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敖浅笑一声,眼睛转到陈一锦脸上逡巡一遍,似乎想到什么,最终转了心思:
“本王只是说笑罢了,燕王妃不必在意。”
陈一锦越发糊涂,听这把声音,真是有些熟悉的,可想来想去,又不太记得究竟是谁,英王赵敖几年都未曾回京了,她怎么可能认得?
萧贵妃道:“听陛下提起,英王是否即刻便要启程回云州了?”
“有劳萧娘娘挂心。”英王对萧贵妃语气恭谨,神色间却敷衍得很,似乎话也不愿意和她多说。
萧贵妃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心中恨极,若不是想着她政儿的储君之位需要拉拢这个粗鲁武夫,她才懒得看一眼这个浑身是刺极不好惹的七皇子。
怪不得杨淑妃为了这个儿子的婚事操碎了心,哪家的闺女能看得上他?
她又看向段青丝,想起上个月,自己的儿媳稷王妃在段氏手中吃了一个闷亏,如今又嫌弃自己的一片心意,嫌弃就算了,还装模作样的赞美,不但长得和已故的元卿极为相似,居然投机取巧和太后论禅讨她欢喜,果然贱人就是矫情。
“听闻燕王妃口齿伶俐,果真名不虚传,英王和燕王是兄弟血亲,能有什么龃龉?身为后宅妇人,最忌搬弄是非,你可记下了?”
萧贵妃怎么说都是长辈,段青丝只能咬牙认了,干巴巴地应了一句:“是。”
萧贵妃见她那个轻狂样儿,越发恼怒,还待开口斥责,太后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从南昭来的孙儿媳妇,不知他们为何一个个地为难她,便忙出言相帮:“好了,吵得哀家头疼。”
太后转头朝刘姑姑道:“惠如,将冰碗拿过来,哀家尝尝。”
刘姑姑从宫女手中接过冰碗,太后接了,见是平常盛夏所用的冰碗,因没有放碎冰,凉粉糕多了些,晶莹剔透,点缀了些枸杞红枣碎和干桂花,瞧着倒是不错。
太后用银汤匙挖了一勺,送进了嘴里。
入口清淡软/滑,香气萦绕,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萧贵妃确实有心了。
段青丝想着赵致和她说过的,今日太后会遭遇大厄,据她观察,太后虽然年事已高,但身子康健心境豁达,饮食清淡作息规律,完全是长寿之相,怎么都不像殿下说的那般凶险。
既然看不出什么异常,她打算找个理由告退回府算了。
段青丝偷觑陈一锦,见她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着,犹如木雕一般,心中觉得好笑,此行肯定把她给闷坏了吧。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太后咳嗽一声,扔了银汤匙,手抓住咽喉部剧烈憋喘起来,刘姑姑吓得把冰碗一扔,扶住太后一叠连声地叫旁边的宫女去宣太医。
英王离太后近,见状忙伸手重拍太后的后背,妄图将呛住的食物拍出来,太后越发痛苦,脸色已然开始发赤,喉管中一声一声尖利的倒吸气,“呃——”、“呃——”令人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段青丝脑海中顿时浮现八个字“遭遇大厄、危及性命”,赵致是未卜先知么?
大殿中哭声喊声乱成一团,一阵鸡飞狗跳,萧贵妃已经吓傻了,如果太后今日因为吃了她送来的冰碗而有个三长两短的,她绝对要完蛋。
“太医!太医呢——为何还不到?”萧贵妃用尖锐的声音掩饰自己的惊惶失措。
段青丝急得抓耳挠腮,太后虽然只见过她两三次,但对她十分亲切慈爱,不论如何,她不希望太后出事,可她毕竟不是杏林圣手,根本无能为力,目前,只能祈求上苍垂怜,能让太后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了。
刘姑姑用手抚着太后的胸口帮她顺气,英王脑门子汗如雨下,尝试了几种方式,都未见有丝毫好转,太后的脸也越来越红,再这么耽搁下去,不等太医赶到,太后就要活生生憋死了,何况,即使太医来了,食物卡在身体里,又怎么取得出来?
英王的心渐渐有些发凉。
陈一锦咬着上唇,心中百折千回,在现代,食物呛住了气管,有一种“海姆立克急救法”可以将食物挤压出来。
幸运的是,她之前有使用过此法帮助过一个呛住的小女孩成功脱险,有些经验。
糟糕的是,太后一来年纪大了,不知道能不能承受,二来太后吃的食物是凉粉糕,形状质地类似果冻,极难挤出,万一施救失败,还会连累整个燕王府。
可如果不管不顾,让她眼睁睁看着这个老妇人窒息而亡,她实在是做不到啊!
