氏,王氏是东晋一朝的老牌世家,这是首选,而自王羲之死了之后,自然要拉拢王献之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一件值得让人高兴的事情,也算是给生平六年开了一个好起头。但也未必是个好的开始。
丁忧在身,王献之算是赋闲在家,每日里除了练字也很少与人来往,也算是在家专心陪着郗道茂待产了。
郗道茂自从郗昙去世了之后,便时常郁郁寡欢,加上当时因为伤心也伤了身子,怀孕的月份越大,郗道茂的身子便是越发不适,虽然成日里喝药也是一碗不落,但是还是鲜有效果。
王献之扶着郗道茂往院子里来散步,郗道茂身子重,怀了孕就更加不愿意出来走动,只是大夫说没事出来散散步,对腹中的孩子又好处,这才每日都坚持要出来散散步。王献之基本每日都会陪着妻子一起外出散步,两个人从湘云阁出发,绕着王府慢慢散步,走上一圈之后,两人绕到沧浪亭去休息。
王献之扶着郗道茂刚走上沧浪亭的台阶,却觉得手上的人儿一重,他侧过头来看,郗道茂却是脸上冷汗阵阵,嘴唇当下苍白了起来,只是一眼的功夫,郗道茂的汗就顺着面庞的轮廓滑落然后低落在衣襟。
王献之脸色大变,抱住了郗道茂,“茂儿,你怎么了?茂儿!”
产房是王献之抱着郗道茂进去的,产婆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只是没有想到会提早这么多日子生产。
产婆一看不好,“夫人昏过去了,掐人中,快去拿点参片过来,去熬药,大夫上次给的药方,阿渡姑娘,在你哪里吗?快去拿来,要熬得浓浓的!”
产房里的人各个都如临大敌似的,王献之紧紧握住郗道茂的手,“茂儿,你醒一醒,我在这里,你醒一醒啊!”
产婆却道,“公子,产房不干净,您得先出去。放心吧,这里都交给我们吧!”
王献之没有理会产婆的话,只是抓着郗道茂的手,毕竟是当家的诸人,产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无奈地看了一眼拿了药方回来的阿渡,“姑娘,你看?”
阿渡明了,躬身去扶王献之,“姑爷,夫人现在的样子,您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不如先回去休息一下吧!何况自来的规矩,产房是不好让男子进的,又是血气冲撞,何况姑爷您现在还是重孝在身呢!要是传出去了,外头人倒是不会指责您半分,只怕夫人就要抬不起头来了。”
王献之顿了顿,阿渡见他把话听下去了,继续道,“如果您实在不放心,就在帘子后面看着吧!”
王献之明白阿渡的意思,他如何,他自己是不在乎的,但若是叫旁人来对郗道茂说三道四,他是不愿意的。
Copyright 2024 乐阅读www.22i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