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多依(七)

2024-03-06 作者: 乌蒙一凡人
第九章 多依(七)

“范增死了以后,祖父遵照他的嘱咐,没有再回到项羽的大军中,而是回江东,隐忍下来,娶妻生子,过普通人的生活。”

“两年以后,果如范增所言,楚汉在垓下决战,楚军战败,项王顾惜颜面,不愿回江东,重整旗鼓,卷土重来,终于乌江自刎。”

“阿木,曾有人言,不以胜败论英雄。但这世人,皆以胜败论英雄的。

英雄不一定就能得天下,你看那项王,虽说自大猜忌,不能容人,却是个磊落的男儿,出身名门贵胄,仗义疏财,器宇轩昂,顾惜颜面,宁死不屈,这样的人,可算英雄了,却落得身首异处的结局。

反观那汉王刘邦,生性凉薄,出尔反尔,贪财好色,这样的人,能是英雄吗?失意时,宁愿卑躬屈膝,以图个苟延残喘。为了逃命,他可以不要自己的妻儿,不要自己的父亲,荥阳城中,命两千妇女,假装化身为将士,引得楚军追杀,自己却抄小路,逃往汉中。但是在他得势之时,像毒蛇一样,步步紧逼,不给敌人哪怕一丝反击的机会,赶尽杀绝,最终成就霸业。”

“在我看来,英雄就像那高山之巅的丰碑,可以让我们瞻仰,想象其为人;胜利者,却往往不是他们,而是那些不择手段,能屈能伸的人,他们不是英雄,却是真正的人中之龙!”

“英雄不一定成就大事,人中之龙,却是这世间的主宰!”竹伯唏嘘。

“祖父在江东,没有等来项王和楚军,等来的是项王的死讯,于是,祖父带着家人,继续隐忍。刘邦诛杀项王之后,听从谋臣的建议,没有再屠杀项氏子弟,反而给他们赐姓为刘,也算是一种尊荣。”

“祖父不愿意享受这样的尊荣,于是变卖家产,带着家人,离乡背井,一路南徙,隐姓埋名。世间事,道理同一。祖父运用所学经营商道,居然大获成功,积累钱财甚多。”

“那大汉在一统天下之后,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将其有功的异姓大臣,屠戮个干净,从此,天下尽归于刘。”

“上苍终归是眷顾大汗的,刘邦之后,继位的几任皇帝,皆算是有道明君,尤其文、景两帝,无为而治,与民生息,大汉国富民强,蒸蒸日上,祖父眼见于此,想起老师所言,终于死了兴兵的心思,再度南迁,在垂暮之年,来到边陲之地的夜郎,从此不问世事,直到老死。”

阿木和尼珠听到此处,也是嗟叹不已,竹伯再说。

“我少年时,祖父复国兴兵执念犹存,想到自己恐垂垂老矣,故每日督促我,研习兵法,文韬武略,待得我年长,数度深入长安、洛阳等地,考察大汉情势,思考对策。”

“我了解得越多,就越发知道,如今的大汉,已是天时地利人和齐聚,如日中天,再无破绽可寻。而且,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有道者不处。范增曾言,只要百姓过上点好日子,谁做王,有那么重要吗?”

“我终于了解祖父暮年的心意,既然天下太平,我这样的谋士,尽可以悠然写意,田园终老。不用再算计,不用再试图东山再起。不用执着胜败,不用执着有无,于是,我回到夜郎,自此了断尘缘俗事,与大汉再无瓜葛。”

竹伯看着阿木,谆谆教诲,寄予厚望。

“阿木,你不同于我,你是夜郎人。你之于夜郎,犹如指引的路灯,夜郎民智未开,你还大有可为。”

阿木内心激荡。

“竹伯,我该怎么做?”

“想要作为,首先要脱离窠臼,在更高的维度,更高的境界,想方设法!”

“与大汉相比,夜郎还在黑暗中摸索。你要做的,是不远万里,前去求索。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纸上得来的,只是一个模糊的映像,你要深入实地,去往长安、洛阳等地,查探风土人情,了解百姓生活情状。竹伯相信,只要你游历一番,定然能大有所获,并找到夜郎的发展之道。”

“好男儿志在四方,这是我今天说的最后一句话。”

回程的路上,阿木始终处于沉思的状态。目光忽而喜悦,忽而焦虑,忽而憧憬,忽而叹气。

多依默默陪着他,漫步好一段路,多依开口道。

“阿木,听了竹伯的话,你真的……想去长安,洛阳?”

