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显然没有想到我会从里面出来,或者说她也没有想到这屋子里还会住着人,先是惊了一下,随即便回过神来,“我没有在等什么人,姑娘不必介怀,我这就走。”
“姐姐等一等!”我连忙唤住了她,“姐姐看起来好像有些心事,我本不该出来打扰了姐姐的,不过是看见姐姐的眉间微蹙,仿佛是很难过的样子,所以才出来问候姐姐几句,不过看着天色,不远处乌云压来,想来很快就要下雨了,姐姐也没有坐马车,身上也没有带伞,不如到屋子里来避避雨,等这雨停了再走也不迟是不是?”
桃叶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如此,就打扰姑娘了。”
“不打扰的。姐姐请进来吧!”
桃叶环视了一下整个屋子,虽然简陋了一些,但却是十分简单大方,地方虽然不大,却也不算小,两个人在里头也是绰绰有余的。我倒了一碗冰镇过了凉茶递给桃叶,“姐姐请喝!”
她抿了一口,那冰凉之意从心头蔓延上来,“果然好喝,不知道姑娘用的是什么茶,竟这般清凉惬意,在夏日里用,是最好的。”
我淡淡一笑,“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用的都是普通的茶叶,只是用了井水来冰镇,又加了一些薄荷水,所以用起来就觉得格外清凉一些。”
她听完了也点点头,“是啊,到了夏日里都是用酸梅汤来解暑,虽然好喝,到底也不能解渴。反倒不如姑娘这里的茶这样不同些。”
我点头,“若是姐姐觉得好的话,也可以学着去用,我是最怕暑热的,所以才想了这个法子。”
“我哪里好白拿姑娘的好处。还不知道姑娘该如何称呼呢!我今年十九,看姑娘的年纪也就是十五六的样子吧!我叫桃叶,如果姑娘不嫌弃的话,倒是我想喊姑娘一声妹妹。”桃叶抿了一口茶,笑盈盈地道。
“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我叫宣飒,如今也不过孤身一人。若是姐姐没事的时候能够常来和妹妹做做伴,也算是解了我的凄苦之情。”我虽然没有凄苦之情,但是来时间散心也的确是因为心情不好的缘故。
桃叶连忙应了下来,又坐了一阵,两个人闲话了几句之后就走了。我也没有太多挽留她。说到底我想到她的境况,也不免多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过了两日,我打听到了这桃叶渡口附近还有一处好景色,叫小荷清池,听着名字倒是也有几分雅致,便寻了一个不太炎热的下午,前往那清池去看上一看。那廊桥九曲十八弯的样子,加上那凉风习习吹来,却是十分凉爽。的确是个夏日里的好去处。
“不想在这里也能遇见姑娘。”
我回过头来,才看见那说话的人就站在我的身后,是王献之。
“没想到王公子也在啊。”
王献之生得很是好看,如今是太元十一年,那么算起来他的寿命算起来也就是这几个月里的事情。只是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已经年过四十的人了,也看不出来他常年被病痛折磨的样子。只是他的身子看起来并不是很健康,有可能和他常年食用五石散又常常酗酒有很深的缘故,他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太健康,有点白的过了头。不过在魏晋的时候,这样的面容反而更加符合当下人的审美。而他的眉头微微颦蹙起来,深邃的眼神倒是更显得他气质忧郁。
王献之轻轻开口,“为清净而来。姑娘为何而来呢?”
我本想要说我是为了乘凉而来,但在他的话珠玉在前,我这么说又觉得自己是落了下乘,于是就想怎么样也要略略装一把文化人不是?
“我是为缘而来。”
“哦?为了什么缘而来?”
我暗中翻了个白眼,“孽缘!”
王献之的脸上带了点点笑意,“姑娘说话真有意思。”
我可不这么觉得。
不过是站了一会儿,王献之的身上便出了冷汗,“王公子,要不到那边亭子里先歇一会儿吧!看你也累了。”
王献之也没有勉强,“好。”
我扶着他到亭子里坐下,他连连喘着气,那神色看起来越发不好,我只好唤来了他近身伺候的下人,连忙把他送了回去。不过把他送走了之后,我心里也没有饿了什么欣赏风景的情致了。我想了想,王献之在历史上也是有名的喜怒不形于色之辈,可是如今照他的情形看来,的确是身子差到一定的程度了。只是我不能明白既然他的身子已经这么差了,还不在家里好好养着,反倒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走出了小荷清池,没想到一个下人模样的人拦住了我,“宣姑娘,我家公子方才让我来告诉您,明日晚上,他想要到姑娘的住所去拜访姑娘,不知道姑娘会不会介意?”
