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在上官警我的怀中,楚楚地说:“师兄,今生与你相遇,素因无怨无悔。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这或许就是我们的命运……”
上官警我抱着她,似乎听见一阵风吹铁链的低鸣。
这些巨大、亘古、冰冷、沉重的铁链,自从祖师开山以来,就连接着蜀山的五脉九峰。
他此刻远远望着被公孙、晓如搀扶着的诸葛驭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诸葛驭我,没想到我将生死托付于你,你却杀我妻儿!只可惜,今天败给了你们这些虚伪阴险的人,成王败寇,上官警我不愿独自苟活。”随后他轻轻撩起素因散落额角的鬓发,温柔地俯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
“素因,警我随你去了!”
说罢转过身去,纵身一跃,怀抱着素因,从凌云峰扑向万丈深渊。
遭此惨变,诸葛驭我登时血气上涌,终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师兄!”
公孙无我提醒师兄不可大意,待要下山崖追击。
诸葛驭我早已面无血色,勉力支撑道:
“别追了,我刚刚情急之下将赤魂石打入体内,现在我体内翻腾不已,稍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你快快随我入凝碧崖,协助我布阵,将赤魂石封存。由你另派蜀山弟子,尽快追回失散的元神!”
自此之后,诸葛驭我常年闭关于凝碧崖,以免赤魂石为世间邪念挑动,并试图利用自身修为,来与赤魂石的力量抗衡。而凌云峰一场血战后,上官警我与素因双双坠崖,尸骨无存。
此后蜀山一切大小事务,皆由公孙无我暂时打理。
往后二十四年间,寒来暑往,武林再无波澜。
公孙无我执掌蜀山、教导弟子,对祖师遗志、师兄嘱托不敢稍忘。多过去,蜀山派越发兴旺,多少年英才纷纷涌现出来。其间公孙无我数次派出弟子下山,四下寻找遗落的一枚赤魂石元神,那元神却始终如沧海遗珠,杳无音讯。
转眼又至赤魂石二十四年的期限,近来公孙无我总觉心绪不宁。尤其听闻弟子报说天下突逢灾变,百姓无辜死于恶疾,加之朝廷昏庸,只当是瘟疫泛滥,一时间各地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公孙无我的神色,越发凝重起来。
“守护苍生,生死于斯。心念所归,无惧无退。”
每次看着弟子们仗剑下山,他耳边总是响起这十六字的铿锵之音。
二十四年后的故事,从蜀山脚下数十里外的卧云村开始。
一阵疯狂的嚎叫声响彻小村,众多猎户们纷纷向村中一个小院赶去,每个人都是一脸紧张严肃。
嗓门最大的王胖子奋力惊呼:“不好,丁大力又发病了!”
话音未落,庞大的身躯竟被人撞飞到十步开外,直将菜地的栅栏冲出一道缺口。
撞他的男子双手带着镣铐,镣铐上又连着刚被扯断的铁链,在众目睽睽下狂躁地撒野。俨然一个疯汉。众人见他披头散发,身上沾满灰尘草屑,双目充血,嘴角还有涎水流下来,无不啧啧摇头,满脸忧色。
十余个猎户举着猎刀和铁器,小心翼翼地围着他,步步为营,都不敢上前。
狼狈不堪的王胖子从地上爬起,急急以大嗓门发号施令:“放绳箭!”
“嗖嗖嗖——”
无数绳箭向那个男人射去,猎户相互移位拉绳,瞬间绳索将男子重重缠在小院门口碗口粗的旗杆上,将男子捆得动弹不得。
众猎户见已制住疯汉,也不上前伤他,反而面露关切之色。
“大力,大力,你听得见吗?”
“丁兄弟,你认得我吗,我是秦阿守啊!”
发问的两人,看装扮可知是村中的猎户,想来与疯汉熟悉。
这名疯汉,名叫丁大力,也是村中打猎的人家。他不发疯时,原是个十足的俊朗青年,剑眉星目、英气勃勃。村中人时常开玩笑,说他若是换上一身好衣服,便是个长身玉立的清秀公子。这丁大力性格也热情质朴,在村中颇有一些人缘。想不到此刻却是神色疯狂面目狰狞,宛如恶鬼上身的模样。
王胖子见情势稍安,便来提醒大家:
“大家注意,别伤着丁大力。只要等到三炷香过去,他就能恢复清醒了。”
却不料丁大力猛然暴起,以极为蛮横的力量将浑身绳索全部崩断,拽起绳子飞甩,与猎户们撞作一团,再是疯虎般扑抓,将猎户们一一抓住丢出。众猎户避之不及,纷纷被丁大力所伤,场面十分骇人。
“王胖子,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秦阿守的脸上被抓出一道血痕,扭曲着五官问道。
王胖子咬了咬牙:“没办法,只得先让大力镇定下来才行。用真箭,射他的胳膊!”
“不要!”
一个女子扑上来,死命拉住了王胖子。女子相貌十分端正,一张清丽的瓜子脸,秀眉凤目玉颊樱唇,虽是荆钗布裙,却反而衬得她整个人如春梅绽雪一般娇艳。她眼角盈盈含泪,抓着王胖子不住摇头,求对方不要伤害丁大力。
“小玉嫂子,力哥这次发作得委实厉害,再不将他制住,怕要闯出祸来!”
