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道茂不再说话,只是轻轻侧过头去。
王献之将她轻轻带入怀中,他的个头早就比郗道茂高上半个头了,郗道茂轻轻靠在他的身前,“我不想要喊你子敬,旁人都是这么喊你的。”
“那,你想要怎么喊我?”
郗道茂轻轻一笑,“若是无人在旁,我便唤你”七郎“好不好?”
“好,你怎么说都是好的。”
王献之在我的面前轻轻呢喃着“七郎”,“茂儿说,这个称呼,只有她能喊我,除了她,谁也不能。”
王献之说着,便侧头靠在了桌子上,眼角分明有晶莹落下,他颤抖着嘴唇,“茂儿,茂儿……”
良久,他便昏睡了过去,我在那茶里加了一点安神的成分,他心绪激动,本身对于他自身也是不利的。我挥挥手,外头几个伺候的人立刻就进来,将王献之给带走了。从头到尾我都愣愣地看着他,心里觉得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王献之走了之后没有多久,我这里便又来了一个人,不过这一回是女人。
我的茶还没煮好,轻声道,“既然来了,就过来坐坐吧!只是小声点,别惊醒了我的茶。”
来人十分优雅地坐在了我的对面,“姑娘好兴致啊!”
“公主漏液前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呢?”我将沸水轻轻舀出来,冲入茶叶之中,端了一碗放在她的面前,“这晚上还有些闷热,难怪公主有些不耐,不如喝了这茶,还可以静静气。”
新安公主听了这话,按下了心中的不快,饮了一口茶后,将茶碗轻轻放下,“难怪夫君愿意来这里,这里的茶倒是很好。”
我心里想,能不好吗?这可是天朝里的贡茶。
“其实公主喜欢,也可以来坐坐,其实茶好与不好都无要紧,要紧的是公主愿不愿意来。”我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喝茶,当初学茶道的缘故也是为了阿淼能够戒酒,不过后来发觉这是件不大可能的事情,所以也就渐渐放弃了。倒是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还能派上用场。
“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是新安公主的?”
我笑,“这不重要吧!公主来是为了何事呢?”
新安公主不说话,只是看了盯着看了我许久,“你和她果然很像,难怪夫君会不由自主地亲近你。”
我无所谓地耸肩,“我听说桃叶和郗夫人很像,可是我自问我和桃叶并不像。”
新安公主摇摇头,“不是说你的相貌,论起相貌,你和她的确并不像,最多也是眼睛有些像罢了。”她顿了一下,“可是当你坐在那里的时候,总是让人无端会想起她来。只是本宫想不明白,她为何就这样无处不在。”
“您是说从前的郗夫人吗?可是算起来,郗夫人不是已经走了很多年了吗?”
她点头,“她是走了很多年了,可是这么多年里面,其实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本宫的生活里。她一直都在,在夫君的心里,在桃叶的身上,还有你的这间屋子里。”
“这间屋子里?”我回头看了看那间屋子,“这间屋子是从前郗夫人住过的是吗?”
新安公主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们王府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一些,本宫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是从哪来来的。不过本宫还是希望,你能够闭紧了你的嘴。我们王府的事情只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这也是我们自己的事情。”
我挑眉,“自然,王府和我之间也没有什么关系,我没有什么必要为了这些小事情得罪了王府。”
新安公主点点头,“的确,你是个聪明的人。不过,既然你招待了本宫和本宫的夫君二人,本宫也要赏你。”她随手褪下一只血玉的镯子,放在我的手里,“本宫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往后就不要出现在夫君的面前了。他的身子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我撇撇嘴,谁在乎她的赏赐啊!
我抿了一口茶,王管家看着我道,“然后呢?”