“我还没有想清楚,就算要去,也要思虑周详,多依妹妹,‘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聚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那长安,远在数千里之外,而且,我连怎么去的道路都不知道,谈何容易!”

“阿木……哥,既然长安那么远,道阻且长,你就别去了,多依陪着你……不也挺好的吗?”多依知道,一旦阿木下定决心,从此就是千里迢迢,人各一方,少则数月,多则数年,想要见到阿木,怕是难了,情不自禁,声声挽留。

阿木笑着看着多依,眼光中慢慢露出坚定,决然的神色。

“多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喜欢读书,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我喜欢你喜欢读书。”多依轻轻说。

“我读的越多,就越发知道自己的浅薄,外面是一个广阔的世界,而我知之甚少!书中言道,北方有一种鱼,名字叫鲲,鲲有几千里之大,当它化而为鸟,名字叫鹏,鹏的背,就有数千里远,当鹏飞起来的时候,它的翅膀就像天边的云彩,瑰丽无比。”

多依听得痴了。

“但是,这样的大鹏鸟,只有在九天之上才能翱翔,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阿木?”

“水浅必然不能承载大船,风小必不能承载大鹏。想要飞得高,就要站得远。”

多依知道,这一刻阿木决心已下,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就流下来。

“阿木,多依……支持你。可是,你怎么跟布摩叔叔婶婶、父王、多米说呢?”

“他们会支持我的,”阿木笑起来,道。

“多依,你们总是想要保护我,就算是你,也一样,想着阿木不精于骑马射箭,欠缺武力,仿佛我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其实不是的,我只是没有多米和你强,但像你和多米这样的,就算夜郎也不多呀,别为我担心。”

多依看着阿木,泪眼朦胧,说不出话来。

阿木叹一口气,走近多依,轻轻搂住她,安慰妹子。

“我反而有点担心你,多依妹妹,多米毕竟粗心,怕他不能好好照顾你。还好,你有父王、母后,还有小王妃伊莫兰。而且,我估计也不用太长的时间,就会回来,到时我就不再离开夜郎,天天陪着你,满足你的心意,让你开心,好不好。”

多依本来在抽泣,被阿木轻轻拥着,身体贴在一起,感受到阿木身子传过来的热力,突然娇躯发软,几欲醉倒,一张俏脸儿和阿木耳鬓厮磨,朱唇娇艳欲滴,只盼阿木就这样抱着她,亲她的红唇。

多依反手搂住阿木的脖子,把头伸进阿木怀里,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阿木,你知道吗?从我懂事的那天起,我就不要做你的妹妹,我想要做你的女孩,你的妻子。”

“不论你去什么地方,不论你去多久,不论你什么时候回来,多依总是在这里等你!”

布摩夫人想到阿木孤身一人上路,总是忐忑,千叮万嘱随行的罗颇。多米本不愿让阿木远涉千里,但布摩大人,夜郎王既然没有阻止,也只有作罢。当下,将王府中的奇珍异宝,包了一个大大的包裹,又挑出一根百年的老参,给阿木打气。

“阿木,收好了,这老参据说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是我珍藏多年的宝贝,路途艰辛,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危险时,也许能够保命!黄金太重,我全给你换成珍宝,放心,你现在就算在长安,也是身家不菲!到了长安,使出你的聪明才智,可别弱了夜郎的名头!”

阿木大笑,招呼罗颇,纵马远去。

一回头,他看见多依妹子正在挥手,依稀听见她在唱。

“芳草地,碧云天,

牂牁江水弯又弯,

哥随流水从此去,

妹在江边泪涟涟。

乌蒙山,高入天,

羊肠小道多凶险。

哥骑白马从此去,

妹在山脚泪涟涟。

良辰美景奈何天,

望断高楼盼归雁。

梦里依稀闻郎语,

醒时不见泪涟涟。

良辰美景奈何天,

独倚栏杆眼望穿。

一缕相思无人语,

几番愁绪泪涟涟。”

歌声凄楚动人,渐至不可闻。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