这女子是丁大力的妻子小玉,她虽深知王胖子所言非虚,却无论如何不肯丈夫为弓箭所伤,于是殷殷地求乞着乡亲:
“别伤他,别伤他,大力不是故意伤人的。他只是在发病,控制不了自己!”
王胖子不为所动,推开小玉,正要号召放箭,丁大力仿佛有所感应,当即向王胖子扑过来。
王胖子一脸绝望,眼看要被打伤,忽然小玉扑了出去,猛地一把抱住丁大力。
“大力哥!是我,你快醒过来!醒过来啊!”
小玉死死抱着丁大力,不让他继续伤人。丁大力暴怒之下挥拳,却硬生生在空中停住。他痛苦地看着小玉,浑身颤抖,却无法对小玉下手。
丁大力咆哮着想推开小玉,小玉却不松手,用娇小的身躯与他对峙着。
“小玉不走!我是你的妻子,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丁大力浑身颤抖,在疯狂和理智中挣扎,疯狂捶打着地面,却无一拳落在小玉身上。
“咔嚓”一声,那碗口粗的旗杆竟因丁大力刚刚崩绳之力迸裂,轰然倒了下来,正好压向小玉和丁大力。
众人大惊失色,眼见悲剧就要发生。
小玉也唯有抱着丁大力,绝望地闭上双目。
4
千钧一发之际,丁大力眼神忽而清明,却已来不及避开,他一咬牙摸向腰间,抽出一柄短斧,以极大的力道掷向旗杆。那短斧挟力而去,去势快绝,竟将旗杆劈作两半。
丁大力趁机带着小玉一个翻滚避开,好似虎豹狩猎时的身法。随即旗杆将将砸落地面,一阵烟尘冒起。众人一阵咳嗽,大呼侥幸。
丁大力化险为夷,将小玉扶起,感激一笑。
“小玉,你没事吧?”
小玉笑意盈盈,仿佛刚才的危险从未发生过,继而柔声道:
“我没事,只要你醒了就好。”
秦阿守惊魂未定,心有余悸道:
“丁兄弟,你这次发病比以往都厉害,以前发病的时候还保留一些神智,这次就谁都不认识了。”
丁大力连忙上前扶起受伤的猎户们,又看看周围被自己毁坏的鸡笼和房舍,一脸内疚,欠身道:“这次伤了这么多乡亲,我明天上山挖些药草山参,来给大家疗伤。”
“不碍事,不碍事。”
“你醒转来就好。”
“真是多亏王胖和小玉嫂子。”
“我爹说弄坏一点篱笆,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乡亲们七嘴八舌,又都是温言相慰,令丁大力好生感激:
“还有弄坏的东西,我这就去替大家修理。”
不待大家反应,丁大力已经快速上前,从他腰间的百宝袋里掏出几件工具,修整起损坏的东西。他身强力壮,一人就将倒下的磨盘扶起,又将四处修补好,不多时整个村子就整齐了不少。
“大力,你也别忙了,反正你这怪病每月一发作,下个月发病,还是得打坏一次。我们受点委屈没关系,但是你这疯病长久下去总不是办法。”
王胖子接道:“赵四叔说的是真心话。可现在到处都是瘟疫,不如等疫情过去之后,让小玉带你去找个郎中看看吧。”
丁大力与小玉对视一眼,又点了点头。
随后丁大力拱手对众人作揖,正色道: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给诸位添了这么多麻烦,诸位非但不怪罪,反而还关心我的身体,我丁大力在这里谢过大家的恩情。”
众人微笑摆手,依然由王胖子代言:
“你可是天生神力,每次遇上你丁大力发病,我们也算是锻炼身体了。以后上山狩猎,没有制服不了的猛兽!”
众人知是揶揄,跟着笑了起来。
“大力哥,回家吧。”
小玉满心愧疚地看了看大家,又轻轻牵起丁大力的手,柔声说。
丁大力重重地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村落虽然经历了风波,可依旧是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
卧云村北靠蜀山群峦,南向一条溪流蜿蜒而过,汇入岷江。涉过溪流,是一片小树林,穿过树林,便是蜀地的官道。官道向东四十里,就至邻县的向阳村。
二月早春,向阳村的集市原本十分热闹,村中物产丰厚,除了本邑的商贩,南北的货郎、采药的乡民、临江的渔家也常常汇聚此处。去年端阳节,诸葛紫英和丹辰子就曾在集市上品尝过上好的农家粽子。
然而此刻,向阳村的境况却令人不寒而栗。
往常兴旺的村口,再不见了摊位酒肆,往常鼎沸的人声,亦变成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气味,满目的断壁残垣间,横七竖八铺陈着十多具新的尸身。
一阵阴风吹过,直教人毛骨悚然。
这时西首坍塌的瓦屋边有了一声动静,一记白影倏地了蹿出来,扑腾几下,原来是只通体雪白的貂儿,正在冒头察看,总算为这地狱般的道场,添增了一点生机。
那貂儿的行动甚是敏捷,以极快的速度在尸体间跳跃,不时人立起来,探头嗅了嗅死者的气息,随后发出尖利的叫声。
“大师兄,在这里!”