我道,“然后就是……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王管家咳了两声,站了起来,“嗯,挺好,姑娘就讲这一出吧!过两日,我就贴出公示去。”
我点点头,“其实后面的故事还有很长,就是我今天累了,不想讲了,你要是想听的话,我明天早起了就给你讲。”
王管家忙应承了下来。
其实后面的故事要说也不难。
过了大约两三日,我想成日里在世间闲晃着也不是个事儿,于是便到外头去招聘哪家哪户需不需要一个教书的夫子之类的。结果一不小心还是进了王府。给那刚出生才一岁左右的王神爱小姑娘做了教导的夫子。那孩子还才刚回说话,就要开口喊我“女先生”,着实是为难她也为难我了。
午后,王献之来看望女儿,神色之间就是一个十分普通的父亲,虽然他的身子是不大好了,还是每隔两三日便会来看看这个女儿,二人也培养一些感情。
王献之哄了女儿去睡,倒是和我闲话了几句,“不想姑娘还段文识字,小女顽皮爱闹,倒是要请姑娘多费些心力了。”
我忙道不敢,“其实姑娘很是聪慧,这两日,连《上林赋》也都能背下不少来了,假以时日也必成大器。”
我这话可不是虚的,这个王神爱将来可是要做皇后的人,自然是成大器了的。只是可惜了她的丈夫去晋安帝司马德宗是个痴呆皇帝。
“这也是你教导的功劳。姑娘的才情甚好,将神爱交给姑娘来教导,我也能放心些。”王献之虚弱地笑笑,我在府里的时候可都听说了,王献之自那日从我的屋子里出来了之后,便把自己成日地关在屋子里不是练字就是服药喝酒。
“既然你不是十分放心,为何对于姑娘,大人您不自己来教导呢?”
王献之道,“我这样的身子便是有心也是无力了。”王献之说着便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那便是他常日里要服用的药了。
我也顾不上规矩,将那个盒子从他手里拿了过来,那里面放的是五石散,“大人,这东西常年服用,对身子乃是大损,不如不用了吧!”
王献之轻轻从我的手中拿过,“我知道。”
在东晋这个朝代有一个很奇怪的社会风气,那就是集体服“毒”,这个“毒”指的就是五石散。东晋的很多世族大家都是信仰玄学的,他们都会炼制或者服用丹药为风尚,其中就以五石散为最。其实很多人未必不知道五石散这个东西其实是有毒的。根据当时史书的记载来看,很多人都是死于服用五石散之下。其中就包括了很多世族大家的人,但是却不知道为何大家都还对这种东西乐此不疲。
据我观察,大约会有以下四种原因:第一种,吃上瘾了。五石散本来是用来治病的,但是后来被何晏发现这五石散其实是有些壮阳的作用,所以很快就风靡了起来。大家吃多了吧,多少也都有些上瘾。就好像一个人一直都在吃药,结果有一天不给你吃了,你总会觉得少了点什么的感觉。
第二种,是因为好面子,不好意思不用。我说过了,服用五石散已经是东晋上流社会的一种身份象征,但凡有身份的人都多少有点要面子,甚至是死要面子,就是吃死了也要面子。这不可谓是一种奇怪的悲哀。
第三种,太迷信五石散可以延年益寿的这种效果了,人家都吃死了还当做是升仙的表现。这一点就比较无语了。不知道是那个炼丹人编出来的话,总之有的人就是这么相信的。于是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用得更加厉害。
以我个人对于王献之的观察来看,前三种跟王献之都不是很有关系,所以就应该是第四种情况,纯属找死。
我听那些伺候在王府时间长了的几个婆子说,王献之年轻的时候也是吃这个五石散的,但是郗道茂不喜欢他吃,后来王家又出了两个年轻的公子死于服用五石散之下,王献之便差不多就戒了。重新开始用药是在从太元四年开始的,也就是取了新安公主以后。可是那个时间我稍微算了一下,也是郗道茂死的那一年。但婆子们说,其实那一年还出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小公子夭折了。但小公子是谁,却没有人知道。
如此一想便对眼前的王献之更多了几分同情。
王献之拿了药便往书房去了,后来又有几个小厮给他送了酒进去。五石散配上酒,虽然会让五石散的药效看起来减轻一些,但事实上损体之效却是大增。
看来,他是真的不想要活了。
入了秋之后,王献之是病得愈来愈厉害了,连每隔两日来看神爱都渐渐停了。
神爱躲在新安公主的怀里撒娇要去找父亲,可是新安公主去了几次都被挡在了外面,连神爱在外头唤着,王献之也没让她们进去过。
新安公主一边拍着神爱,低声哄道,“爱儿,你爹爹他病了,爹爹是怕过了病气给你,所以才不让你见他的,等过几日,过几****爹爹的病就好了。等爹爹的病好了,你就能见到爹爹了,爱儿说好不好?”
神爱点点头,“爹爹,快好!”
王神爱这个孩子的确懂事可爱,听到这样的话,的确连我都有了几分不忍,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这件事情。
等把神爱给哄睡了,新安公主唤了我前去,“宣姑娘,本宫想过了,如今夫君身子不好,他又不见我,桃叶一个人到底是分身乏术,本宫看着她都消瘦了许多。不如,今晚你替本宫去看看夫君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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