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北伐
夕阳将落未落,将满天晚霞染成了一片血红。猎猎秋风中,新军营一万多名彪彪汉子,如泥塑木雕般肃穆而立,他们手中林立的兵刃,在夕阳下发出惨淡的寒光。
云襄控马从队伍前徐徐走过,最后纵马登上队伍前方的点将台。面对一万多双焦虑、茫然、担忧交织的目光,他不急不缓地朗声道:“相信大家都已经听说,三天前武帅在驰援北京的途中,被瓦剌人伏击,已英勇殉国,镇西军主力被击溃,瓦剌十万大军正向大同气势汹汹地扑来。大同两万守军加上咱们新军营,实在难以抵挡瓦剌精锐的进攻。大同一旦失守,中原门户大开,更多的瓦剌铁骑将如洪流般滚滚南下,届时咱们的父老乡亲、娇妻弱子,都将暴露在瓦剌人的铁蹄和屠刀之下,任由瓦剌人屠戮宰割。作为守卫边关的铮铮汉子,能让这样的惨剧发生吗?”
“不能!”一万人齐声怒吼,声势惊人。
云襄举起马鞭往北一指:“要想大同不失,唯今之计只有以攻代守,北伐瓦剌,以围魏救赵之策,解大同之危。”说到这他语气一转,“只是咱们新军营孤军北上,深入敌国腹地,前途凶险难测。也许今日在这里的勇士,有许多将会永远埋骨异乡,再不能回归故土;也许我们会在敌国的土地上,流尽最后一滴血,战至最后一个人。但是,青山可以为我们作证,苍天可以为我们作证,我们不怕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去捍卫我们的家园,去保卫我们的亲人!犯我家国者,虽恶必诛!屠我亲人者,虽强必杀!”
一万多名汉子齐齐举刀高呼:“犯我家国者,虽恶必诛;屠我亲人者,虽强必杀!”
云襄徐徐拔出腰间佩剑,举剑望空起誓:“苍天作证,不破鞑虏誓不还!”
“苍天作证!”上万兵将举兵齐声呐喊,林立的刀剑刺破血红的天幕,上万人的声音汇成同一个誓言,“不破鞑虏誓不还!”
云襄眼含热泪从众兵将脸上缓缓扫过,从他们无所畏惧、视死如归的目光中,他看到了信心和希望。毅然举剑往北一指,他放声高喝:“出发!”
一万多名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在夜幕的掩护下,从大同西门出城,绕过逼近大同的瓦剌大军,越过巍巍长城,胸怀有去无回的必死之志,踏上了陌生而凶险的敌国国土。靠着瓦剌南侵大军留下的垃圾和粪便做指引,一路往北,直插瓦剌心脏……
一座座帐篷在火光中燃烧,给夜幕笼罩的草原带来了血与火的洗礼,火光中传来无数妇孺的悲泣和哭喊,偶尔夹杂着一两声临死前的惨叫,使平静祥和的大草原,几乎变成了人间地狱。
这是新军营北伐途中遇到的第一个瓦剌部落,只有数十座帐篷和百十号牧民,以及数千头牛羊马匹,它不幸成了新军营的第一个牺牲品。
由于瓦剌南征抽走了大部分青壮男子,所以面对新军营的进攻,瓦剌人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之力。上万名新军营将士包围了整个部落,不等云襄下令,几名将领就率领手下的新兵冲向无力抵抗的牧民。他们要用这些无辜百姓的鲜血和生命,对手下的新兵进行血与火的洗礼。
“住手!他们要干什么?”虽然云襄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形,还是忍不住高声喝止。指挥包围这个部落的是武胜文,面对云襄的质询,他坦然道:“咱们冒死北伐,就是要尽最大的可能给予瓦剌人最血腥、最残酷的打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只有让血腥和恐惧笼罩整个大草原,才能将入侵中原的瓦剌大军引回来,为大明守军赢得布防的时间。如果你心怀仁慈放过这些牧民,难道要新军营去进攻瓦剌军队?这些没见过血没杀过人的新兵,面对瓦剌军队岂不是要白白送死?”
