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府,酉初,晚宴开始。
夕阳西下,暑气渐消,八仙桌设在东厢房的偏厅,微凉的南风缓缓拂过,将窗口冰盆的冷意吹散开来,沁人心脾地凉爽。
赵敖是武将,歌舞丝竹吹拉弹唱一概没有,连设宴都未分桌,五人依主客尊卑之序落座,团团围在一处,瞧着倒像是普通家宴,十分随性。
赵敖先是称罪怠慢,客套了一番,又依次向燕王夫妇敬酒,待段青丝饮毕,他接着向姜兰执了杯,道:“姜侧妃赏脸肯来,招待不周,还请勿要见怪。”
“英王殿下客气。”姜兰中规中矩地满饮一杯桃花醉,放下了酒盅。
最后轮到陈一锦这边,赵敖脸上微微一红,有些不敢和她对视,只好移下眸光瞧着她红-嫩的菱唇,娇艳如樱桃,诱人至极……慌忙转而看向她的脸颊,却见肤光胜雪,如同剥了壳的荔枝一般,光滑柔-嫩……他不知道该将目光投到何处,只得微瞥着她的酒杯,道:
“还不曾感谢陈侧妃救命之恩,本王替皇祖母谢过陈侧妃。”
陈一锦听前面这句,似乎语带双关,也有些不自在,低声回道“不敢”便端起杯子。
姜兰奇道:“为何妾身的酒是桃花醉,陈侧妃的却是百花酿?”
陈一锦愣住,仿佛做贼心虚一般,端着酒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她曾用百花酿招待过他,他便记在心中投桃报李了,说他粗鲁吧,却是个心细的人。
段青丝笑道:“这有何足道哉?本王妃喝的是玫瑰饮,英王备下几种口味的果酒,也是为了兼顾各人的喜好,可见其诚心,若姜侧妃爱喝,不如尝尝本王妃这一壶玫瑰饮。”
姜兰有些讪讪,扯着唇角笑了一笑,又转向陈一锦:
“陈侧妃怎么还懂得岐黄之术?”
古时除皇宫内的太医局之外,医者地位极低,尤其是贵族女子学医,更是自降身份,甘愿与下九流为伍,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陈一锦微沉了脸色,道:“姜侧妃太抬举我了,不过是仗着有几分蛮力,你若有兴趣,不如我示范给你看。”保证不把你的屎挤出来!
姜兰见她一副打算捋袖子开干的模样,着实唬了一跳,心中不由得对她这粗鄙形为十分不屑,到底是小门户出身的女子,即使成为侍郎之女、贵为皇室侧妃,也脱不开身上那层低贱的皮。她讥笑着道:“不必了,可不敢劳动你的大驾。”顺便翻了一个白眼给她。
陈一锦不欲和她计较,扶起筷子吃饭。
宴毕。
众人用过茶后,英王带燕王一行人等游园消食,至菡萏汀,果然满满一池粉色莲花正在怒放,亭亭玉立艳丽夺目,映着铺天盖地的晚霞,动人心魄的美,令人咋舌,荷叶上连虫洞都极少,可见主家珍视。
赵致见段青丝小脸满足,低声道:“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王妃若是喜欢,明日本王在凌波阁后头挖一个三四亩的大池子,蓄水种荷,再筑一座飞檐斗拱的阁楼,给王妃纳凉赏花所用。”
“殿下你快歇着罢,水池招蚊虫,妾身恐怕是无福消受了。”段青丝失笑。
姜兰撒娇道:“殿下,妾身喜欢荷塘,既然王妃不要,便赏给妾身吧。”
“你先咏一句荷花的诗来听听,本王或可考虑一下。”
姜兰撅起嘴,殿下吟诗给王妃听,还要送荷池,轮到她了,反而叫她念什么酸诗。
陈一锦噗嗤一笑,打趣道:“何必那么麻烦,依我看,荷塘还是照旧挖在王妃的院子里,姜侧妃若想赏荷了,便去阁楼赏,等喂饱了蚊子,王妃正好可安心享福了呀。”
“好你个黑心肝的陈一锦!”姜兰佯怒,转身便走。
段青丝笑得打跌,忙拉住姜兰,朝赵致道:“殿下,姜侧妃的诗妾身来替她念,有一句十分应景的,殿下不防听听: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殿下觉着可还好?”
赵致颔首,道:“姜侧妃果然好诗,只是这个荷塘,一入了秋,花谢叶残,满塘烂泥,有碍观瞻,本王过几日买几缸睡莲回府,给王妃和姜侧妃送去赏玩,你们意下如何?”
