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很快又过去了五天。
对于李傲来说,这五天的时间漫长而难熬。
青竹始终不同意李傲卖掉田产的决定,而是选择偷偷当掉了自己的嫁妆首饰。她性格恬静却极为执拗,李傲无法说服她,自己又伤重未愈无法下床,也只能随了她去。
于是在李傲伤情丝毫不见好转的情况下,家中的境况愈发捉襟见肘了。
这更加深了他修习邪法的念头。
所谓邪,损人而不利己。
其实之前李傲所用的歃血决,也是邪法的一种,只不过不是修炼法门,而是秘术罢了。
歃血诀,吞一口精血,化全身之精气,歃血为号,殊死一搏,这也是他曾经压箱底的招数。当然,代价是极大的,这也是歃血诀被称为邪术的原因。
施出歃血决后,全身气血亏损,甚至要伤害寿元。就算他这次不受重伤,他以后的修炼也要受到影响,《大般涅槃经》恐怕三五年内难以有所进境了。
青竹回来的时候,头发是披散着的,衣衫也沾了不少泥土。
这让李傲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青竹……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李傲的声音急促而焦急,愤怒与自责溢满胸臆,若不是确实浑身无力,他甚至会直接跃下床来。
“无事的……相公。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孟青竹尽量回避着他的目光,却把手中提的东西举了起来“我去大哥那儿借了三钱银子,给你买了乌鸡补补身子。”
青竹说罢便提着乌鸡向后堂走去,似乎不愿与他在这话题上纠缠。走到门口时,又突然回头嫣然一笑“郎中说吃乌鸡补气血呢,我这是第一次杀鸡,总觉得有些不忍……”
李傲没有说话,目送青竹的背影离开房间。
青竹这几天越来越憔悴,她体型本就纤细,这下清减得更厉害了。
瘦得就像屋外一根青竹。
李傲狠狠握紧了拳头。
三钱银子……亲生兄弟落了难,弟妹如此放下颜面前去相求,就只值这三钱银子?
随手赏给下人的碎银,怕也不止一两了吧。
李傲没有追问青竹更多,他知道青竹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和他说什么的。不过他心里清楚,青竹这般狼狈摸样,绝对和他父亲的几个妾室脱不了干系,又或者是药铺那个势利眼的掌柜?
李傲心中压抑着一团火。
愤怒的业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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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又过了几天,青竹依然早出晚归,像是在外面找了营生,苍白的脸蛋上多了几分疲惫。
每次李傲问她,她总是抿着嘴,摇摇头什么也不肯说。然后从篮子里拿出新买来的药材、补品,笑着安慰李傲:“相公今天定要多吃些。”
李傲只是沉默地望着她,眼神深处却多了些莫名的东西。
他的食量突然变大起来,有时甚至一顿吃得下四五个人全天的伙食。整个人却越来越瘦,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就那么干瘪下去。
诡异的是,他人越瘦,双眼却越来越亮,精神也越来越好。
当李傲全身上下瘦成了干巴发皱的皮包骨时,他可以站起来了。
瞳孔的颜色却已经变成了一种干涸发暗的血红。
…………
李傲忽然想起,他已经很久未听过青竹弹琴了。
他随手披上外衣,穿鞋下地,推开木门,走进庭院之中。
大半月重伤卧床,他竟有些不适应门外刺眼的光。抬手遮挡太阳,李傲的手掌已经干枯得像是鸡爪。
走过院外的竹林,来到那间小亭,李傲没有看到青竹那架视若珍宝的七弦古琴。
“当掉了……”孟青竹毫不在意地说着,似乎忘了她曾经对那琴的喜爱之深。
但李傲深深记得,每当青竹得闲之时,便用白布细细擦拭琴角、抚摸琴弦的一幕幕情形。
青竹还在为李傲伤愈而欣喜,又为他瘦成这般摸样而心疼,正轻声絮絮说着什么,却被李傲一把拉住纤手,大步向外走去。
“哎?相公……”青竹没他力大,又被握住手掌,被拉得快步跟在后面。
“我们去把琴赎回来。”李傲面无表情,话音斩钉截铁:“你的琴在当铺当了多少钱?”