“可是,那些妇孺何辜?”云襄双目赤红,愤然质问。
武胜文恨恨道:“我大明百姓又何辜?我父亲又何辜?瓦剌人要战争,我就让他们尝尝战争的滋味!我要用十万瓦剌人的性命,祭奠我父亲和十万镇西军将士!”
赵文虎也平静地对云襄道:“公子,你别看这些孩子还小,要不了二十年又是侵犯我大明的狼兵虎将。至于那些女人,杀掉她们可以有效降低瓦剌人的出生率,减少瓦剌的人口增长,极大地削弱瓦剌的实力,同时也就减少了对我大明朝的潜在威胁。战争就是这样残酷,不是敌死,就是我亡,来不得半点仁慈。”
“是啊!”中军总管李寒光也附和道,“不杀掉这些人,就会泄露咱们的行踪和实力,咱们一旦被瓦剌大军追上,恐怕死的就是咱们了。”
新兵们在各自的将官带领下,第一次用手中的兵刃刺向了活生生的人。他们有的被鲜血吓得目瞪口呆,有的被垂死的惨叫惊得手足无措,几乎每个人在第一次杀人后都忍不住跪地呕吐。在昏黄摇曳的火光中,整个部落完全成了一座人间地狱,无论对瓦剌人还是对这些新兵来说。
云襄别开头不忍再看,跟在他身后的罗毅和十八个武僧也不禁低头念起了往生咒。虽然知道武胜文和李寒光说得不无道理,但新军营的暴行还是令云襄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和痛恨感,仁义之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折磨。
战争,这就是战争!云襄只觉得心在滴血,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不要建功立业,不要青史留名,也不愿面对眼前的战争。
妇孺的哭喊和惨叫渐渐低落直至消失,一名浑身浴血的千户纵马过来禀报道:“云公子,武统领,所有瓦剌人都已解决,现在就剩下几千头牲口,怎么处理?”
武胜文冷酷地一挥手:“能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的统统杀掉喂秃鹫,就是不能留给瓦剌人!”
新军营将士继续挥舞起屠刀,云襄心有不忍地避过一旁,对随行的张宝道:“快给我弄点酒来!”他只想用烈酒来麻痹自己,使自己忘掉这一生中最残忍的一幕。
黎明时分,新军营将士终于杀光了所有人畜,稍事休息后即准备继续上路,却发现云襄不知去向。赵文虎最后在一个草甸中找到了泪流满面、醉眼朦胧的云襄。他不由分说,夺过一名兵卒手中的水囊,将一囊清水从云襄头上淋了下去。云襄受此一激,总算从酒醉中清醒过来。
赵文虎指着身后的兵将,对云襄沉声道:“公子请看看这些将士,他们都是追随你才冒死北伐,现在他们还等着你带领他们去完成征伐瓦剌的壮举,并将他们平安带回故土!如果你放弃了他们,也许他们明天就会葬身在这片异国的土地。”
在众将士殷切的目光注视下,云襄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他的目光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面对这些追随自己的勇士,他在心中暗暗道:如果新军营的暴行能解大同之危,就请将这罪恶记到我云襄的头上,为了使中原百姓免受战争的荼毒,我云襄甘愿接受上天最严厉的惩罚!
一旦下定决心,云襄便一扫颓废和彷徨,从地上缓缓站起,对李寒光一招手:“地图!”
