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睚眦大人,好像根本也不知道自己遗失更魂器这丢面子的事情,早就闹的天下皆知了。
正走神呢,却见掌门人自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册子来,那小册子卷了边儿,陈旧发黄,像是积年之物,且搁在了我手里,道:“拿了去,自己好好修行,别辜负了这来之不易的天眼和灵气。”
我忙在手里翻一翻,只见那个册子里是手写的各种符咒,妖魔还有降妖修道的法门,毫无疑问,是说书人所谓的“天书……”,扉页上,写着《璇玑子亲笔》几个字。
“早就该给你了,只是以前给你,你也看不懂。”掌门人笑道:“现下里好了,自此以后,许多太清宫的事情,将要交给你了。”
“花穗,绝对不会辜负爹爹的信任。”我握着小册子,突然觉得,事情好像比陆星河预想的要复杂多了,待到他成了掌门,会是一个什么时候呢?我走了,真正的花穗也回不来,到时候,对花穗寄予厚望的掌门人可怎么办?
好像,骑虎难下了。
但是为着活下去,为着能等到再次跟老娘在一起继续经营那扎纸铺子,我只能厚着脸皮,接下本该属于花穗的东西,替花穗活下去。
花穗那不知魂归何处的香魂,会怪我么?我自己的身体,又会在何处呢?更魂器若是将那花穗的魂魄搁进了我的身体里,那……她会不会活过来?
不不不,白毛僵尸的内丹,终究不曾给她服下啊。
掌门人见我发呆,只以为我高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因笑道:“不过这个东西,须得靠着你的悟性,自己勤学苦练,爹爹是没法子教你的,不过越是自己融会贯通,倒越是属于自己的东西。爹爹知道,你一定能行。”
我给掌门人磕了一个头,道:“爹爹的心意教花穗无以为报,花穗一定不教您失望。”
掌门人倒是怔住了,又笑道:“你这个孩子,跟以前相比,变化可真的是太大了。别忘了,玉琉那里,该去你还得去,不过事情还是得保守秘密,不然你姐姐们说爹爹偏心,爹爹也不好办啊。”
“花穗,花穗能不能问问爹爹,为何花穗一个庶女,又是没什么灵气的,能教爹爹这般的委以重任?”我小心翼翼的问道:“而两个嫡出的姐姐,又都是那样出类拔萃的,这个在旁人看来,未免不合情理呢。”
掌门人失笑起来:“父女之间的感情,要什么情理可言?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可也有一碗水端不平的时候,如果非要说出一个为什么来……便是你的两个姐姐,根本不用爹爹来照顾啊!她们有母亲,有地位,有灵气,什么都有,可是你,只有爹爹一个。”
我的心猛然一颤,有爹爹的感觉,真好……
“所以,爹爹觉得,两个姐姐,靠自己便足够,而你,在爹爹老去之前,一定得有人替爹爹照顾的,”掌门人望着那晶莹的胭脂河,道:“爹爹知道,你喜欢大师哥。”
我的脸腾一下子就烧灼了起来,掌门人说的,该是以前的花穗,可是不知怎地,我的心也捉贼拿赃一般,剧烈跳了起来。
掌门人一看我那模样,越发笑了起来:“害羞什么?男婚女嫁,只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就是光明正大的么!你放心,你的事情,爹爹能做主的,都会帮你做好。”
这样没由来的宠溺,难怪旁人眼热的什么似的。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将我包围起来,只觉得这一场梦,实在是美好的不真实。
下了落雁塔,跟掌门人约好了,只说在落雁塔上受了罚,到了太清宫,装的满脸委屈阴沉,掌门人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只是摇着头叹气,自去正殿了,眼见的师兄弟们瞧见了,也都窃窃私语起来,更多的神色,是一个幸灾乐祸。
先当看不见,比起那些个麻烦,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须得去做呢!
那一本小册子里面,记载着的东西,一下子解开了许多我不明白的事情那谜底,妖鬼,三界之中的法则,还有见得到,叫不出的各种神奇法术……如同这个本来生活了十几年,再熟悉不过的世界,打开了一扇大门,突然变成了另外的一种角度,呈现出另外一种样子,带着新奇,带着期待,我真的变成了另一个自己。
玉琉则还是笑微微的,指点我抄经,练习书写各种无用的符咒,我便满脸感激的道谢。
自以为聪明的人,都以为世上其他人傻的可爱,自以为漂亮的人,都觉着世上其他人丑的可怜。
无双和婆婆见我近来气色很好,都趁着青鸾不在的时候,嘁嘁喳喳的问:“怎地你头顶上的灵气,越来越强了,难不成,有高人打通了你的奇经八脉?”
我笑着故作神秘,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陆星河的手帕上,轻轻淡淡是个青绿色,甚么痕迹也没有,这个东西,要还给他么?
