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彬走到山腰上,见到有一座亭子,便走了进去坐着休息。
都说夏日里的天变脸比翻书还要快,其实初秋里的天下也毫不逊色。袁彬不过才刚坐了下来,那外面便开始下起大雨来了。
那远远的便有一个女子从远处跑了过来,袁彬还没有来得及看清,那女子便已经一步跨了进来,“还好还好,总算是找到了一处可以躲雨的地方。”
袁彬抬眼打量着那个不拘礼法闯进来的冒冒失失的小姑娘,容貌上来看虽然算不得容色倾城,但也是俏丽的。水灵灵的大眼睛甚是动人,樱红色的嘴唇看不出丝毫艳丽的味道,反而很是可爱。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江南女子所没有的英气,恐怕也不是个会恪守礼法的女孩子。
然后,袁彬往下打量去,然后便红了脸,连忙撇开眼神去,那女孩子也感受到了袁彬的眼神,她本来穿得便不是很厚,此时衣服又被雨水打湿了,直直地贴着身体,反而将她娇好的身躯都给勾勒了出来。女孩子不由得凤眼圆睁,斥道,“你往哪里看呢?又是一个登徒子罢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袁彬不敢转过来看,可是也辩了两句,“姑娘,在下并非是登徒子,方才的确是在下失礼了。在下跟姑娘道歉。”说罢,便从身上褪下了一件外袍,“姑娘的衣裳湿了,在下的袍子若是姑娘不嫌弃的话,倒是可以先披一披。”
那女子先是啐了一口,“什么肮脏男人穿过的东西,我才不要。”可是下一刻,一阵风过,她便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袁彬只能道,“姑娘的衣物都湿了,若是没有干净的衣服,只怕是要感染寒气了。姑娘还是穿上吧!”
女子这才犹豫着伸手将那外袍一把夺过,披在了身上,果然是暖和了一些,想要谢谢袁彬,可是上一刻她还骂了他,要道歉也不好意思开口,只好闷闷地一屁股在亭子里挑了一个角落坐下。
袁彬也觉得十分尴尬,也寻了离她远一些的角落坐下来,然后侧对着她,背对人家不礼貌,正对着人家也不合适。
外头的雨下得没完没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袁彬还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就此景色,做一篇文章,却听见女子唤他,“诶,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袁彬回过神来,“哦?姑娘问在下?”
女子有些气结,“这里除了我和你,还有旁人吗?我不问你,我问鬼吗?”
“哦,在下袁彬。”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袁彬老实回答,“我不过看这里景色好,才上来看看。”
女子顿了一下,“这里是曾氏学堂的后山,你是曾氏学堂的学子吗?”
“正是。”
然后便没了话题,女子大约有点小郁闷,眼前的这个人怎么有点呆呢?自己都问了他的名字了,他怎么不反问一句呢?想要告诉他,却又觉得有点失礼唐突。
“诶,袁公子,你干嘛侧对着我啊,我有那么可怕吗?”女子撅着嘴巴,有点不高兴地问。
袁彬立刻解释道,“不是!只是姑娘并不方便,所以在下不能唐突了姑娘,也不好背对姑娘,实在失礼,所以方才侧对姑娘。”
“我没什么不方便的,你的衣服也已经穿着了,你转过来吧,这雨也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我一个人特挺无聊的。咱们可以说说话,这样就不无聊了。”女子想了想,咬牙还是说了出来,“听你的口音应该不是临安人吧!”
“我家在洛阳。”袁彬说到自己的家乡,神情里不免有几分落寞,他外出求学也有两年了,一直都没有回过家,甚至很少写信回家,也不知道家中如何了,也不知道玉笏会不会担心自己。
女子轻轻点头,“怪不得,洛阳是个好地方,牡丹最盛之处嘛!我从前和爹娘去过一次,牡丹开放的盛景是至今也难忘。我叫杨步练,是临安本地人,你可以叫我步练。”
若放在从前,袁彬觉得一个女孩子这样说大约会觉得很失礼,可是他想到了玉笏,眼前这个杨步练和玉笏大约是差不多的年纪。如此也就微微一笑,释怀了她先前的无礼,亦不觉她失礼,反而有几分亲和,“好。”
“你们学堂不是放课了吗?临安有那么多好地方可以去,你为何偏偏到这里来呢?我看着学堂里的学子基本都不到这里来。”杨步练有些好奇,眼前这个男子虽然有点呆呆的,可是她一点儿也不讨厌他,反而还觉得很好。
袁彬不想说出自己的窘境,面对一个陌生人,他没必要将自己置于一个卑微的位置,“临安可去之处很多,亦各有美景,只是越是身边的美景越容易被人忽略不是吗?难道杨姑娘不觉得此处之境亦不输于任何人们盛名所传之处?”