李寒光连忙与另一个将领,将地图展开在云襄面前。就见他面对地图略一沉吟,手指毫不犹豫地指向地图上又一个目标,沉声道:“出发!天黑前赶到这里。”
新军营立刻启程,火速扑向下一个瓦剌人的聚居点……
正在围困大同的瓦剌大军,在即将攻陷大同的时候,突然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连夜撤回关外。他们走得是如此匆忙,以至于来不及带走掳掠的百姓和财物,令大同守军十分意外。直到瓦剌大军撤走半个多月后,朝廷才派兵赶到大同,重新充实了大同的防卫。
对瓦剌大军的突然撤兵,朝野上下充满了各种揣测和议论。有人说是武帅离开大同时留下了一支奇兵,趁着瓦剌国内空虚,在它的腹地搅得天翻地覆;也有人说瓦剌国内突然出现了一支异常凶残、暴虐的兽兵,专门袭击没有多少自卫能力的牧民和妇孺,在瓦剌造成了极大的恐慌;更有人说那是英勇殉国的武帅,带领忠勇战死的镇西军将士组成的鬼兵,向瓦剌人展开了残酷的报复……各种传说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令人难辨真伪,使真相越发扑朔迷离,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瓦剌人确实遭到了极大的打击,以至于他们连即将攻克的大同也毅然放弃,匆忙回师救国。
瓦剌大军一走,北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各路赶来勤王的兵马也陆续班师。这场战争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人们甚至不知道有一支军队曾孤军北伐,只有在少数掌握绝密线报的权贵,才知道它的存在。
“新军营有消息吗?”靳无双像往常一样,每隔几天就要问起从瓦剌传回的线报。周全趋近一步答道:“新军营在拉木仑河畔遭遇瓦剌大军的围攻,死伤惨重,虽然勉强突围,但现在咱们也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靳无双怔怔地看着地图,半晌无语。周全迟疑道:“主上,咱们就这样放弃了新军营?”
靳无双漠然道:“不放弃还能怎么着?虽然我也希望新军营能平安归国,但如今魔门已在中原竖起反旗,咱们国库空虚,无法两面作战。我很感激新军营孤军北伐解大同之围的壮举,不过通盘考虑,咱们不能因小失大啊。”
周全点点头,又道:“听说新军营真正的指挥是千门公子襄,他此举究竟有何深意?”
靳无双脸上第一次现出一丝茫然,微微摇摇头,他叹道:“说实话,我第一次发觉自己看不透对手了。公子襄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像是我千门中人,他率孤军北伐的疯狂举动,实在有违我千门宗旨。云啸风竟然教出了这样的弟子,真让人感到意外。”
说话间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跟着就见有些憔悴的明珠抱着孩子闯了进来,虽然她已为人母,但依然不失王府千金的刁蛮和泼辣。两个侍卫紧跟在她身后,想拦又不敢拦,一副手足无措的可怜模样。
靳无双挥挥手令两个侍卫退下,有些不悦地问道:“怎么回事?”
“父王!救救新军营,救救我夫君吧!你就算不看在女儿的面上,也要看在阿娇的面上啊!你难道忍心看着你外孙女在襁褓中就失去父亲,成为没有父亲的孤儿?”明珠潸然泪下,拜倒在地。自瓦剌撤军后她就第一时间从大同赶回北京,苦求父王出兵救援新兵营,那里不光有她的丈夫,还有她在心里最神圣最隐秘的角落,一直珍藏着的那个人。
“为父会向朝廷和圣上进言,求兵部尽快发兵救援新军营,你放心好了。”靳无双示意周全扶起女儿。明珠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父王什么时候骗过你?”靳无双勉强一笑,“父王现在正考虑如何向圣上进言呢,你先下去吧,有消息父王会立刻通知你。”
待侍女将明珠母女扶下去后,周全将信将疑地问:“主上,咱们真要救援新军营?”