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舍不得,连那药草的味道,也不忍洗下去。这是一种中毒也似的感觉,有点让人害怕,可又让人欢喜,就这么沉下去,沉下去,不希望谁将我拉出来。
可是,偶尔见到陆星河那长身玉立的模样,再望着陆星河的死鱼眼,心中未免忐忑,这少不得,有一点可笑不自量。
我打定主意,且让这个心思,埋的越深越好。
这一日自玉琉的那翠微厅出来,正与那单身独行,有些个失神的朱颜郡主撞了一个对面,两人先是相顾无言,我反应过来,忙先行礼道谢:“上次朱颜郡主慷慨,将那可心的青鸾与了花穗,花穗感激不尽,这般的厚待,花穗还不曾登门道谢,委实是花穗的不是。”
“算了罢。”朱颜郡主倒是笑了:“待你好,可也不是想你回报的,你又有甚么能回报本郡主的。”
我一抬头,却见到了朱颜郡主本来光洁的印堂上,有点发黑,眼眶下面,也微微的有一点乌色,不禁试探着问道:“朱颜郡主这几日,可是心里有事?”
“诶?”朱颜郡主一愣,随即勉强笑道:“怎地,便这样明显么?”
我心中微微一点沉,那个模样,断然不是睡不好造成的,是阴气,能进入太清宫里,极为厉害的阴气。
“是不是,近日里做噩梦了?”我笑着问道:“可要花穗帮着写一道安神的符咒静心?”
“嗯,给你瞧出来了……”朱颜郡主眼神闪烁,却是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偏着头想了想,这才拉过我来,道:“你陪着本郡主,去胭脂河边吹吹风,可行?”
我忙点点头,跟着朱颜郡主往胭脂河边去了,这个时候,一轮红彤彤的落日正挂在胭脂河的尽头,照的那清澄澄的河水一片金红色。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不知何故,朱颜郡主一出口,却是这般伤感的诗句。
我忙问道“朱颜郡主,这话花穗本不该问,可是……可是难不成,郡主这些个时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么?”
朱颜郡主也不答话,只是居然随意的坐在了草地上,自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玉瓶子来,摇了摇,道:“你喝不喝?”
我低头一看,那个巴掌大的玉瓶之中,晃荡着半下子琥珀似的液体,那液体看上去甘美可口,像是上好的蜜酒。
她好像不想说。
我索性也坐下来,道:“既如此,花穗便陪着郡主一醉解千愁罢。”
入口顺滑的蜜酒回味无穷,不见辛辣,只是爽口暖心,不多时,我和朱颜郡主两个人的脸在胭脂河面映出来,都落日一般红彤彤的,朱颜郡主一口一口的喝着那蜜酒,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我也笑了起来。在笑声之中,天色由红霞一般变成了葡萄紫色,天边寒星开始闪烁着,夜风凉了起来,扑在灼热的脸上,说不出的惬意。
“真舒服……”朱颜郡主将那喝干净的玉瓶子丢在草地上,静静的说道:“舒服到,我想哭。”
说着,朱颜郡主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漫过了尖尖的下巴,滴到了身下的草丛里去。
我知道,现在说甚么,都也不会管用的,便说道:“郡主,你哭出声来罢。你可以,当我是一个假的。”
“真是傻话,甚么假的?你分明就是真的!”朱颜郡主咕哝了一句,却真的放声大哭起来:“其实,本郡主今日避开了丫鬟,本是想来投河的,可也不知为何,见到了你,又……”
我登时吃了一惊,那阴气果然是十分不对劲的,想必是碰上了我的灵气,弱了三分,这才暂时遏制了朱颜郡主的想法。
我忙问道:“朱颜郡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花穗虽然不才,可也很想为郡主分忧,毕竟人命关天,郡主又是这样的天皇贵胄,怎么会……”
朱颜郡主接着说道:“天皇贵胄,又有什么好?这样的日子,本郡主一天也不想再过下去了!本郡主真正想要的,甚么都没有!”
封印着朱厌,朱颜郡主今生今世,都只能孤孤单单的在太清宫之中,望着给太清宫围墙圈起来的八角形天空,不能去嫁入他人家,不能走出去,甚么也不能改变,全然是为着旁人,这一场牺牲,她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为着甚么。
但是无论如何,寻死的念头,不是平白无故就会有的,那阴气,来的可疑至极。
好久之后,朱颜郡主的哭泣才停息下来。
我拿出了陆星河给我的手帕,交到朱颜郡主的手上:“这个手帕,是我最喜欢的东西,现今借给郡主用,我旁的没什么好说的,我只觉着,人只要活下去,早晚会有好事发生的,不管是谁,上天不会厚此薄彼,冥冥之中,注定在未来的东西,当下咱们是看不到的,所以且等着,明日的日头还是新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本郡主还是一副老样子。”朱颜郡主接过手帕拭去了泪水,却又破涕而笑:“咱们两个,是不是整个太清宫最可怜的人?”
“现在不好说。”我答道:“但是以后,更不好说。”
朱颜郡主望着我,奇道:“你好像真的变了。”
我笑道:“所以郡主以后,也可能会变的。”
夜色深沉,我站起身,扑一扑裙子上的草叶子,道:“郡主,花穗送您回去罢。”
Copyright 2024 乐阅读www.22i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