我当然介意啊,他一个大男人的,跑到我的屋子里,孤男寡女的,影响多不好啊!
但是转念一想,他那个羸弱的样子,就算想对我做什么也最多有心无力,何况我又是有功夫在手上的,难道还怕了他不成。而且他今日这样忧郁的眼神,想想我也觉得他不会是那种恶人。于是便一口应承了下来,“好,明日晚上,我就在寒舍恭候王公子大驾。”
第二日傍晚时分,王献之准时前来赴约,为了避嫌,我没请他到屋子里,反而是请了他在院子里喝茶赏月。
王献之将所有的人都留在了院子外面,“我似乎来得早了一些。”
我摇头,“差不多吧!这个时候烹好了茶就可以用了。”
我请他坐下,然后将烧开的水慢慢注入茶碗之中,茶叶就在滚沸的水中渐渐被泡开了叶子,将水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绿意。
王献之的眼神渐渐又开始迷离了起来,待我将茶放到他的面前,他才能清醒几分。我们短短不到两盏茶时间的交谈里面,他已经对着我失神了三次。他好像就是在梦境和现实之间徘徊的游魂一般,不断在现实和梦境之间挣扎,可是他又不能完全属于现实,又不能完全属于梦境,这样的状态,我知道他一定很痛苦,因为我光是想想也觉得是一件无比悲哀的事情。
于是我决定单刀直入,直接一点切入主题,“话说我三次见到王公子,王公子看到我的时候都是用一种眼神,好似是要透过我看到什么人似的。而且,公子仿佛对我这间屋子仿佛很感兴趣的样子。”我问得漫不经心,那王献之却是身子猛地一颤,好一会儿才平复了下来。
“姑娘真是聪慧,不过是见了三次面,便看透了在下的心事。”王献之轻轻垂下了眼帘,“不瞒姑娘说,姑娘和我的亡妻有些相像。看到姑娘的时候总是不免会想起在下的亡妻。想到她,在下的心里总有许多的情绪难以自抑。有的时候是感动,有的时候是思念,有的时候是愧疚,还有的时候是心痛。”
我点点头,“看来你和你的亡妻生前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那碗的外壁,细不可闻的“叮叮”声响暴露了他此时的心绪惆怅。
我本以为他不会再继续说下去了,毕竟那些往事要跟一个陌生人来说,的确是不大合适的,却不想他的嘴角一点一点扬起来,“我的亡妻其实算起来也是我的表姐,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们俩都还很小。她十六岁,我才十五岁。她自小很少出来见人,那一次好像是为了什么事情,她才跟着她父亲到了京城里来。我之前见过郗家的表哥们,也听说过这个表姐是个才女,还见过她少时候做过的一幅画,但是却从来都没有真正见到过,所以也特别好奇。那天与其说我是跟着父亲去见郗家的长辈,倒不如说我其实是特地想要去见见那个人人口中都称赞的表姐。”
王献之的神情渐渐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之中,我也甚是好奇他与郗道茂之间的那些往事,我知道那应该才会是魇住王献之的心结。但这个心结的开始通常都是很美好的,而结局却未必是好的,否则也不会教王献之郁结多年而耿耿于怀。
王献之很难从梦境里自拔,却很容易进入都梦境里面无法自拔,也许是多年的情绪压抑让他无法释放的缘故,今日我给了他一个宣泄口,他竟没有任何迟疑地对一个陌生人开始诉说他内心中对另外一个世界灵魂的思念。
王献之第一次见到郗道茂的时候是在草长莺飞的三月里,郗家请了王家的人到府里来做客,王家被邀请的人只有王羲之和王献之两个人。王羲之和郗昙自有他们要说的话,王献之坐在一旁,只是一边听着,心里却还一边想着那位素未谋面的表姐。
郗昙笑笑道,“贤侄想必是听无聊了,不如到后院里去见见你表姐吧!她如今在后院的花园子里,你去了,倒是能和她有几句话可以说。”
王献之当然也好奇,只是面子上拉不下来,抬头去询问王羲之的意思,王羲之点头,“既然你叔父让你去,你便去吧!”
“是!”
郗府对于王献之来说也算是轻车熟路,走到亭廊之处时候,看见了一幅画正晾在旁边烘干,王献之被吸引了过去,那是一幅洛神图。洛神生于洛水之中,凌空于洛水之上,只是侧脸凝望远方,眉头微蹙,眼神中带了一点点犹豫和哀伤。
王献之对着那画观摩许久,“这画笔锋温婉多愁,笔法自然端庄,也不乏有闲云野鹤的闲淡优雅之感,是一幅不错的画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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