“哄孩子的话你也信?”靳无双一声轻嗤,指着案上的地图淡淡道,“咱们现在的战略重点是在中原,对北方的瓦剌依旧是以和为主,新军营只好放弃了。”说到这他微微一顿,“魔门竟敢公然举事,咱们必须尽快将之剿灭。如今我重掌大权,定要让朝野上下看看,我是如何治国如烹小鲜。”
周全点头道:“魔门一向行踪诡秘,这次趁着朝廷忙于抵御瓦剌大军,各地兵马纷纷北上勤王之际,在中原腹地公然竖起反旗,占领了许昌和周边几座县城。如果不尽快将之剿灭,还真有可能成为心腹大患。”
靳无双凝望着地图沉吟良久,然后指着地图沉声道:“令各路勤王兵马兵分四路向许昌进发,务必在寇焱逃离许昌前将之围困。在瓦剌人解决新军营之前,将这股反贼剿灭。”
“小人这就去办。”周全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跟着又迟疑道,“主上,这次瓦剌入侵,为调各地兵马进京勤王,国库已被掏空。虽然圣上同意加征特别税赋,不过至少也要半年后才能收上来。如今朝廷还欠着各路兵马不少粮饷……”
“知道了,我正在想办法。”靳无双不耐烦地摆摆手。周全见他面色不悦,不敢再说下去,连忙拱手告退,并轻轻带上房门,将靳无双留在房中苦苦沉思。
千里之外的中原腹地,魔门为呼应瓦剌大军的入侵,早早就竖起了反旗,并趁着各路兵马纷纷北上勤王、中原腹地空虚之际,一举占领了七八座城池。不过魔门教众仅有数万人,这幸亏云襄当初揭开了魔门天降神火的奥秘,也就揭穿了它天授神权的谎言,使许多愚夫愚妇免受它的欺骗,也才使得魔门在中原的发展,受到了莫大的遏制。
只是中原腹地空虚,魔门仅数万教众就足以掀起惊涛骇浪。他们在兵不血刃拿下中原重镇许昌后,就竖起了“清君侧,正朝纲”的大旗。
许昌的知府和守备,在魔门举事之初就匆匆逃离了许昌,如今许昌知府衙门已成为魔门举事的指挥中枢,这日正午刚过,就听府衙门外的鸣冤鼓震耳欲聋,一个彪悍如狼的汉子双手执锤,轮番擂鼓。在他身后,几名想要阻拦他的魔门教兵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不知生死。另外十几个教兵将他团团包围,却不敢再上前。
“什么人在此放肆?”紧闭的知府衙门嘎然而开,一个白衫如雪、面容俊美的年轻人大步出来。就见他衣袂飘飘,身形利落,颇有几分潇洒和自负,几个教兵连忙拜倒在地,齐道:“属下拜见光明使!”
“怎么回事?”年轻人说着,目光自然落到那擂鼓的汉子身上,此时那汉子也停下回过头,二人目光相接,同时意外地呼道:“是你!”
二人相互都不陌生,他们几年前曾交过手。那还是在舒亚男从漠北逃回江南的途中,二人为她相斗过,他们一个是魔门光明使明月,一个是已成为舒亚男同门师弟的巴哲。
“阁下有何贵干?”明月虽然认出了对方,神态依旧从容。就见巴哲搁下鼓槌,从怀中掏出一张名帖递过来:“在下是替师父送一封挑战书给寇门主,谁知却被贵教教徒百般阻挠,所以只好擂响鸣冤鼓。”
明月疑惑地接过挑战书:“尊师是……”
“家师名讳不便相告。”巴哲嘿嘿一笑,“不过你也见过家师,就在贵教圣火节上,家师曾力敌包括你在内的魔门光明四使。”
明月悚然动容:“是那位天心居前辈孙妙玉?你是她的弟子?”
巴哲傲然点头:“家师二十年前就想与寇门主一战,可惜未能如愿。如今寇门主再出江湖,家师想了却二十年前这桩心愿。地点就定在嵩山之巅,请少林众位高僧作为见证,时间则由寇门主来定,如何?”
