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和她说,“秀色,你是广兰家的嫡女,不能离开广兰府的保护,不能离开这里,除非是被皇帝召唤!”
小小的她喜欢坐在院府里最大最高的一棵榕树下,剪出各种蝴蝶的样子,让四雀用战气将它们吹飞起,飞过高高的院府,到外面的世界。
听说这棵榕树的年纪比广兰家的历史还长,根须繁盛,像老人的胡须,露出地面,紧紧的包裹着粗大的树身,织成一个大大的须枝小宅,可以容下瘦小的秀色。
在最温暖的夏天,那树枝便能长长越过高大的府墙,秀色总是很羡慕。
“云雀,你带我飞到大榕树上好不好?”
“小姐,我——我还未学会借力腾空,那个朱雀他们会——”老实的云雀摸摸自己的小脑门,清秀的苹果脸蛋红扑扑的,有些不好意思。
“云雀你该改名了,就地龙吧!到现在还学不会飞!”
她逼着云雀当垫脚,爬上大榕树,可是她身手实在太笨,爬不到能高过院府的那个高枝,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却是看见了一个红衣少年。
他在树下对她微笑,身形挺秀,面容妍丽至极。
那年,广兰秀色七岁。
而郎歌舒十二岁。
朱雀推着坐着轮椅的广兰秀色进入铁衣斋,郎歌舒看着她平静的美丽脸庞,眼神落在她那双腿上。
床上的胡沫儿依然在沉睡,脸上依然戴着那半脸蓝面具,而郎歌舒坐在她床前的椅子上,见广兰秀色进来,立刻站了起来。
只是,当他看到她,却是怔住了。
“你的腿怎么回事?”
她没有回答他,眼神若有所思地四顾,说:“郎哥哥,以你的力量能在这间屋子里结下结界,让屋外任何人不能进入,不会听到这里的一切声音吗?”
郎歌舒点点头,走了出去。
“朱雀,推我到床边!”
轮椅滚过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伸手轻轻揭开胡沫儿的面具,细细凝视一脸平静晕睡的胡沫儿。床上的人明明和她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为什么能得到郎哥哥那么多的关心?秀色想不明白。
看清那面容,她身后的朱雀一向平淡无波的心狠抽了一下,“小姐,她——”
“我第一次见她也和你一样,定是吓到了吧?”她看着胡沫儿,笑着问道,“你无法理解这世上有一个人和我拥有一样的面容会是什么感觉,虽然我们长得一样,却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她在外面的世界享受自由,而我一生必须紧锁深闺;她能幸福地待在郎哥哥的身边,而我却一辈子守着家族的承诺;她能简简单单地生活,而我却不得不肩负与生俱来的使命……”
“小姐,她怎么能和您比,您的尊贵是她几辈子都修不来的。”
广兰秀色凄凉地笑着说:“是啊,得到多少就要舍弃多少!”
朱雀沉默了,他口齿笨拙。但在他的眼里,广兰小姐就像天边高高在上的一轮明月,又岂能是地上的倒影所能相比,那光辉是暗云四雀一辈子的追随。
郎歌舒推门进来,见广兰秀色在床边,便走了过去。面具搁在床头,胡沫儿的呼吸绵长,气色平常。
“郎哥哥,我用古医祖力封印了她体内的力量,暂时没有危险。但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会冲破封印,如果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暗黑能量,总有一天她会完全失去理智,有了心魔,成为不折不扣的魔女。”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我完全听不懂,沫儿从未修习过战力,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孤女——”
郎歌舒觉得不可思议,突然想起之前胡沫儿全身像火烧发烫时,脸上窜起的黑花,只是随着体温降下后,那黑花便消失了。
“难道是那黑花?!”
“那是罕见的黄泉之花,只有修习过邪恶的暗黑战技才有可能出现在身体上的印记。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世上真有人修练暗黑战技能修练出黄泉之花,那个印记我也只在我族秘藏的《广兰手札》的古典里看过,当时我还差点以为是我看错了,直至她无意识地吞噬你的祖力——”
想到那个时候,秀色只觉一阵后怕。她很幸庆自己在这里,没有让郎哥哥被不明不白的“吃掉”。
“不可能的,你一定是搞错了!”他摇头,不可置信,“沫儿怎么可能修习暗黑战技,那是邪门歪道,她能从哪里、跟谁去学那些!绝对不会,你不认识她,怎么肯定她会成为魔女!你骗我!”
“郎哥哥,你知道吗?我——”她顿了一下,有些犹豫。
“你还想说什么诬蔑她的话?不管你怎么说,我不会相信的,既然你治不好她,我会找遍其他七国,总有胜过你们广兰一族的神医医治她!我早该想到广兰古医的规矩,你们一族就是眼睁睁地看着有人死去,明明能救,却宁愿选择袖手旁观的冷血无情之人!”