“多谢殿下。”段青丝与姜兰福礼道谢。
赵敖立在一旁,心中暗忖:原来,她的名字是陈一锦……
赵致转向陈一锦:“陈侧妃,令尊是泰和十年的探花郎,锦绣文章字字珠玑,你也是书香门弟,本王许久不曾听陈侧妃吟诗了,今日趁着时光好,也念上几句来听听罢。”
“回殿下,妾身才疏学浅,恐堕了家父才名,不敢献丑。”陈一锦才不想要什么睡莲呢。
段青丝正想如法泡制,被赵致先一步制止:“王妃方才帮了姜侧妃,眼下可不能再帮陈侧妃了,姜侧妃出身武将世家。粗通文墨也情有可原,但陈侧妃不一样。”
陈一锦看赵致笑得挺开心一脸欠揍的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关于荷花的诗,她倒是装了一肚子,偏不想如他的意,便硬梆梆地念道:
“菡萏汀里有荷花。”
众人一愣,这是什么诗,好直白的样子……
“荷叶上面有蛤蟆。”
“噗——”姜兰幸灾乐祸地嘲笑道,“陈侧妃,你莫不也是武将家出身的?”
陈一锦挑了挑眉毛,翻了一对白眼给她,念完最后一句:
“一戳一蹦哒。”
这一下,不止姜兰,连段青丝、赵家兄弟及奴婢随从,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前仰后合,眼角都渗出了泪花,段青丝笑骂道:
“我打你这促狭的小蹄子!还不快些重新念过?”
陈一锦顿了顿,收敛起笑意,道: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泥埋同根藕,上有并蒂莲。妾身祝祷殿下与王妃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好!好!”赵致大喜,连声称赞,“借陈侧妃吉言了。”
“哦,对了,王妃之前说在静慈庵遇刺那晚,陈侧妃是发生何事?”
陈一锦哑然,将目光投向段青丝,段青丝斜睨了一眼英王赵敖,抿嘴一笑,回道:“殿下,陈侧妃那日时运不济,挑了一间后窗是悬壁的禅房,那晚刺客从她的屋子借道逃走,当胸踩了吉祥一脚,还喷了吉祥一身血,可把陈侧妃吓得不轻。依妾身看,陈侧妃纯良柔善,心思敏捷,对下人也颇为关照怜惜,殿下需得好好赏赐予她。”
赵致心情正美,闻言便笑道:“这有何难,陈侧妃,你自己来说说,想要什么赏?”
“回禀殿下,此刻妾身还未想到,不如先记下这份赏,若哪日妾身想好了,再来向殿下讨要,请殿下恩准。”陈一锦弯腰施礼。
姜兰对陈一锦“并蒂莲”的说词耿耿于怀,抬眼一瞧,果然荷池边上有一枝浅朱色并蒂荷花,格外引人注目,像极了燕王夫妇鹤立鸡群的模样,她心里似乎长了一根刺,极欲拔之而后快,便伸手去够那枝并蒂莲,想要折下来。
却不料脚下一滑,倾身向池中栽去,慌乱之下,伸手一抓,将离她极近的陈一锦也一并拖了过去,赵致想要救援,已经来不及,只听“扑通”“扑通”两声水响,二位侧妃都摔进了荷池。
这一下异变徒生,众人都惊得呆了。
池中水浅,但淤泥较深,两人一时困在泥中动弹不得,挣扎尖叫,形容十分狼狈。
秋菊二话不说便纵身跳下相救,自然也被陷住了,边扭边哭:“求殿下救救姜侧妃!”
赵致抚额无语,在场之人除了他和老七,似乎再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了,他真想把姜侧妃拎上来一顿口水喷死,可眼下不是问责的时候,无奈之下,只得捞起袍角塞进腰带,提了一口气,跃入荷池。
没过膝盖的淤泥结实厚重,似有千钧之力缠着他的双足,寸步难行,赵致并非习武之人,强身健体的花架子倒是有一些,论功夫身手,自然极不上英王赵敖,再加上淤泥肥沃,气味难闻,赵致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被熏得脸色都变了。
段青丝含笑看向赵敖,好整以暇地道:“七弟,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啊。”
赵敖简直怀疑是段氏故意推她二人落水的,否则正常人哪能在这个时候还幸灾乐祸?他咬牙道:“四嫂,男女授受不亲,本王下去救人,实在不便。”
“七弟果然是正人君子,可君子不是得救人于危难么?你不信便问问殿下,瞧他是否反对?”段青丝转头朝赵致喊话,“殿下,妾身提议让七弟相助,他却顾忌男女有别,殿下您说,七弟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迂腐了?”
赵致怕一开口就会将刚刚吃下的酒食全吐出来,屏气皱眉,见那边厢姜侧妃已经晕了过去,正缓缓下沉,只得向赵敖招了招手,示意他去救陈侧妃,自己侧迈上一步,一把捞住姜氏,将她从淤泥中拔了出来,抱在手中。
段青丝压低了声音,笑得眉眼弯弯,道:“有劳七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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