明月从容道:“我会转告门主,尽快给你个回音。”
巴哲拱拱手:“我就在对面的茶楼等候你的消息,告辞!”说完转身便走。
就在巴哲与明月对话时,府衙对面的一间茶楼中,两个飘然出尘的白衣女子,也在远远望着二人,在年轻一些的女子身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不住摆弄着自己的小辫,一双大大的眼睛不住望着街上的行人,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对一切都显得十分好奇。
由于许昌府衙直接被魔门拿下,为数不多的守城兵将早就弃城而逃,魔门在此地已有足够的基础,所以几乎是兵不血刃地控制了全城。如今虽然街头冷冷清清,茶馆中更看不到几个茶客,不过也看不到任何战乱的痕迹。
“师父,寇焱会应战吗?”年少的那位白衣女子突然问,她右脸颊上的那一朵盛开的水仙,为她那俊美的面容平添了几分神秘和美丽。她身旁的小女孩五官与她有几分神似,显然二人是一对母女。
年长的白衣女子淡然道:“听楚青霞说寇焱被刺破气海,武功尽废。如果此事属实,他一定不会断然拒绝我的挑战,也不会立刻应允。他唯一的可能就是拖,将决斗的时间定在半年甚至一年之后,待魔门在中原站稳脚跟,再想法应付我的挑战。”
不用说这两名白衣女子就是孙妙玉和舒青虹师徒。魔门如今在中原竖起反旗,令人十分意外,孙妙玉等人原本以为寇焱武功被废后,再无力统御魔门部众,魔门定会一蹶不振。谁知魔门并未出现内乱,反而趁着瓦剌入侵,各地兵马纷纷北上勤王,中原空虚之际,一举占领了许昌、淮阳等城。这令天心居众人对寇焱武功被废的说法产生了怀疑,所以孙妙玉才特意到向寇焱下战书,以试其反应。
说话间就见方才去送挑战书的巴哲回来,对孙妙玉拱手道:“师父,我已将挑战书送到,现在就等魔门的回应了。”
孙妙玉点点头:“很好!你在此等候回信,我和青虹带香香四下转转。香香难得进一回城,也该让她开开眼界。”
“好吔!”小女孩一声欢呼,兴奋地拉起孙妙玉与舒青虹就走,嘴里不住道,“我要吃糖葫芦,买新衣服,还要去赶庙会!”在她的眼里,战争还只是个陌生的概念,远不如糖葫芦和新衣服来得直接和实在。
茶馆对面的府衙门外,明月收起帖子,对几名守卫的教兵交代几句后,这才返身折回府衙。府衙内的衙役早已换成了两列黑衣黑裤的教兵,人人木无表情,鸦雀无声,使阴郁沉闷的府衙显得越发阴森。
明月绕过大堂的照壁跨进二门,就见一个飘然出尘、清丽如仙的女子迎了出来,小声问:“阿月,方才是谁擂鼓?”
明月看到这女子,眼里顿时泛起一丝温柔,忙将手中的名帖递过去:“禀师姐,就是上次与咱们交过手,伤了你和力宏的天心居高手孙妙玉,她要向门主挑战。”
原来这女子就是魔门光明四使之首的净风使,就见她接过名帖看了看,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忧色:“如今本门上下,无人是其对手,这可如何是好?”
明月沉着一笑:“师姐放心,小弟自有妙策!”
“你有何妙策?”净风有些惊讶。明月走近一步,阴阴笑道:“如今本门上下,唯有那七个老家伙敢于无视咱们的权威。咱们便令他们去跟孙妙玉死磕,他们能干掉孙妙玉那自然再好不过;如果他们被孙妙玉所杀,对咱们也是天大的喜讯。”
净风望着一脸沉着的明月,幽幽叹道:“阿月,难道咱们非要出此下策?”
明月点点头,悄声道:“师姐,咱们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只有一直走下去。不然就算咱们逃到天涯海角,魔门上下也决不会放过咱们。本门教规之严酷,你又不是不知道。”
净风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低头不再言语。二人穿过幽深曲折的长廊,最后来到后院一间静室前,明月上前轻轻敲了敲门,门扉微开,守在门里的力宏见是他们二人,这才谨慎地将门轻轻打开。
二人穿过前厅来到里屋,就见屋里虽然优雅清静,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沉闷。两个丫鬟正服侍着病榻上的寇焱在吃粥,而娇俏迷人的慧心使则在一旁垂手侍立,见到明月进来,她的眼中立刻泛起一丝异样的神采。
“弟子明月,见过门主。”明月对病榻上的寇焱拱手一拜,虽然他脸上神情貌似恭敬,但目光中已完全没有半点敬畏。
原来寇焱被云襄刺破气海废掉武功后,依旧野心不死,想倚仗四个最信任的弟子控制魔门,并趁着瓦剌入侵的机会在中原举事。谁知刚占领许昌,就被四个弟子联手反叛,将他秘密囚禁起来。如今见明月如此嚣张,他抬手推开服侍的丫鬟,盯着几个弟子叹道:“你们原本都是孤儿,我寇焱从小将你们抚养成人,并传你们高深武功,没想到今日你们竟如此待我,难道不怕本门的教规和天理报应吗?”