两道寒光飞来,一对俊秀的青年男女御剑而行,男的身着华服,气宇轩昂。女的一袭劲装,肩上披着一层紫色轻纱,看来清逸如仙。这两人正是蜀山弟子丹辰子和诸葛紫英。
二人将飞剑收势,款款落在地上。那貂儿极具灵性,紫英甫一落地,它便飞扑着扎进紫英怀中,依旧不安地嘶声尖叫。
“小宝乖,莫害怕。”紫英一面搂着貂儿,一面环视着周遭的惨象,不由地眉头紧锁。
丹辰子更是神色凝重,察看了身边的几具尸体,不住摇头,叹息道:“掌门授命你我追查病因,可到现在还没有丝毫头绪。若瘟疫再继续蔓延下去,恐怕救治不及了。”
紫英见丹辰子面色严峻,上前拉住他的手温柔安慰:“大师兄,你是我爹的首徒,这种事情难不倒你的,就当作是一场试炼。而且,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丹辰子感激一笑,走进村中继续细察,反复检视了多具尸身,仍是不得要领。他与紫英对望一眼,疑虑道:“我只是觉得奇怪,这些尸体各个犹如干尸,好像血液都被吸干一般。不似瘟疫,倒更像是人为造成。”
紫英顺着丹辰子的思路细想,低头看着嘶叫不安的小宝,忽然惊觉:“小宝它,它感应到了魔气……”
与此同时,只听那水井边的铁匠铺子内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二人对视一眼,丹辰子已运起剑诀,整个人凌空向事发地飞了过去。
“师兄等我——”
紫影一闪,诸葛紫英便随着师兄飞身而上,绰约的身姿翩若惊鸿。
那铁匠铺木门紧闭,丹辰子不敢怠慢,先以剑尖触碰那木门,小心探试,忽然脸色一沉,整个人向后闪开。
一把伞破门飞出,那伞初看与寻常女子手中所执之伞并无甚差别,伞面罩着一层流光溢彩的紫色薄纱,伞尖伞柄俱是金色,伞尖镶有一颗红色宝石,伞柄则缀着紫色流苏,十分华丽精致。仔细看时,方见伞骨是玄铁铸就,伞边则缚着十数把寒光凛凛、形似柳叶小刀的的利刃,端的是取人性命的神兵利器。那伞飞速旋转着从丹辰子面前擦过,向着紫英袭去。丹辰子冷哼一声,单手挥剑,轻描淡写的一式,就将那伞挡开。
紫英从容落地,持剑与丹辰子并立,正待出言,就听见屋内传来女子娇媚妖娆的笑声。
那笑声令紫英好生反感,一张俏脸露出鄙夷之色。
笑声过后,屋中接着飘来女人娇滴滴的声音:“是什么人坏我好事?”
5
“邪魔妖道,蜀山弟子人人得而诛之!”
丹辰子正气凛然,一马当先,双方正要对峙起来,他却忽然神色一凛,急转身拉开身边的紫英,只见那柄被挡开的铁伞并未飞远,而自半空凌空旋回,伞尖竟向二人射出一道黑水。丹辰子拉着紫英往后一撤,那黑水直直喷到墙上,发出刺鼻气味。
黑水浇过之处,青草瞬间干枯发黑,继而碎成一地碎屑。
丹辰子和紫英都是神色大变,知是遇上劲敌。
门内又是一声轻笑,接着门窗倏地打开,里面漆黑幽深。铁伞旋转着向门内飞去,人影一晃,一个同样身着紫色衣衫的中年艳妇现身门口。这艳妇容貌妖冶,眼神中藏着戾气,唇边又始终带着妩媚的笑意。
她伸手将铁伞收入手中,另一只手竟然还抓着一个苟延残喘的村民。在那村民的脖子上,丹辰子赫然见到两个血洞。
艳妇也不出招,只看了看丹辰子,又看了看紫英,自顾将那村民浑身鲜血放入一个皮囊,随后将已成干尸的村民丢开,媚笑着:“什么蜀山弟子,一会儿不也是我伞下冤魂?”
丹辰子眼前一花,艳妇已凑到了他面前,眼波流转地看着他,柔声道:“不过你长得这么帅,我还真舍不得杀你呢。”
话音未落,她已化成一道紫色身影扑将上来,来势之疾,实为丹辰子和紫英所罕见。艳妇藏身于铁伞之下,身法飘忽迷离,全不知将要袭向何方。丹辰子二人遂背对背倚靠对方,全神贯注御敌。
“大师兄,小心背后!”
紫英刚刚出言,谁知面前却忽然现出艳妇身影,一掌正中她的胸口。紫英身子一顿,手中双剑已经被夺了去。
丹辰子抢上一步,奋勇将紫英护在身后,一脸无惧地喝道:“妖女,你究竟是何人?竟在此杀人放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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