“八……八两。”青竹小声说道,心中却有些忐忑。
世间所有竹子都是空心的,现在的青竹也一样。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对未来抱有期望,但生活总是要继续。在孟青竹这样固执的小女人心中,既然嫁了,她一生便也这么注定了。无论贫穷富贵,或者风雨坎坷,这就是她的一辈子的命。
其实青竹确实很舍不得那琴的。
李傲抓住她的手时有些用力了,青竹蹙了蹙眉,却感觉到他的手掌心发散着一种久违的温暖。
又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极瘦、也并不高大,却像是一堵挡风遮雨的墙。
不知为何,她忽然就安心了。
“相公伤好了……相公回来了。”青竹低着头小步跟在李傲身后,忽然觉得眼眶酸酸的。
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委屈、苦累……
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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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掌柜很惬意。
他翘着二郎腿,眯眼晒着太阳,茶案上摆着一壶碧螺春,握在手里的紫砂杯透着暖意,还冒着袅袅热气,茶香四散。
今天收了两幅字画,昨天得了个玉扳指,前天的田契赚了一大笔……
年掌柜眯着眼享受,觉得日子越过越好了。尤其是前些日子来了个邋邋遢遢的姑娘,价值千两的古琴他只给了八两银子。
他正想着开春到底是纳一门小妾还是两门的时候,门口的阳光突然被人挡住了。
这让年掌柜不悦起来。
真是坏人兴致。年掌柜放下茶杯,斜眼瞧了瞧进来的两个土包子。
前面的男人瘦得像病痨鬼,浑身散发着一股药味。后面跟了个丫鬟……恩,反正不是丫鬟就是哪里乡下的村姑,也是病怏怏的,穿着碎花的朴素裙子,竟连点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连头发都是用木钗穿起来的。
还不如插根草棍呢。
年掌柜心里嗤笑,这丫鬟有点姿色,插根草棍跪在街边好歹能卖几两银子。
虽然丫鬟有几分眼熟,但年掌柜却压根懒得多看几眼,那会平白降低了他的身份,这种满身穷馊气的家伙就连伙计都不愿待见。
怕是家里老母病死,过来当了房契换个棺材本的吧。
年掌柜心里腹诽,又觉得晦气,赶紧呸呸两声,又喝了口茶水,这才觉得好受些。
“我来赎琴。”李傲话语简洁,对着伙计道。青竹便从腰间解下一个绣花的小包,小心地打开,哗地倒在柜台上,大多是铜钱,还有些黑黑小小的碎银子。
青竹仔细地数了数,又捡回去几枚铜板,轻轻装进她的小包里。
“嗤——”一个伙计笑出声来,目光里带着鄙夷。
李傲平静地转过头,正和伙计的眼光对上。
目光相交,伙计还带着几分戏谑的脸孔凝固了。
一双平静的,暗红色的眸子。
伙计看不出来更深的东西,他只觉得忽然浑身发冷,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来,他打了个冷颤,觉得后背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来赎琴。”
李傲又重复了一句,声音依然平静。
伙计竟莫名地有些心慌,平日里巧舌如簧的嘴巴里像是打了结,求助的目光望向掌柜。
年掌柜把茶杯狠狠墩在茶桌上。
真是废柴,连两个土包子都打发不了。
年掌柜认出来了,眼前这个穷丫鬟不就是前些日子当琴的那个姑娘吗?
晦气!
年掌柜眼珠骨碌碌转着,飞快盘着手上的扳指。
半晌,他终于慢悠悠站起,腆着肚子,一步三摇地晃了过来。
他抬起眼皮瞧瞧李傲,又把脸凑到青竹身边。
青竹嫌恶地后退一步。
年掌柜轻蔑地笑笑,伸手捻起青竹倒在柜台上的铜板,放在手心一下下掂量着,慢条斯理的说道。
“小丫头……当时我们说的是死当啊。”
“而且,你这点钱根本不够嘛……”
“死当?分、分明不是,我当时说了总要赎回来的,你给了我八两银子,我放在柜子上这些就是八两,怎么不够?”
“哦?”年掌柜提高了声调“八两银子?谁和你说的八两银子,契子呢?当据呢?白纸黑字的证据你拿出来啊,你什么都没有来这做什么?”
“你当时分明没给当据,你说要当据八两,不要五两……我……”
“放屁!胡说八道!你当老子这是什么地方?”年掌柜眼珠一转,突然变了脸色,他声色历茬地大吼起来,啪地一声把手里的铜板扔到青竹脚边。
“要饭也不看看地方,我这儿不是善堂!什么样腌臜东西都能来讨口粥喝。你这丫鬟莫不是穷疯了才来这儿胡言乱语!”
李傲向前踏了一步。
“我们来赎琴。”
他重复了一遍之前说的话。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站在一旁的伙计偷偷朝这边瞧了一眼,又赶紧转过头去。
“赎什么琴?谁知道那脏兮兮的丫头从哪儿偷了东西,我这可从未收过什么赃物!”
“甚……什么赃物?我……我分明把琴当在你这,你……”
孟青竹性格安静,很少和人争辩,这会儿气的急了,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原本苍白的脸蛋儿多了几分涨红。
李傲轻轻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又向前踏了一步,暗红色的眼瞳周围有血晕悄然蔓延。
“你什么你?当据呢?你倒是拿出来啊?!”
见孟青竹无话可说,年掌柜越发猖狂起来,竟伸出一只手指直直指向青竹的鼻尖。
“我看你这贱人分明……”
咚!
突兀一声巨响,将年掌柜口中污言秽语卡进了喉咙。
伙计如同惊弓之鸟,飞快钻进了桌子底下。
李傲一拳砸在墙壁上,密密麻麻地裂纹蛛网般放射四散。
啪嗒。
碎砖块掉在地上的声音。
空气像忽然是凝固了,年掌柜扭头看向一旁的墙壁,脸上的表情僵硬了,嘴角不自觉地有些抽搐。
李傲再次前踏一步,面对面站在了年掌柜身前,逐渐猩红的双眼直直盯着他。
“你刚才用哪只手指着青竹?”
李傲语气平稳,火山爆发前的宁静。
年掌柜脸上的肉哆嗦着,一双惊恐的眼珠还在咕噜噜乱转。
“这、这是金焱剑派的产业……我可是外门执事,你、你不要胡来……”
李傲抬起干瘦嶙峋的手臂,猩红的瞳仁流露讥讽。
“你该死,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你也该死!”
青竹看着他的身影,忽然有了种寂静而狂暴的错觉。
藏在桌下的伙计似乎闻到了一股暴躁的硫磺味儿。
李傲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一闪而过的狰狞若暴怒的火山般咆哮而出!
嘶——啦——
像是扯烂了一块破布。
哗地一声,不远处的屏风上瞬间溅了大片刺眼的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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