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法子,只得将那纱巾取下来了,柔翠和芳衡见了,掌不住扑哧一笑,月春子道长则说道:“也不是甚么要紧的,休息一两日便下去了,怎地,你哭过了?”
我忙摇摇头,道:“这眼病来的奇怪,花穗也说不出甚么道理来,夫人,师叔,师姐们快请进去,青鸾,帮着取了茶水和茶点来。”
说着将她们往屋里一让,青鸾忙跑了去沏茶了。
不料想,她们一进了屋,倒是都露出了一种十分微妙的神色来。
我忙让了座,青鸾倒了茶来,我这里的茶,因着太清宫讲究质朴节俭,都是分配下来的大叶子粗茶,倒是柔翠且笑道:“哎呀,花穗师妹,你这里的陈设这般豪华,怎地,便与我们这样的茶水?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我一霎时明白过来了,那一日,玉琉送来了华贵的家具与了我,将我原先那寒酸的半旧陈设全弄走了,我再要寻回来时,已经连个渣子都没有了,我也不能将家具扔出去,只得留下来了,想必,这是等着现今这机会,要治我一个骄奢之罪了。
青鸾却是个嘴快的:“这些个家具,不是我们花穗小姐自己的东西,乃是玉琉小姐送给花穗小姐的。”说着,一双眼睛还挺期待的看着玉琉,像是等着玉琉解释一般。
我来不及制止青鸾,只见玉琉且惊奇的睁大了双眼:“我?我自己的屋子里,都没有这样华贵的东西,能拿甚么与了花穗呢?这个话,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诶?”青鸾愣了:“可是,那一日,搬运家具的,不都是玉琉小姐差来的么?”
“青鸾,你胡说些个甚么?”夫人道:“玉琉小姐那屋子里,都是些个修道之人使用的简单东西,怎么会与你们小姐这般浮夸,弄的这么一副样子?这真是,给旁人瞧见了,只道我们太清宫,贪了多少香油钱,一个修道之人,硬要这般喜爱豪奢,传出去,像是一个什么样子!自己胡闹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教唆丫鬟,推到了自家姐姐身上。”
玉琉忙道:“母亲,您也莫要动气,花穗年纪小,喜欢些个好东西,本也是无可厚非的,爹爹又宠着她,偷偷给些个摆设算甚么,花穗准定是也怕犯了规矩,这才推到了我头上,小孩儿家家的,便是如此。”
月春子的柳眉也蹙了起来:“玉琉,你也不要帮着你妹妹说话了,怎地,花穗不懂事,掌门师兄也这般娇惯么?花穗,你知不知道太清宫关于起居的规矩?”
“清心寡欲,淡泊明志,俭以养德,修身养性,不得豪奢……”我只得将规矩说了一遍,一面说着,一面且望着玉琉。
“既然如此,你现今这算是个甚么样子?”月春子望着我,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夫人忙大义凛然的说道:“月春子道长,您也知道,我素来是不爱徇私的,便这花穗不是我腹中亲生,可好歹也算是我的女儿,可是玉不琢不成器,饶是我自己传一个不好听的名声,准也不能任由她的性子来,敢问,太清宫之中犯了这个骄奢的规矩,怎么罚?”
月春子蹙着眉头,道:“夫人说得不错,玉不琢不成器,可是毕竟……”
“要罚,就得教这个孩子记住!”夫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月春子道长,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能顺顺当当的长成了您这般出尘,您也有那许多的弟子,总知道该罚还是要罚的,宠着惯着,咱们倒成了助长不正之风的元凶了。”
月春子道长这才说道:“骄奢之罪,该往那落雁塔下七层,与妖鬼清扫地牢,以磨练心智。”
妖鬼本不会弄脏什么,这个打扫,左不过也是一个穿行在妖鬼之间试炼的处罚手段。
“花穗,你还不认罚!”夫人忙道。
我且答道:“师叔,夫人说的很是,花穗认罚!”
玉琉也笑的非常温厚:“妹妹,你呀,当真是个明知故犯,下次一定要记着,万万不要贪慕这些个虚荣,咱们方外之人,该注重的,可不是这一点子外表功夫,你万万要不忘初心。”
我行礼道:“师姐说的是,方外之人,修身养性是个正经,怎能贪图其他的,忘记了自己的本心!这些个家私陈设,确实不该花穗使用的,可是这般贵重,花穗委实更怕犯了那暴殄天物的错处,更不忍心丢弃,今日里一听了师叔,夫人,师姐的话,委实如同醍醐灌顶,就好比这名贵的香炉,花穗这便将这些个东西给……”
说着要起身将那华丽的香炉抱起来取出去,却“不小心……”踩在了那玉琉长长的衣襟上,且摔了一下子,满香炉的积灰都给撒在了那玉琉后心上。
玉琉自然吃了一惊,立时站起身来,我忙“啊呀!”大叫一声:“玉琉姐姐,都是花穗不好,你可不曾给烫坏了罢……”
夫人心疼的只吸冷气,怒道:“你瞎了么!烫坏了你姐姐,你便……”
只见那香炉里本有些个残存的线香,还带着点火头子,一点一点的将道袍烧出了几个窟窿来。
我假装慌了手脚,且一把将玉琉那杏黄道袍给扯了下来,连声喊着:“快快!青鸾,取了水来,将那火星子浇下去!”
