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青衣的青蒿探出了一颗脑袋,原本只是注意到屋外头有人影闪烁,想出来瞧瞧,却不曾料到看到了禹王的背影。小丫鬟惊得差点叫出声,好在立刻定了心,小心翼翼地向怀生林走去,听到身后动静的怀公转过身,脸上的老泪早已被冷气吹净,一脸与世无争的冷淡,他伸出一只手掌朝青蒿按了按,示意她无?行礼。青蒿停下脚步,紧张得手足无措,只能侧过身子为许久未见的主子让出一条道来。
怀生林绕过小丫鬟走了两步,然后停下身,问道:“她的眼睛怎么样了?”
青蒿依旧低着头,说道:“娘娘的眼睛.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每日照着蔺宗主的吩咐敷药,白天一直要缠着药纱,只能在临近晚上的时候稍稍睁眼,只怕.”
心中悲怆的丫鬟住口不说,神色哀伤,泫然欲泣。
怀生林没有太多在意,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道:“罢了,你候在外头。”
屋里没有想象中的奢华,甚至比寻常富贵人家都要来的清素,很难想象这样一间屋子住着当今的皇后娘娘。怀疏影坐靠在床榻上,眼上缠着白色的纱布,长发未经梳理,很自然地垂在身后,与其说是雪白,不如用病态的苍白来得更加贴切的绝美容颜有些憔悴虚弱。褪去了血红长袍,换上了一袭灰白的清丽长衫,皇后娘娘更像是一位抱病调养身子的邻家姑娘,让人心生一丝亲切和怜爱之心。
“青蒿,外头是谁?”怀疏影听到了屋子里的脚步声,以为是自己的丫鬟,下意识地问道。
“是我。”怀生林直接开口,望着自己女儿这般脆弱模样,心中不禁一阵绞痛,语气也稍稍柔和了不少:“以前总劝你离那些修行路数远一点,女孩子知书达理会点琴棋书画就好,特别是像你和竹英这样的郡主殿下,要是和江湖上那一帮蛮子一样耍刀耍枪的,成什么体统了?现在倒好,小的都快忘了自己的郡主身份,成了修行的野鹿子了,你呢,干脆弄伤了自己的眼睛,这要是让你娘知道我没有好好管教你们姐妹俩,还不得每晚托梦给我,骂死我这个当爹的没良心啊。”
怀生林轻轻叹了一声,说道:“唉,影儿啊,爹知道你从小就沉稳听话,以前在府里的时候对底下的奴仆也是嘘寒问暖,没有半点郡主的架子。记得很早以前有一次,竹英贪玩偷了爹的‘七独剑’,搞得府中上下鸡飞狗跳,最后还伤了自己险些把小命给弄丢了,结果你硬是冷着脸一个月不搭理她,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最后还是她没办法只能哭着去你房里道歉求你原谅,你还不忘把那调皮捣蛋的臭丫头狠狠骂了一通,只是因为她失手将一位丫鬟的整个手臂都砍了下来,后来你亲自将这个丫鬟收入自己房中,好生照料。爹知道,府里的那些下人们对你比对爹还要忠心耿耿,私底下都说能遇到你这位主子,那真是积了八辈子的福分。”
白纱缠目的怀疏影紧绷的身子缓缓松了下来,神情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怀生林面露哀思,继续说道:“当初你娘在的时候,总跟爹唠叨,说咱这个大女儿天生的大家气度,以后若不能嫁给皇上当个贵妃什么的,可就太可惜了。爹当时只是笑着怨她口无遮拦痴心妄想,其实爹心中明白,你一直倾心于高长离,后来爹与你娘提及此事的时候,她也只是笑笑,说嫁给皇上这种事情只是她无聊随口胡诌的,后宫太深她也怕你受委屈,还不忘信誓旦旦和爹保证只要是你喜欢的男子,就算是街边的乞丐她也愿意接进府中封他为驸马。高长离这孩子啊,是一个好人,爹与你娘都很喜欢他。”
怀生林说到此处,停了一下,怀疏影脸色不变,只是双手紧紧捏着衣角,颤颤发抖。
怀生林再次仰天长叹,说道:“只可惜啊,你娘去得早,高长离也因为青玄门的事情而失去了踪影,你呢,还真的被你娘说中了,嫁给了皇上当起了皇后娘娘,你要不说这是天意,爹还真的是不信。”
怀疏影终于开了口,说道:“以往女儿求见父王一面难于登天,今日父王亲自过来,便是想和女儿说这些话吗?”
