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只是可惜

2015-05-13 作者: 姚梦九
第38章 只是可惜

吹着池子边的凉风,我稍清醒了些。刚刚太过痴迷执着,不自觉竟将盛酒的杯盏打翻了,而顾清川终于转过头看我难堪的模样,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漠然。

我有些受不住,便借酒醉先行离开一阵。

身畔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你怎么突然又肯嫁了?你知道,若是你不肯,我不会勉强你。”

我转头望着他在黑夜里熠熠生光的眸子,禁不住笑起来:“你派了使臣来求亲,求的便是我不是吗?我又怎忍拂了你的意?”

这一生,倘若注定不是陪在顾清川身旁,那么陪在谁身旁,对我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分别。

他的脸隐在黑暗中,声音却略微有些颤动:“苏流萤,我……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再次回到宴席上时,我好似感受到一处炽热的视线向一起归来的我同嗣鄍望来,可待我瞧过去,坐在那里的顾清川却只是低着头饮酒。

看来是我太痴傻。

其实这个宴会并没太大的意思,若是按着坊间的说法,大抵只是邻国的皇帝亲自来接原本要嫁去给他做皇后的当朝公主,皇帝设了宴安排文武百官陪着一起款待他,顺带让他见见那个未过门的媳妇儿我。

是以我吃完喝完,便被宫里的轿子又请回了将军府。嗣鄍原本要送我,被顾清川以公主还未出嫁不可同夫家交往太过密切的理由给拒绝了。

交往不可太过密切?那还要我来此让他瞧?

好笑之极。

接下来的日子我甚安生,因着要出嫁,好歹也要努力地让性子更沉静些,基本都待在府中不出门。

不过嗣鄍应当也不大在意我是否沉静。

爹爹和哥哥一如既往地见不着人影,一如既往地不知去了哪里,我甚怀疑他们是否只是在提前适应我要离开家的日子……

我于一个深夜再度爬上了将军府同公主府中间隔的那堵墙。

这个院子,自打顾清川当了皇帝,便再也没有人来过了。我轻轻地踏在那满是尘土的石板路上,院中的石桌石凳也落了一层厚厚的灰,用手拂掉,手上便沾满了灰。

走至池子边预备洗一洗手,夜色下的池子早就不像原来有生气,里面的鱼都已死尽了,只余下一池还依旧碧绿的池水。

后院里的梨花又纷扬洒了一地,雪白雪白的,许久没被人清扫,落在我眼底,恍惚便又想起我第一次爬到这公主府来,他正一身白衣坐在石凳上抚琴,头上落了些梨花也不用手拂去,就那么任由它们待着。

回忆太深刻,以至于后来的人生中,我想起他时,总是要将他同白色和梨花联系起来。

几月前我从沙场归来,瞧见自家爹爹种的梨花,爹爹素来是摆弄花草的好手,我却仍旧私心觉得,不及公主府的。

如今想来,大抵只是不及某人。

而他走了,这满院的梨花,也好似瞬间失了颜色。

不知他还会不会回来,还会不会再想起我,可我快要走了,无论如何,我总想给他留下些什么。

对了,那时他不是为我立了个衣冠冢么?我努力地回想起来,终于冲进他的卧房之中,取了灯盏趴在床边努力地照进去——那个衣冠冢的墓碑当真被我踢得很远。

甚辛酸地爬到床底将它取了出来,又甚辛酸地从床底钻出来,还因头抬得高了些被床板撞了,疼得不行。

想来从前顾清川常说我笨,有迹可循。

从前从前,都是从前呵。

我照着他给我立的墓碑,又从后院的柴房中生生地扒了一块差不多大的木板来,给他立了一块——

亡夫顾清川之灵位。

而后又在梨树下挖了两个小土坑,将落了满院的梨花掬起来,用衣物包着放在怀中跑到小土坑旁,全数倒进去,再将土坑填好,两块墓碑好生地插进土堆。

大功告成。

他从前说为我立了个衣冠冢,如今我连他的衣冠都没了,只能用些梨花来纪念。

顾清川,这一世若注定无法相伴白首,就让这两块墓碑替我们完成吧。

我一直知晓皇帝这种人,是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主儿,前一秒可能将你宠得无法无天,后一秒便将你押入大牢择日问斩。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可我想不到我嫁人这件事,也会因为皇帝的任性,被彻底推翻。