杨步练点头,“这里的鸳鸯茉莉开得很好。”
“在下亦喜欢这里的鸳鸯茉莉。”
这话却是有点暧昧了。杨步练作势便又要变色叱责袁彬风流无礼,可是侧过头来的时候却生生地把这话给咽了下去,她看见了独属于袁彬眼神中的神采,那是对着那满山遍野的鸳鸯茉莉的痴迷向往的眼神。仿佛那一片鸳鸯茉莉就是他的珍宝一般,他所说的的确是真的,他很喜欢这里的鸳鸯茉莉。
她沉默了下来,却觉得心里的某一处仿佛被什么打动了一下,那一个刹那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痴了,面对着袁彬的侧脸,她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姑娘,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叫奴婢好找啊!”远远地跑过来一个侍女,对着杨步练嗔怪道,“大人说了,要回去了,姑娘快些走吧!”
杨步练站起来,“那我先走了!”
袁彬低身道,“姑娘慢走,在下就不送了。”
杨步练走出了半路,忍不住停下脚步来看袁彬,他还是站在那一处,眼神怔怔地看着那一片鸳鸯茉莉,她停留了一会儿,还是走了。
袁彬看向那一片鸳鸯茉莉,在他们家的后山,也有这么一大片的鸳鸯茉莉,开得比这里还要好,还要茂盛。少时候,到了秋天,花开得就少了,玉笏都是采了鸳鸯茉莉做香囊,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但是都会偷偷留一两个最好的给自己。
对于他来说,秋日的气息便是鸳鸯茉莉,也是玉笏。
他约莫着到了快要傍晚的时分,才回了学堂里,刚好遇上伯禳大师兄端了一些茶具出来洗,看见袁彬还记得打招呼,“师弟回来了?”
“是,怎么师兄,学堂里有客人吗?”
伯禳抬起头来,“不过是两个乡绅之类的人罢了,已经走了。”
袁彬知道伯禳没有说实话,不过这也不该是他一个学子该问的事情,于是点点头就准备走了。
伯禳觉得袁彬就是这一点好,该问的会问,不该问的就不会多问一句。方才来的是杨家的当家杨慧恒,和曾竹林聊的都是这一届的学子情况。
看杨慧恒的意思是想要找几个不错的年轻人早些拉拢过来,这些年,杨家和临安知府的关系是越来越闹得僵了。四大家族想要通过临安知府掌控住当地的权力,临安知府亦想要剿灭四大家族在临安庞大的势力。听说前两日,临安知府张廖做寿的时候还当着众宾客的面,数落了这四大家族,让四大家族的人都很下不来台。
今日杨慧恒便到曾氏学堂来了,看来最多这三五年只能总是要闹翻了,杨家或者说这四大家族这是要准备要找后继之人了。在临安,这曾氏学堂自然是最好的选择,若是曾竹林能站在他们的同一边,四大家族便找到了一个强有力的声望势力,至少争取到曾竹林中立也是好的。
这好东西,自己没有,也不能让对手得到不是?
他好像隐约听见曾竹林说了袁师弟的名字,不知道如今夫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话自然也不能当着袁彬的面说了。
袁彬原是已经要走了,只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折回来问伯禳大师兄,“对了,大师兄,跟你打听一件事情。”
“你说?”
袁彬将想到的拿出来问伯禳,“听说这临安的士子文人都爱附庸风雅,不知道这文人士子们平日都爱做些什么?或是还有什么像兰亭集会这样的相会否?”
“怎的忽然问起这些来了?”
袁彬也很坦然,淡淡笑着,“都说做文章必和做学问一般,非得”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才能写出好文章来,不过是这么作想着,该多看,多练,多比较才好。”
伯禳本以为袁彬是知道了什么,不禁有点紧张,但听了这话才知道袁彬的心尚是纯良,没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攀附的心来,这才放心下来,将临安城内的一些文雅文人之间的斗会告诉他去。
袁彬得了伯禳的指点之后,便时常出入士子们的集会,不多时,文人雅士们里便传出了点袁彬的名声,袁彬在临安这才算是小有了点名气。
快到年关的时候,文人雅士又办了一次幻云亭集会,大约也是趁着年关快要来临之际,难得能据一次大家一同赏梅玩乐一番。自然有人将信带到曾氏学堂去了。
袁彬得了信,本不想要去的,只是这冬日里也无多事可做,又得了人多次叮嘱,想了想便收拾了件略好一些的衣裳就去了。
杨步练坐在众士子中正无聊,张衡又一味强和杨步练说笑,杨步练不免有几分不耐。杨步练和张衡是自小的情分,听说还有婚约,杨步练和他的关系一直很好,只是这两日听了父亲的一些话,不免觉得烦躁,张衡还不会看脸色,更加让杨步练有些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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