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小厮笑道,“公子可说的真是,这可是我们家姑娘闲来时候的画作,这还不算是好的呢!”
“那表姐人在何处,可方便一见吗?”
小厮连忙引路,“姑娘最喜欢桃花,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妃息源里,公子请往这边走吧!”
“妃息源,名字也别致,从前怎么不知道郗府里有这样别致的名字?”
小厮道,“其实就是从前的桃花园,只是因为姑娘觉得这名字太过普遍,所以就给改了。”小厮往前一指,“妃息源”三个大字便嵌在桃花之中,“公子,往前走去便是了,小的就送到这里了。”
三月里的桃花开得灼灼动人,容华风动,轻轻风过,那淡淡樱色的桃花瓣便若蝶便飞舞在半空之中,然后落在了闲步缓行在林中之人的肩膀之上,平添了一分春色和温和。
王献之曾经无数次从这桃林中穿梭而过,却不曾体会过着桃花带给他的空灵之美。隔着桃树的间隙,王献之已经隐约看见了隐藏在桃花林中的一张小榻,一位美人侧卧于榻上小憩,一把团扇置于面容之上,遮挡住了一点阳光,也遮挡住了她的容颜。
王献之轻轻地走了过去,那卧榻的美人身着一件浅绿色的春袍,露出雪白晶莹的脖子,肤如凝脂这一句话用来形容此时的没人,倒是最恰当不过了。
不知道为何,王献之竟然心里起了一个戏弄的念头,伸手将那团扇给拿了起来。美人眉目淡若远山,纤长的睫毛还在一个劲儿地抖动,“坏阿渡,又戏弄我!”
王献之带着笑意道,“谁是阿渡啊,平日她也敢这样戏弄你吗?”
美人睁开美目一瞧,讶异道,“奇了怪了,怎么不是阿渡,你是谁啊?”
王献之细细打量了一会儿眼前的美人,和他心里所想象的样子差不多,甚至还要好看几分。
“我想你便是郗家的姑娘了,所以我该喊你一声表姐,你也该喊我七弟才是。”
美人也不生气,反而还觉得有趣,“的确,我是郗家的二姑娘,所以七弟,你就是王伯父家的七公子是不是?这样说来,我的确还喊你一声七弟,只是七弟为何要戏弄我呢?”
虽然是问句,却丝毫不见责怪之意,反而还带着一点笑意。王献之不紧不慢地道,“论语有记: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我这可不是在戏弄表姐,不过是依照孔丘之言督点表姐可不能昼寝而不起,辜负了这春日里难得的辰光良景。”
郗道茂轻轻笑出声来,“可是依我看来,表弟觉得昼寝辜负了这良辰,难不成是在这花下读书论道方才算不辜负吗?”
王献之反问,“难道不是?”
郗道茂摇摇头,“非也,读书论道,实乃借花之名和实己腹中之道,花中之道早已胜过你我百千,于花下论道,岂不是入弄斧于班门之前。花亦不屑与这俗道同处,何况论道之举,论之为人,与花又有何干,何苦反倒坏了这花的情致。花自天地精华而生,于辰光之下而立,与花同处,只有与花同眠于这辰光之下,养天地之精华于腹中,方才算的上是不辜负这美妙辰光了。”
王献之听完频频点头,“原是如此道理,子敬拜服!”
郗道茂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七弟该不会是为了与花论道而来的吧!”
王献之略略一笑,“非也,乃是为寻那洛神而来。”
“洛神该居于洛水之畔,七弟怎么就来这妃息源来寻了呢?”
王献之答得巧妙,“正因为上天入地都寻不见洛神踪影,忽得一梦指引,方才来寻姐姐,姐姐仪态一颦一步都像极了洛神。可见洛神未必住在洛水之畔,也有可能就住在这妃息源之中。”
郗道茂捂着嘴笑,“七弟又未曾见过洛神,又怎么知道我的一言一行都像极了洛神。”
“姐姐也未曾见过洛神,怎么就知道自己便不像洛神了呢?世人都道洛神之美,可是谁也都没有见过洛神,可见洛神不在世间,都在各人的心里罢了。”王献之伸手从旁边的桃树上折下一支桃花来,“姐姐之美既符合我心目中的洛神,如何就不能当得洛神之名了呢?”
郗道茂面上一红,便略略侧过身子,“人人都道七弟沉默寡言,可是如今一见才知道坊间之言多不可信呢!”
王献之只是淡淡一笑,“世人之言多是为着面世人之态而论的,而姐姐之言便是我为着我面对姐姐之态而论的,又如何会相同?”
