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脸上只能看到柔情的兰斯,当面对厚重的金属门在目前不可能打开的情况却再次打开时,那份从容不迫的表情还是出人意料地僵了僵。
然后,他低头,轻抚夏实的脸颊,微微露出一个迷人的笑。他温柔却又用尽全力地抱住她:“安安——”
真实的心意从灵魂深处奔涌而出,他小心地抱她在怀,平静地大步走出密室。
主操控室。
微微垂着眼睑的韦尔斯兴味索然地喃喃:“无趣……”
他的一只脚默默地,面无表情地踩踏着操控台前的壁板。像个闹别扭的小孩,一脚又一脚地踢,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骤然间,他停下无力的踢脚。
兰斯毫不犹豫地决定解开密码时,明白他毫不犹豫的决心时,巨大的落差对比让韦尔斯陷入无所适从的落寞境地。
明明和他一样,强大到犹如怪物的男人;
明明和他一样,被黑暗世界畏惧着的男人;
兰斯·利莱,竟然这么简单就能要兰斯·利莱的命!这么简单!
一个女人掌控着兰斯·利莱的生死!
就这么简单!
多讽刺!多讽刺!
谁都会笑得。可是,为什么他笑不出来?
面对这样讽刺的兰斯·利莱,他竟然感受不到让他讽刺大笑的快乐,他竟然无法蔑视那样可笑的兰斯·利莱。
……这样的他,又算什么?他算什么?
在地面层,有两男一女在等着兰斯。
“久仰大名,兰斯公爵。”青年彬彬有礼地把右手贴在左胸口上,对着兰斯行了一个绅士之礼。
是个普通到让人记不住容貌的青年。他毫无蔑视之意地看了兰斯怀里的夏实一眼,再次很有礼貌地说:“就算是公爵大人,也还是先放下公爵夫人比较好。我的主人时常说,对高贵的女士要有绅士风度。所谓刀剑无眼——虽然我们也不用刀剑——只是个比喻而已,但要是伤到公爵夫人就不好了。”
“请将公爵夫人交给我,公爵大人。”女佣佩妮微笑着说,“公爵夫人的药效马上就过,很快就会醒来。公爵夫人要是见到不好的场面就大事不好了。”
乔·韦尔斯身边的人没一个正常的,措辞用语基本和主人一个怪腔调,但不可否认,因为主人的命令而对女士相当绅士的这点怪癖让兰斯非常满意。
必须解决完这座城堡里的所有怪物才能够带夏实离开,这是必然的游戏规则。而不希望她被黑暗冷到是他此生都必须守护的秘密。
兰斯一言不发地将夏实小心交到女人手上。
女人抱着夏实消失在礼堂的其中一扇门。
兰斯抬眼之时,那双深情的冰蓝眼眸,瞬间掠过比城堡外的暴风雪还要冷厉的光芒。
韦尔斯是个狂妄自大的男人,他是自我世界的狂信者。他坚信自己是不会被杀死的,他认为这是强者才拥有的特权,而他就是强者。
兰斯很强,不用交手,甚至以前没有照面时,他也明白。他也知道和兰斯交手,会有可能被杀死。这是唯一一个能微微动摇他在自我世界妄想的人物。
——但是,那又怎么样,他就是要杀死他,即便自己也可能被杀死。
——但是,直到小小鸟出现。这个女人不用求生的眼神看他的那个模样,让他很不适应。
他感到屈辱,他从来没有受过屈辱。就好像在小看他一样,明明是弱小到不值一提的存在,竟然不是用求生的眼神看他。
现在,韦尔斯已经不计较什么快感了。有两个人让他进入了未知的世界,这让他有点烦躁。
有一小段时间,胸闷使她烦躁难安,呼吸感到疼痛。夏实意识朦胧,晕眩感一直挥之不去。
……她听到兰斯的声音,他在叫她。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落入他坚实的怀抱,他的气息包围着她。
……嘴唇被轻轻吻过……
零散间断又模糊的意识,夏实无法完整连贯在一起。但睡梦中的她甜甜地露出一抹笑意。
韦尔斯看着她的样子,只是静静地看着。虽然莫名其妙,但他突然抿嘴一笑。
夏实紧闭的眼睛缓缓地撑开一条线时,看见的便是这个男人那张悠然自得的漂亮脸。
她和病重之人差不多,连日来又是靠输营养液,身子比软绵绵的棉花还是浮虚无力,苍白的脸色疲惫不堪。
“韦尔斯先生……?”
“是我。”韦尔斯颓废妖艳地笑着,“……小小鸟在失望……是我,不是兰斯公爵。”
夏实沉默。半响,她似乎感觉到异样,缓缓地将被窝里的左手挪出来,疲惫的视线落在手上那只戒指时瞬间绽放惊喜的光芒。
“是斯……斯来了……”她软软地笑了。
“韦尔斯先生,斯来了。”她把自己的幸福全部展露出来。“斯把戒指找回来了。他来接我了。”
“是。”韦尔斯答。
夏实挣扎着要起来,她实在太虚弱,一点都使不上力气。
执拗的努力。
韦尔斯伸手拢过她身子。
“韦尔斯先生……请你,请你把我放开好吗?”