明月挥手令丫鬟退下,然后对寇焱笑道:“想不到师父竟然跟我们谈天理报应!不错,我们都是孤儿,是你一手养大并亲自传授武功。不过我记得小时候跟我们一起习武的孤儿有近百人,除了我们四个幸存者,我很想知道其他人都哪里去了?”
净风和慧心的脸上,都闪过莫名的悲戚和愤懑,房中回荡着明月平静到冷酷的声音:“虽然你百般隐瞒,但我们都知道,那些同伴是因为有这样或那样的缺陷被淘汰了,被你像对待没用的物品一样处理了。从小到大,我们每日都生活在恐惧之中,为了不被淘汰,我们拼命练武,努力学好你教给我们的任何东西。不错,是你亲手教给了我们最高深的武功,不过你那些训练的手段,为何不用在自己儿子身上?让他也成为像我们这样的绝顶高手?”
寇焱盯着明月冷酷的眼眸,涩声问:“你们……你们把元杰怎样了?”
明月恨恨一笑道:“这点你倒不用担心,虽然我们从小就恨透了那个将我们当成狗一样使唤的少主,不过只要有你在,我们永远不敢动他一根毫毛。这次他坠崖失踪,完全是咎由自取,你却将这怪罪在我们的头上,对我们又打又骂,还说要找不回少主,就要拿我们四个陪葬!可惜老天开眼,让你这个魔君被人废去武功,才结束了咱们被你奴役的命运。可叹你武功尽失,竟然还想借咱们之手控制整个魔门,实在太不自量力了。”
“不错!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亲手养大的四条狗,竟然会联合起来背叛老夫!”寇焱怨毒的目光从净风、慧心和明月脸上缓缓扫过,“只是我不明白,你们从小就像狼一样相互厮杀争斗,为了不被淘汰,对同伴总是冷酷无情,为何今日会联合起来对付老夫?”
明月淡然一笑:“因为我们是人,不是狗。虽然你将我们当成狗来培养,但我们依旧是人,知道谁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再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接受你残酷的训练,历尽磨难幸存下来,我们之间的信任和感情,远远不是你能想象的。也许你在训练我们的时候,根本就没想到我们今日会背叛,要说报应,这才是最大的报应!”
寇焱色厉内荏地喝道:“你们难道不怕本门教规?要知道众长老和教众若见不到我,定会猜到端倪,到那时你们必受最严厉的惩罚!”
明月得意地扬了扬手中名帖:“你放心,我已有办法应付。这是天心居高手孙妙玉的挑战书,你现在这个样子是没法应战了。为了不堕你一世的威名,我想让你令七大长老伏击孙妙玉。我已经差人去跟踪孙妙玉,现在只需你一纸令谕,即可调动七位长老行动。我想他们即便能得手,也必定会死伤惨重,对我再构不成威胁。”
“你休想!”寇焱怒道,“老夫决不会任由你摆布!”
明月缓缓从怀中拿出个瓷瓶,轻轻摇摇瓷瓶,悠然笑道:“这是师父精心炼制的失魂丹,它的滋味师父已经尝过,你如果不愿合作,我只好将这些失魂丹拿去喂狗。”
寇焱神情大变,面如死灰。原来他被明月制住后,就被搜去了最后这一瓶失魂丹,并被强逼着服食了几天,如今他已对失魂丹产生了强烈的依赖,就像当初被他用失魂丹控制的少林方丈圆通一样。
明月从瓶中倒出一颗丹丸,用掌心的热力将药味送到寇焱的鼻端。被这药味一激,寇焱立刻感到骨髓深处又痒又痛,似有万千蝼蚁在啃噬自己的神经。他勉力坚持片刻,却完全无法克制对失魂丹的渴望,最后只得颓然道:“快拿笔墨来!”