众人一慌,都赶着看青鸾,那玉琉来不及推我,我声东击西,趁势顺手将手边的大花瓶里满满的水倒在了玉琉身上。
玉琉登时给我浇的如同落汤鸡一般,丝缎里衣湿了一个透,只见那上好的料子贴在了玉琉身上,除了让玲珑有致的身材毕露无疑,却勾勒出内穿的一件衫子。
那里衣因为透了水,而变的半透明了,衫子清清楚楚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乃是用成百上千颗指甲大小的明珠缀成的,映着日光,透出五彩来,连顶棚都给那柔光照亮了。
众人见了,都愣住了。
“啊呀呀……”我瞪大了眼睛,装的十分无知:“玉琉姐姐身上,这是个甚么?光灿灿的,当真漂亮的很哩!”
我便猜出来,玉琉既然肯给我那样好的家具,自己私下里准定也跟朱颜郡主一般,喜好华丽,打了一个赌,赌她贴身准有价值不菲的贴身事物,不料想,居然这个贴身事物,这样的价值连城,啧啧啧,方才那“淡泊明志……”的脸,真的打的啪啪响,我都有点替她疼。
月春子也吃了一惊,冷眼道:“玉琉,这珍珠衫子,是何处来的?”
“这个么……”玉琉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忙道:“不过……不过是玉琉这几日身子不好,先生说,珍珠是养气血的,迫不得已,这才穿在了身上……”
“月春子道长,您不知道,这件衫子,原是我娘家的嫁妆,”夫人忙道:“并不是什么豪奢的东西,搁着不是更暴殄天物,且给女儿穿一穿罢了,横竖在里面,并不教人瞧见,大概不算是犯了什么规矩罢?”
我忙道:“月春子师叔,夫人说只要不教人瞧见,总是不该受罚的,那,花穗这家具,若不是您近日来了,可不是也根本瞧不见的么,您瞧着……”
“你少说几句罢!”夫人瞪大了眼睛,怒道:“还不是因着你,瞎蛾子似的,往你姐姐身上扑甚么!”
“可是,花穗也是因着给姐姐方才讲的‘淡泊明志,不忘初心’的道理动容了,这才想将那好东西都丢出去的……”我忙委屈十足的跪下了:“玉琉姐姐珍珠衫子露出来的事情,都怪花穗,花穗认罚!”
“你……”夫人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打我几巴掌,可是碍于那月春子在场,只得闭上了嘴,我都能听见夫人那后槽牙跟嚼大萝卜似的格格作响。
月春子沉吟一声,道:“既如此,玉琉,你与我摸一摸气脉,看看你那气血不足,究竟是个怎么回事,可严重。”
玉琉有几分为难,但还是将柔细的胳膊伸了出来。
我眼尖,早瞧见她虽然伸出了左手,右手倒是偷偷的抵着肋间的气穴,阻碍气血流向,大概要放水造假象。
我忙趁机说道:“玉琉姐姐,这气血不足,花穗听说珍珠该是内服管用,外用只怕收效甚微的,倒不如去药房买了那用不圆的珠子磨出来的珍珠粉,又管用,也不那样昂贵,可省了不少钱了呢。只怕这一颗顶级的明珠,买几袋子珍珠粉都有余呐!”
“花穗年纪虽小,这话说的却是不假。”月春子的面容冷峻起来,对夫人道:“论起行事豪奢,玉琉这可乃是太清宫建立起来,豪奢的最为过分的一个。”
夫人嘴角直抽,可是眼前事实如此,实在想不出甚么能圆话的来。
玉琉是何等的聪明人,一合计,忙行礼道:“若不是花穗这样说,玉琉几乎轻信了庸医,气血不足的病症,可也要给耽搁了,今日里,倒是多亏花穗妹妹相帮着,才知道了真相,既然妹妹要受罚,那玉琉,也愿意作陪,往落雁塔下七层,清扫那妖鬼牢房去。”
来一招破桌子先伸腿儿?还闹的像是去陪我一样。
月春子脸色这才慢慢的和缓下来,道:“念着你也不是有心,又是初犯,本是不能就这样简单的,且就这样算了罢,师叔与你同为女子,也深知爱美之心对女子的意义,便不说与旁人了,但你须得好自为之,万万不可与你妹妹一样的糊涂,可记下了?”
“师叔小惩大诫,乃是为着玉琉和花穗好,”玉琉行礼道:“月春子师叔的修身恩德,玉琉永生不忘。”
转身又对我笑道:“这也好,咱们两姐妹,便相互扶持着,便是受罚,也好有一个伴儿的,你说是不是?”
你踹我一脚,我拽你一把,便是这样的相互扶持罢?
我忙点点头,憨笑道:“花穗害的姐姐也跟着受罚,心里可也过意不去的很……还望姐姐莫要生花穗的气……”
“傻孩子,姐姐怎么会生你的气呢!”玉琉浅浅笑道:“便一道去那落雁塔罢。”
玉琉周身湿漉漉的,我忙取了衣服来与玉琉更换,那月春子则望着华贵非凡的珍珠衫子,道:“这一件衫子,便请夫人收好了罢,在太清宫可不算是什么好物件。”说着,站起身来,道别回去了,芳衡自然跟了上去,柔翠犹豫了一下,也去了。
我行完了礼,那夫人深深的望了我一眼,道:“今日的事情,你好自为之罢。”也拂袖而去。
Copyright 2024 乐阅读www.22i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