他抱着她,让她很困窘。
“小小鸟,你要回去兰斯公爵身边,是吗?”似问却非问。
“嗯。”夏实轻轻答道,想了想,又觉得回去就是和他分别,于是又说:“韦尔斯先生,谢谢你照顾我。”
又是一阵沉默。
“……韦尔斯先生,你以后不要把人称做玩具了好不好?大家都是人……还有,韦尔斯先生多交些朋友好不好?这样韦尔斯先生就会有人陪着,就不会一个人了。”
“……都是人……”韦尔斯眼神迷茫地看着夏实,喃喃自语。
都是人……
他抚过夏实的脸,轻轻摸着。他看着她许久。
夏实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韦尔斯先生……我要去找斯……”
“小小鸟,你说过你生命中兰斯公爵最珍贵。”
夏实不解地点点头。
韦尔斯说:“我告诉你,我也有一件认为是最重要的事。自由,随心所欲的自由……”
随心所欲的自由,那种随心所欲的自由,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由,没有束缚没有道德没有法律,只要他想……
如果说非要使用到重要这个词,那么就只有这件事。他一直随心所欲地过他的人生。没有思想,只有一刹那的念头,念头起,便做。而但凡阻扰到他的念头的障碍,他便清理干净。
韦尔斯沉默了一会儿,他的表情和眼神都很纯粹。
夏实看不懂那样纯粹又深沉的眼神。
“……也许也有点不一样吧,或者出了点小差错……我想,世界上也许有两样东西是最珍贵的吧。你说的那种珍贵……”
韦尔斯用那种能把她魂魄吸走的眼神低头看着她。他看着她瘦削的瓜子脸,不持任何戒心的、不谙世故的脸蛋。
“小小鸟,我把世界最珍贵的两样东西给你。”他说着垂眸沉思,似乎自己也难以理解。片刻,他似有叹息:“真希望你能想象出来。”
“……给我?”夏实迷惑不解,“最珍贵的东西……?”她还是不明白,“……我想不出来……”
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兰斯更让她觉得珍贵了。
韦尔斯没有开口,他漂亮的面孔没有一点表情。他低头将她抱在怀里好一阵子。
就是这样一个简直就像洋娃娃一样的女子,肌肤脆弱得吹弹拉破,瘦瘦小小的身子好像如果用力去拥抱就会坏掉似的。而那张小嘴总是不停地跟他说着爱啊爱啊什么的。
爱……啊——
韦尔斯的目光一片清明。
走在过道里,从过道对面飞奔过来那个冒冒失失的年轻男子。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怎么办?……少少……爷,那个人不见了……”
韦尔斯的脚步没有停缓。
“那那个……那个很厉害的杀手不见了……”
“这么简单的问题——去把他找出来不就好了。你这个爱哭鬼,已经是大人了,还怎么老是要找妈妈的傻瓜样。”
“呜、呜,我、我没有妈妈……少爷明明知道的。”
瞬间,爱哭虫的下巴便被拳头顶一下。
“没人问你有没有妈妈!啊?我刚才说什么了?你这个只会哭的笨蛋!去把人找出来。”
“可、是,少爷,我害怕得要发狂了。讨厌讨厌,真的好可怕啊!我讨厌听到枪声,那个杀手把科雷亚杀了,他用枪了——”
爱哭鬼的鼻子瞬间又被揍了一拳:“不喜欢用枪就用双手好了,你还没搞清自己的立场吗?”
爱哭鬼得到提醒后,想起了什么般突然停止了啜泣,对着主人离去的身影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对哦,我怎么忘记了。嘻嘻,少爷,我最喜欢听骨折的声音了,流血也很好看。那个人的骨折声音一定最动听,流血的样子也一定很美丽……”
当一个下属被打趴到再也爬不起来,另一个的下巴被打了一拳,韦尔斯自礼堂上的观看台优雅地现身了。
他的下属都不是兰斯的对手,不用动手就知道。
一般的人,是肯定不敢看兰斯的眼睛的。那是世间少有的、权威的、有着无条件使他人服从的眼神。
拥有那样眼神的男人令韦尔斯既着迷又渴望摧毁,但又迷惑。这个迷惑是从小小鸟到来开始发生的。
兰斯猝然停下,猛地抬起头朝楼上看去。普通的男人也停下。
韦尔斯平稳而轻盈地跃上护栏,然后往空中踏出一步,就用那样的姿势直接从接近五米的高度落下。银发在空中飞舞,虽然是自由落体,速度却相当快。但站稳在地面上时重新披垂的发丝和直立的身体一样,纹丝不乱。
两个女人双手端着两把精致的笼形柄细剑出来。
“玩一会儿吧。”韦尔斯左手接过细剑。
兰斯也不客气,抬手把剑拿在手里。
礼堂只剩两个人。
异样尖锐的银光撕裂了空气,随着一声格外响亮的金属碰撞音,两抹身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随着划出华丽弧度的剑影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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