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把真话说的跟说谎一样,大概也算得上是一门本事。
天生这样一双没由来,就能看见那凡人看不见的东西的眼睛,见妖鬼见的多了,不知不觉,也麻木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我阳火旺盛,虽然能看见妖鬼,妖鬼一般却对我是退避三舍的,有算命的看过我的命数,说是天赋异禀,必然有一番大作为,乃是人上之人,可是,现如今,我还是碌碌无为在扎纸铺子忙活着,日复一日,也不信那个了。
走在路上,越发觉着胭脂河左近现今早没了早先的繁华,虽然与紫玉钗街隔得很近,却远远没有紫玉钗街上的人气儿,阴惨惨冷淡淡,怪道开铺子也不好赚钱。
我那个小小的扎纸铺子,还是用姥爷在世的时候,给娘留下的一笔钱财开起来的,娘出身倒是很好,早先也却是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千金小姐,只可惜,后来与爹私奔了,更可惜的是,爹与娘私奔之后,又与旁的女人再私奔了一次,是以,从小到大,我一次也没见过亲爹的面。
姥爷是个爱面子的,不许娘再回家,只肯给了一个胭脂河边风水不好,卖不出去的小宅子,又拿出些个财物给娘,教我们有一条生路。我们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十几年,娘虽然柔弱娇惯,可到底一个字也没提起过我爹,仗着一双巧手,摸爬滚打的将扎纸铺子开起了,勉强也能糊口,哎,这些个话,还是我自胭脂河畔的邻居那里陆陆续续听来的。
后来,娘也不知怎地,染上了麻将这个瘾头子,日日去赌,这最最为让人头疼,整日里铺子那点子收入还不够她赌的,我嘴皮子都磨破了,怎么劝说她也不听,叫我恨不得离家出走,可没法子,毕竟是亲娘,又放不下她。
哎……娘若是戒了赌,生活还是颇为美好的,刚叹了一口气,穿过了紫玉钗街的街角,迎面便撞上了两个袒胸露腹,一身黑毛的大汉来,那两个大汉见了我,露出一种阴森森的笑容:“江菱,往何处去了?教我们一番好找。”
我自然识得这两个人,正是鸿福赌场的阿虎和阿豹,我不由的心下一沉:“怎地,我娘又去了?这次欠了多少?”
阿虎伸出肥厚的手掌,竖起了短粗的三根指头,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舒了一口气:“三两银子么?随我回铺子取了来就是了。”
“啧,这你可弄错了!”阿豹迎头赶上:“不多不少,利滚利,乃是三百两。”
“你说甚么?”我的头发几乎都根根炸起:“三百两?我娘她当真……”
“刷!”那阿虎自怀里掏出了一张欠条来,上面白纸黑字,确确实实写着我娘的欠款,底下还有娘签下的名字,与一个朱红指印。
我的脑袋登时“嗡……”的一下子,蒙了。这……娘居然欠下鸿福赌场这么多的债去,卖了铺子也还不得,这……这可怎地好……
那阿虎露出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阴笑道:“今日里,你还的上么?还不上的话,把这卖身契签上!”说着又将一个早写好了的契约抖出来,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卖身抵债,生死全归主家。”
我心里一沉,只得说道:“阿虎哥,咱们也算一场相邻,总不能眼睁睁将我往火坑里推啊,你若是有我这么个妹子,难道忍心这样给人卖了去?能不能,容我缓一缓,都是街坊,我江菱的信用,你还信不过么……对了,你知道,我姥爷家家财万贯,舅舅总会给我想法子的!”
阿虎真的有个妹子,名唤阿芳,与我正是同龄,听我这么一说,自然也犹豫了一下子,阿豹则一向是个愣头青,忙道:“管这么多作甚,咱们是给老板讨债的,也不是给你做哥哥的,你要么拿钱,要么卖身,休要磨蹭,便是见了官,也是你们家的不是!再者说了,你舅舅那里,你娘早托人寻了去了,可是那个卖身契,就是你舅舅亲手写的,说是姐姐若还不上,外甥女卖身抵债就是了,与他也没有甚么相干!”
“甚么……”我只觉得周身一阵恶寒,半张嘴还想再说甚么,可是阿豹却说道:“既然你没钱还,那我们哥俩也就不客气了,现如今,那罗侍郎家闹鬼,给太清宫道士瞧了,说是因着那宅子下面有一个古墓,里面是个早死的少年的孤坟,一直不曾有人张罗冥婚,正赶上罗侍郎家里不明所以,在坟头上盖了宅子,现如今,罗侍郎那里需要一个给用来给那死鬼冥婚的年轻女尸,方能镇宅,是以肯出聘礼千金寻合适的女尸,却不可得,这不是天赐良机么!我们将你弄死了埋了去,倒是可以抵充女尸,还上这笔债!”说着一只大手伸过来便要将我给拽了去。
坏了……方才听了罗侍郎家的事情,这么快,居然厄运倒是降临到我头上了!我扔下了萝卜撒腿就跑,可是哪里跑得过那阿虎阿豹去,没出几步,只觉得一个重物击在了后脑上,登时甚么也不知道了。
“咔嚓……咔嚓……”
我在一阵来自后脑的剧痛之中醒来,却迷迷糊糊听见了自己身边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有老鼠在啃床脚一般,真是的,娘大概晚上打牌回来又不曾关门,怎地又教老鼠跑进来了,我勉强睁开眼睛,想摸索着去打老鼠,不想一起身,胳膊伸不开不说,脑袋却还结结实实的撞在了甚么硬物上面。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睁开了眼睛,还是漆黑一片?天还没亮么?不,不对,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因为卖身抵债做冥婚的那件事情,我还没死,倒是给活埋了!现如今不是睡在家中的木板子床上,而是睡在了棺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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