郗道茂浅浅地笑了起来,嘴角的两个梨涡便显了出来,恰好此时,一朵娇艳的桃花轻轻飘落下来,落在了郗道茂的眉间,反倒是像精心准备好的妆容似的,嵌在了眉间。
郗道茂正准备伸手将那桃花揭下,王献之却出声道,“唤落桃花雨,嫣然立春风。游龙何曾见,惊鸿自心中。”
“子敬?子敬?你这是怎么了?”王羲之难得来查看王献之练字,平日里王献之从来都是很自觉,一向都勤勉克己,在他的几个儿子里面对于书法是最有领悟也是最有天分的,从前还传出过“墨池”的故事,在世族弟子当中也是传为一时的佳话。
只是这两日,听跟着王献之的一个书童说,王献之这几日练字的时候却不大用心了,仿佛总是心有旁骛,有时竟然也会出神,若是不唤他,他都还醒不过来呢!
他本来以为不过是王献之身子不大舒服,想着也没有什么关系,也趁着有空就来看看这个儿子,却不想一进来便看见了王献之出神的样子。
王献之回过神来,看见是父亲,连忙道,“父亲怎么来了?”
王羲之拿起王献之练的字帖来一看,写的的确不如前些日子好了,那笔锋之间反倒多了几分柔情和惆怅之感,显然这个儿子是有了心事了。
王羲之也不便直说,“听伺候你的人说你这几日有些神情恍惚,可是因为身子不痛快?你痴于练字,可也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父亲教训的是,儿子这几日的确是有些不痛快,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会儿叫大夫来瞧过,再喝上几服药也就好了。还要劳父亲挂心,是儿子的不是。”
王羲之看了这个儿子一眼,“父子之间,这些都是寻常事情。昨个儿郗府上来让人传来一份请柬,三天后便是你郗叔父的生辰,你可要去?”
王献之心中大喜,但面上还是控制地很好,“但听父亲的安排吧!”
王羲之在王献之的脸上大量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妥来,只是那若有若无的嘴角上扬,倒是让他给捕捉到了,这个儿子到底还是年轻了,不过能容色自若至于如此,也是难得的了,将来必成大器。
“那你便准备准备吧,看看要送什么礼过去,你既然去了,再是小辈,也要有点小辈的心意!”王羲之吩咐道。
王献之躬身,“儿子明白。”
三日后,郗府。
晚宴还只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王羲之才发觉王献之竟然已经不再席间了,却不知道王献之已经离席,往那妃息源里去寻郗道茂了。
郗道茂不大喜欢应付那些往来恭贺之人,也不大喜欢在那么多人前抛头露面,于是便寻了个由头向她父亲告了罪就出来了。
好在郗昙是极疼爱这个女儿的,也就应允了,左不过那些孝心也不在这些事情上。于是郗道茂便和侍女阿渡二人端了一个小桌子在妃息源里,又招呼了贴身伺候的侍女们一同享用。
“姐姐这里好香的酒,既然同是逃席,不知道姐姐肯不肯赏脸也给我一杯尝一尝呢?”
郗道茂还以为是谁,只见那从林子里转出来的王献之,这才笑笑,“好灵的鼻子,我才启了这坛子花酒出来,你便闻到了。不过与其说是酒香,倒不如说是茶香!”
阿渡连忙给郗道茂的桌子边再添了一个位置,“公子请就坐。”
王献之问道,“茶香?”
郗道茂点头,“自然是茶香,这坛子可是冬至那日从冰泉里启出来的泉水,又用桃花烹煮过数次,然后放入瓮中密封好,埋在桃花树下三年。可不是什么酒呢!”
王献之听着也是见十分精细的功夫,“却不知道姐姐今日将这珍贵的桃花水启出来是要做什么?”
“除了烹茶也没有旁的什么用处了。”
二人正说着,阿渡便将烹茶所用的一切器具都搬了上来,“七公子今日也算是有口福了,咱们家姑娘烹茶的功夫倒是还有几分,今日来本来也是为了烹茶给老爷祝寿的。”
王献之更加惊奇,“姐姐还会烹茶?这倒是一门精细的功夫。”
“不过会一些皮毛,七弟若是见了,可是不要笑话我,今日若是觉得不合胃口,来日再说,只是今日必然要喝尽了才能走。”郗道茂抬眼看了王献之一眼,少女带着淡淡娇羞模样,已然落入了王献之的眼中。
他的视线渐渐集中在她的面容之上,那眼神更多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眼神中透露着珍重和怜惜。
良久,他忽然出声打了一个响指,吩咐跟着他的书童执臻,“去取我的琴来吧!”
王献之的手虽然是常年用来练字的手,却也不意味着他的手就碰不得其他的东西,比如说眼前的七弦琴。“可有什么想要听的曲子吗?”
她沉吟许久,“无妨,你喜欢什么曲子就弹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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