段青丝心细如发,见陈一锦左右为难的神情,便猜想她或许有法子,忙上前凑到她跟前,焦急地问:“陈侧妃,你实话实说,能帮上忙么?”
陈一锦以更低的声音回道:“只有三成把握,剩余的,看天意……”
段青丝眼眸一亮,正要出言,四五名太医连滚带爬地进大殿来了,撩起官袍便下跪,口中直呼:
“拜见太后——”
英王气得热血直冲脑门,怒斥道:“迂腐!都什么时候了,还顾这些虚礼?速速来替皇祖母看诊!”
为首的太医令忙冲上去,瞧了瞧太后有些发紫的脸色,心中便凉了半截,霎时间脑门子上的汗比英王殿下的还要多。
太医们围成一团商量对策,一个个抓耳挠腮,急得面红耳赤,再拖延一阵,太后的身子已经有些瘫软了,众太医面无人色,团团跪倒,抖如筛糠,称罪道:“太后恕罪,英王殿下恕罪,微臣……无能为力……”
萧贵妃闭了闭眼。
段青丝将目光投向陈一锦,后者轻动了唇,以极轻的声音为难地道:“越拖越不利,眼下只得两成把握。”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段青丝当机立断,道:“你只管试试,所有后果本王妃来承担!”
见陈一锦首肯,段青丝大喜,匆匆几步立即上前,陈一锦亦步亦趋紧跟在她身后。
“英王可否让一让,本王妃或有一法。”
英王面色不虞,瞪着段青丝怒道:“连太医令都束手无策,燕王妃还是不要瞎搀和了。”
萧贵妃神色不善,也道:“正是!太后千金之躯,怎能任尔等随便折腾,还不速速退下!”
段青丝针锋相对,回敬道:“萧娘娘,你为何要阻拦妾身救皇祖母?”
“混帐!”萧贵妃的端庄贤淑终于装不下去了,骂道:“太后也是本宫的母后,难道本宫就不担心?万一太后出了事,你承担得起么?”
“妾身愿一力承担!”段青丝斩钉截铁。
“你!”萧贵妃暴跳如雷。
陈一锦见她二人似乎要打起来,忙挪开站在身前的段青丝,整个人显露在太后面前,清清楚楚恭恭敬敬地道:“太后娘娘,妾身是燕王侧妃陈氏,眼下情况已经非常危险了,求太后娘娘让妾身一试!”
眼角余光瞥见太后身侧的英王,这时距离得近了,那眉眼看着真是熟悉,绝对是在哪里见过的,陈一锦疑惑地抬眸扫了一眼,见他忽然伸出一掌,将自己从鼻子以下的半张脸庞遮住,双眉一挑。
卧槽卧槽!
是那个络腮胡子!
“啊!”陈一锦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呼,忙伸手掩住唇,狠狠剜了英王赵敖一眼,剃了满脸胡子,人都变了模样,差点没认出来……
段青丝被她一吓,以为太后不好了,急急问道:“怎么?”陈一锦尴尬得脚趾抠地,只得低声回了二字“无事”。
萧贵妃心中暗忖,什么侧妃陈氏,还能比太医令厉害?必定是见太后快不行了,在这儿图表现呢,她打定主意不让燕王府的人得势,还想阻拦,结果太后虽然人都快撑不住了,但意识还清醒,朝段青丝微微点头示意,表示准了。
段青丝眼中热泪冲出,朝太后挤出一丝安慰的笑意,道:“皇祖母吉人天相,必会转危为安,您瞧,观音大士在瞧着您呢。”
太后闻言精神一震,生出几分力气来,眼睛睁大,极力看向小佛堂方向,仿佛能透过重重殿门,仰望到佛光普照的观音菩萨一般。
陈一锦不再犹豫,上前挥退围绕在太后身侧的众人,保证空气流通,又绕到太后的背后,伸出双臂虚搂住太后的腰部,道了句“太后恕罪”,右手握拳,左手相抱,从太后的上腹部向上向内收紧双臂用力冲击,一下,又一下。
此时,帝后及妃嫔、燕王稷王一行匆匆赶到。
皇帝一眼便瞧得明明白白,太后耷拉着头,像小鸡子似的被燕王侧妃勒着肚子反复捶打磋磨,都快要被扼死了,喉底发出“呃——”、“呃——”之声,一声比一声响亮,又惨烈又可怜,而众太医则茫茫然避在一旁,满面震惊之色,英王、萧贵妃、燕王妃都站在附近袖手旁观,连太后身边服侍的刘姑姑也隔了一尺之距只顾抹泪……
这都是些什么鬼!
皇帝整个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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