怀生林眼中闪过一丝黯淡的冷意,说道:“爹知道你并不愿意嫁给辛帝。”
怀疏影说道:“那父王可知女儿这么做是为何?”
怀生林走近床榻,低头看着自己的女儿不再言语。
“今日聚星山上有变,女儿早就知晓,也已经告知了皇上,父王今日便是打算借此机会做这件隐忍了多年的事情?”怀疏影声音微颤,心中情绪再难平静,激动道:“娘亲泉下有知,若是知道父王你叛出夏阳自封为君王,不知是否会痛心疾首肝肠寸断。”
怀生林直接冷冷说道:“你与我回去,流月州脱离夏阳已成定局,你若继续留在这里,定然会遭人羞辱害及性命。”
怀疏影冷笑一声:“那便让女儿死在这里吧。”
一道掌风瞬起,怀生林一指点在了怀疏影的喉下三寸,已然心如死灰的皇后娘娘来不及咬舌自尽,便被点晕了过去。
怀生林像是如释重负,看着床榻之上昏厥的女子,幽幽说了一句:“影儿,咱们回家吧。”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推门入了屋子。
怀生林回身望去,只见一名披着黑色斗篷头戴竹笠的人站在那里,分不清男女,也看不清面容。
这样的装束自然不会是皇城隐秘卫的人,怀生林皱起了眉头,冷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摘下了竹笠,长发披落身后,露出一张除尘面容和有些看不透情绪的丹凤眼。
怀生林身子一震,竟是忍不住失声唤道:“长离.你是长离?!”
高长离看着怀公身后昏厥不醒的心爱女子,只是问了一句:“疏影是因为察觉你有叛离之心,所以会嫁入皇城?”
怀生林心头久别重逢的喜悦一下子被压了回去,他听得出来眼前男子语气之中的那份隐含杀意。
“她以为自己嫁给了辛帝,我便会顾及她皇后娘娘的身份而放弃叛离夏阳的念头,但其实我只是在等待这一个如今日这般的机会而已。”
怀生林看着高长离,心中闪过一丝念想,说道:“长离,你与我回流月州吧,我相信你并不是青玄门灭门的真?,世人愚钝,包括那位皇上也是眼目遮布,但我相信你,我与你师父赵天师是挚交,我一直很器重你,只要你与我回去,我便还你一个清白。”
高长离原本藏在斗篷下的桃花剑露出一尾,冷声道:“许久未见,禹王倒学会了这套笼络人心的本事,只可惜,以分裂疆土所换回来的清白,比眼下的冤枉更让我不耻。”
怀生林一点也不意外,反而笑了笑,说道:“所以你打算如何?杀了我?夏阳王朝千年,如今形合神散气数早已断尽,否则九鼎也不会一夜之间神秘消失。我自承天意,又有何错?”
高长离盯着眼前满头灰白的老人,神色越发冷冽,虽有却将目光再一次移到了怀疏影的身上,女子脸上那条雪白的纱布此刻就如一条恶毒的白蛇一般缠绞在自己的心上,他忽然明白自己其实真的无能为力。
“你走吧。”高长离说道:“过几日我会写一封书信送到流月州,你定要亲自交予疏影看。若她有任何的闪失,我不介意屠尽你流月州。”
怀生林面色一凛,不知是因为高长离的忽然妥协,还是他最后说的那句狠话。随后,他从袖口处掏出一块金色符章,说道:“疏影嫁入皇城时,我没收辛帝一金一银的彩礼,他却暗中赐了这一块可调动二十万大军的真龙兵符给我,夏阳之内,郁秋言和胡即思各自统领十万亲兵,已是其底线,便是寻王齐公都没有这等兵权,所以这位陛下的此举意欲颇深,很难不让我心生怀疑,这兵符只怕也是一块烫手山芋,我也要不得。”
怀生林将手中权势浩天的兵符递给高长离,说道:“你自己留着,或是替我还给辛帝。”
饶是高长离如此心境之人,也被怀生林这一举措吓了一大跳,象征二十万大军军权的兵符,说送就送,当真不是开玩笑?他隐隐有些明白怀公怕的是什么,但也没有敢伸手去接兵符,怀公见他无动于衷,便只能将兵符放置在了床榻上的案几上,随后便带着昏迷不醒的怀疏影闪出了屋子。
屋子外头的那些隐秘卫早已被自己收拾干净,凭借着怀生林原本就是接近大观上境的修行境界,很难有人发现此时的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掳”走皇后娘娘。
高长离走出了屋子,看着倒在地上的青蒿,出神良久,最后还是带着这位青衣小丫鬟飞出了平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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