真正的变量发生在我将要嫁去邻国的前一日夜里。那夜皇宫里又派了人要将我带去宫中,来接人的太监同我说皇帝的意思是,我既是承了公主的名,便要从宫中嫁出去,这样日后也不至被人诟病。

我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同意了。大嫂替我将嫁衣首饰都收拾好,我便坐了轿子离去了。

到了宫里走了许久才察觉到不对劲,我揭开轿帘预备问一问那个来接我的公公,却不想头刚探出去,便闻到一股奇香……

待我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晌午,我晃一晃好似宿醉一般疼的脑袋,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自个儿被绑着手塞着嘴待在一个类似柴房的破屋之中,望着屋外高悬的日头,很是困惑。

“呜呜呜”地哼了许久也没个人来瞧我,我觉着自个儿一定是被绑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我忽然放松很多,因既已被绑,多想无益,且我原本是个今日要嫁人联姻的公主,绑我的人实在忒没脑子,敢跟两国的皇帝作对,决计不会有好下场。

我便该安生地待在这个破屋中睡一觉,等着人来救我。

但我等啊等,等了两天两夜,等得我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这个破屋才有了点动静。

屋外传来一丝光线,我下意识地将眼睛闭上,耳畔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缓缓地逼近我,又缓缓地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再缓缓地加重他投射在我脸上的黑影——唔,应当是蹲在我面前了。

我闭着眼认真地想了想,两日了,若是有人来救我,应当早该来了,可并没有。因此如今在我眼前的,该是那个绑我的人。

可怜我虚弱无比,即便现在瞧见了那个绑我的人也没法同他拼个鱼死网破,索性不睁眼,任他宰割罢。

我紧闭着眼,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却引来了眼前人的一声笑:“噗嗤——”

唔,他好似是被我逗笑的?

我微微将一只眼眯开一条缝瞧他,然后来了精神——被吓了个半死。

顾!清!川!

他笑眯眯地同我道:“你如今是我的皇后了。”

这天地之间,素来有些规则,譬如凡人修仙便要比天生仙胎修成神难了许多倍,又譬如神魔千万年素来不能和睦相处。

我所身处的这个凡世亦有个规则,便是皇帝大人顾清川他永远按着自己的性子来行事,且让人难以捉摸。

他将我许配给嗣鄍,又在要将我嫁出去的前几日突然反悔,而后偷梁换柱,将他那甚贤德的皇后代我嫁了出去,而真正的我,便被他骗进宫藏在这破屋之中,待送亲队伍到了邻国,才颠颠地跑来将我放开,告知我已然成了他的皇后。

我翻着白眼,表示已经找不到言语来形容他这一番作为。

他却仍旧兀自得意着。

“流萤,我说过只爱你一个的,如今我也终于可以永远同你在一处了。”

我的灵台突然恢复了清明,眼前的这个人,他口中的这句话,我等了许久了。

是啊,能同他在一处,不是一直以来我所希望的吗?我不管他做过些什么,我只知晓,他最终还是没将我嫁给旁人,最终还是让我陪在了他身旁。

我甚至想,或许他要将我嫁给嗣鄍这件事,从一开始便是他设计好的一个局呢?

他替我取下嘴中塞的布,解开绑着的绳索,而后将手伸了出来,冲我笑了一下。

我活了这样久,曾在沙场上见过军士们胜利后的笑容,那笑是释然和胜利;曾在宫殿中见过臣子之间恭维的笑容,那笑是官派和客套;曾在市井见过老百姓融融其乐的笑容,那笑是满足和幸福……

这些笑,有的感染着我让我情不自禁地一同笑起来,有的逼着我不得不回应着笑一回,但从没有一种笑,是可以让我这般着了迷的。

我自幼读书,大多是糊弄着夫子便过去了,不甚能说出些文绉绉的话来描述一番,我只知晓,他那样一笑,便好似千堆雪融化了流出滚滚的春水,好似万般焰火共同在天际绽放,我沉沦了。

于是我便握住了他那伸出来的手同他走了。

后来我常常想,假使当时没有受他蛊惑,没有同他握住手,大抵许多事便又有另一番局面。

只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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