慧心立刻在他面前铺好笔墨纸砚,在锥心蚀骨的失魂丹折磨下,寇焱只得照明月的吩咐匆匆写下一纸令谕,然后抢过明月手中的失魂丹,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明月接过令谕看了看,满意地笑道:“只要师父肯合作,弟子会满足你的一切需求。你可以继续做魔门门主,弟子愿为你分担所有的重任。”明月说着收起令谕,悠然笑道,“弟子这就将令谕送到七位长老手中,只要孙妙玉还在这附近,就必定逃不过七位长老的截杀。请师父静等好消息吧。”
黄昏的街头人迹渺茫,虽然许昌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街道两旁的店铺在这兵荒马乱的时期,大多已经关门歇业,只有必须每日早出晚归讨生活的小贩,还在冒险经营着他们的营生。还好拜火教不是土匪,只要这些小贩或商贾入教后,就可以继续他们的生意,拜火教将保护他们的利益不受任何影响。对生意人来说,只要能赚钱,信什么都不是问题,因此他们纷纷在自己的店铺或摊点挂上一面圣火旗,表明自己已是拜火教教徒,这样一来,就不会再受到拜火教的骚扰了。
在城里逛了大半天的孙妙玉一行,就在这样一个路边小摊用着晚餐。晚餐很简单,只是些馒头、牛肉、豆干之类的平常物,不过孙妙玉已经非常满意了,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在天色将晚时还能在街头找到吃的,这已经出乎她的预料。
兴奋了一整天的小女孩已有些倦了,歪在母亲怀中似睡非睡,巴哲在将最后一个馒头细细咀嚼,脸上隐隐泛起一丝陶醉的表情。追随孙妙玉日久,他已渐渐学会从最平常的食物中,去感受生活的美妙。这时孙妙玉突然问:“寇焱说三日后在嵩山之巅接受我的挑战?”
巴哲点点头:“那个阴阳怪气的明月使是这么对我说的。”
孙妙玉秀眉微颦,百思不解。一旁的女弟子忙小声提醒道:“师父,如果寇焱武功已失,却答应三天后应战,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他会不会在决斗之前,对你使出卑鄙手段?”
孙妙玉皱眉道:“寇焱虽为一代魔头,却能为一句承诺十八年不踏足中原半步,这等人物岂能以小人之心测度?我与他虽是死敌,但却从不怀疑他的胸襟和气度。”
舒青虹急道:“寇焱虽然极其自负,但如果他武功尽失,会不会性情大变谁也不敢保证。这许昌城如今是他的地头,他若要对师父不利,恐怕是轻而易举。咱们用完晚餐就赶紧出城吧,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
孙妙玉点了点头,跟着又摇头叹道:“我错看了寇焱,咱们现在要走,恐怕已有些迟了。”
朦胧幽暗的街头巷尾,渐渐现出几个黑黢黢的身影,将小食摊隐隐包围起来。虽然那些人影只有寥寥数人,但占据的方位十分巧妙,竟给人一种水泄不通的包围感。
孙妙玉扫了那几人一眼,淡淡问:“如果我猜得不错,几位便是魔门七大长老吧?”
正前方一个白须银髯的老者坦然道:“不错,老夫项飞云,见过孙居士。”
孙妙玉点点头,目光从几人脸上缓缓扫过,淡淡笑道:“虽然以前素未谋面,不过几位长老大名在下还是久有耳闻。项长老左边这位獐头鼠目的老秀才,想必就是以诡计多端著称的施百川施长老吧?项长老右首这位面如寒霜的老夫人,定是以心狠手辣著称的袁摧花吧?”说着她的目光转向街道另一头的三人,“中间这位气宇轩昂的老者,大概就是以一双铁掌名震天下的魏东海魏长老吧?左边那位胖厨子,想必就是人称‘杀人名厨’的屠十方屠长老;右边这位阴鹜瘦削的小老头,自然就是人称‘杀人不说话,说话不杀人’的冷无情冷长老了?”