冷血无情?若真冷血无情就好了!
一滴眼泪滑落,广兰秀色忍着,想要控制心里的悲哀不要在他面前表露,脸上泛起凄美的笑意。
她扭过头,说:“朱雀,我们走!”
“小姐,为什么不告诉他?”朱雀违背了她的命令,即使打不过郎歌舒,他也想和这个忘恩无义的男人战斗,至死方休。
“住嘴!朱雀,推我离开这里!”广兰秀色猛摇头,生气地大吼。
“小姐,您付出的一切怎能被他白白歪曲!”朱雀一脸冷凝,转向郎歌舒,身份有别,他半跪下身子,“郎少主,请恕朱雀无理!”
郎歌舒低头看她,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您珍惜那位沫儿小姐的安危,可曾为我们秀色小姐愧疚过。她为帮你救她已经失去一双腿,从此再也不能行走!您还说这样的话,想伤透小姐的心吗?广兰族的古医祖力可不像你们郎氏祖力,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却没想到第一次用,就得到这样的对待!”
郎歌舒眼神落在她的双腿,一时失语,竟不知道说什么。
半晌。
广兰秀色冷眼淡笑:“朱雀,你还当我是大小姐吗?现在我说什么,你都当没听见么?”她想要用力站起,就这样找个地洞把藏起来,可是腿脚的无力让她无助。
郎歌舒轻咬下唇,蹲下身子,仰头望进秀色的眼里,伸手轻轻拭去她留在眼边的泪痕:“好妹妹,你不要怪郎哥哥说那么重的话,告诉我怎么回事,这一次我一定认真听你说!”
广兰秀色愣了,心竟漏跳一拍。
“郎哥哥,秀色怎么会怪你!只是——只是不想让你因此觉得亏欠秀色!秀色没事,我一定能医好自己的,郎哥哥不用担心我!”她安慰着郎歌舒,心里却很清楚这辈子将与轮椅作伴了。
“郎哥哥欠你一命,秀色将来有需要哥哥我赴汤蹈火的,一定要告诉我!”
眼前的男子脸上绽放惑人艳丽的笑容,秀色无法用任何言辞去形容,就像那年她初见他时一般笨拙……
广兰秀色记起他们儿时的歌谣: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红叶如血,铁衣斋飘着春风的香气,草木寒气依旧相伴。
床上晕睡的少女偶尔发出梦呓声,红衣背影呆立窗前许久,手中的白纸扇摊开,在纸扇的背面,黑墨渲染挥毫,那是一棵千年的大榕树,小小的女孩在榕树枝干上,用力地够出身子向墙外张望……
离去的轮椅之人,此时独自面对暴躁恼怒的姑白九鹤。完好而来的广兰嫡女在姑白府半日便半身不遂,不管是不是和姑白府有关,这事传到广兰家和皇室,他战神姑白九鹤的面子往哪搁。
同时刻,郎家别苑的桃花坞里,姑白久承一身黑色武衣,挥剑舞风扫乾坤,起手落脚间,流光溢转。只是那般眉目如玉,漆发沾津,便是满地庭芳。
狂风卷来黑云,明亮的天色徒然变黑,行人匆匆往家里赶,有人手握着伞,收下挂在外面的衣物,迎接着会随时到来的暴雨。
一双浑浊的眼睛藏在暗处偷偷地观望路过的行人,血迹斑斑的嘴咧开,发出呼呼呼重吸声……
几个捕快抬着一个尸体急匆匆地赶往衙门,沿途的百姓们纷纷地让出一条路。这是今天抬回的第三具,他们都是无暇城的城民,却在同一天莫名其妙地死在城门口,也不知道谁放到那里。
无暇城笼罩进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之中,几乎所有的人都怕自己是下一个。
捕头翻看了一下三人的尸体,他们身上没有一滴血,仿佛被人吸光了全身所有血一般,死状甚是凄惨。
“大人,这事是否要禀报给姑白城主?”
司牙大人紧了紧眉,摸摸半指长的胡须,思虑片刻,拦下手:“查清真凶再报!绝对不能再发生第四宗,你们打起精神,加派人手去城门附近盘查,务必尽快查出!”
“是!”众捕快纷纷领命下去。
午夜,无人的城门口,一个白衣如玉的男子御剑飘然而至,精致绝伦的容颜带着远离尘世般的清冷和淡漠,一身圣洁的傲然风华宛若谪仙。
男子冷冷地抬头盯着无暇城的石刻城名,启唇,冰玉般的声音轻出:“将臣,我会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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