孙妙玉说到这顿了顿,目光慢慢望向街道上方的屋檐,自语道:“街道两头只有这六位长老,最后那位轻功妙绝天下的风长老,多半是藏在屋檐之上了。”
屋檐上传来“咯咯”一声娇笑,一个身材袅娜、风情万种的中年美妇从屋檐上现出身形,对孙妙玉遥遥一拜:“孙居士目光如炬,小妹这点微末道行岂敢在您老面前卖弄?风渺渺见过孙居士。”
孙妙玉微微颔首,淡然笑道:“多谢诸位如此看得起妙玉,七大长老竟然联袂出动。没想到寇焱武功一失,连目空一切的豪情壮志也失去了,竟会派你们几位出手,以维持自己无敌天下的名声,真是令人唏嘘。”
项飞云等人脸上皆闪过一丝惊疑,施百川忙喝道:“孙居士,咱们门主求贤若渴,与天心居更是渊源颇深。当年因赌一时之气误伤令师妹,门主已懊悔了大半辈子。为了悲剧不再重演,也看在令师妹的面上,门主特设副门主虚位以待。只要你答应加入本教,立为门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门主。”
听施百川提起素妙仙,孙妙玉胸中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她强压怒火一声冷哼:“如果我不答应呢?”
施百川遗憾地摊开手:“那咱们只好将你生擒回去,交由门主发落。”
孙妙玉哑然失笑:“寇焱真是越老越没品,不敢应战也就罢了,还使出如此卑鄙伎俩。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擒我回去。”
项飞云等人缓缓逼近,场中压力顿生。孙妙玉心知今日之事无法善了,连忙示意巴哲和舒青虹:“你们护着香香先走,待为师打发了这几个蟊贼,再去嵩山与你们会合。”
巴哲虽然在关外长大,却也知道魔门七大长老个个身怀绝技,名满江湖二十余年,可不是一般的蟊贼。见孙妙玉要独自留下来,他不由急道:“师父,弟子不走!”
孙妙玉一声冷哼:“你不走,难道要看着香香落入敌手吗?”
巴哲顿时哑然。舒青虹虽然跟随孙妙玉多年,不过在武功上的进步有限,面对魔门长老,自保尚且有些勉强,更何况要保护女儿。如果她们有危险,肯定会令孙妙玉分心。想到这巴哲只得点头道:“师父放心,弟子这就和师姐带香香去嵩山等你。”说着他抱起香香负在背上,对舒青虹点头示意,“师姐,我们走!”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项飞云闪身拦住了巴哲去路。孙妙玉见状不由喝道:“项长老,你们要对付的是我,请不要为难我的弟子。”
项飞云嘿嘿冷笑道:“孙居士乃是与天心居素妙仙齐名的绝顶高手,咱们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你留下,所以只好将你的弟子先留下来。孙居士若是在乎自己弟子的性命,最好还是束手就擒为好。”
孙妙玉一声叹息:“我实在低估了贵教和寇焱的无耻。”
说话间就见施百川等人已将孙妙玉围在中央,而项飞云也拦住了巴哲的去路,屋檐上方则有风渺渺在掠阵,隐隐将孙妙玉四人困在了长街中央。
巴哲心知若不尽早脱困,孙妙玉定然无法放开手脚突围。他一言不发拔刀在手,率先扑向拦路的项飞云。人未至,刀先到,项飞云连忙拔剑招架。刀剑相击,一串火星在幽暗长街一闪而没。二人俱不由自主后退半步,虎视眈眈地紧盯着对方。只一招二人便试出,遇到了平生难得一遇的劲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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