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漕粮海运到天津,都是先由天津道责成天津府先行收兑,等朝廷派员来验收完之后再往京城转运。
然而漕粮海运要看风信,漕粮还没运到天津,朝廷就派员来验收,天津道英毓觉得很奇怪,但一接到公文还是赶紧差人把新任天津知府石赞清和天津知县尹佩玱请到道署,商量如何接待验收漕粮的钦差。
看到军机处发来的公文,石赞清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正感慨万千,英毓竟笑问道:“次臬兄,要是本官没记错,这个韩秀峰曾署理过永定河南岸同知,老兄你一样是从永定河道衙门出来的,跟他是正儿八经的同僚,应该有些交情吧。”
石赞清缓过神,连忙道:“禀大人,下官跟韩少卿确实做过一年同僚,不过下官那会儿的衙署在永定河北岸,他的南岸厅治所在固安城东,离得有些远,只是在道署见过几面,没真正打过几次交道。”
“那他的为人喜好,老兄应该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吧。”
“据下官所知,韩少卿为人正直,为官清廉,不喜欢迎来送往,也不喜欢铺张浪费,搞那些繁文缛节。”
能被皇上派来验收漕粮的全是圣眷恩隆的官员,接待之事英毓可不敢大意,自然不相信也不敢相信石赞清的话,毕竟石赞清本就是官场上的异类,一到任就忙着升堂断案,极少应酬。外面的百姓个个叫他“石青天”,可跟同僚们却不合群,真不知道他这个知府是怎么做上的。
想到这些,英毓突然有些后悔跟石赞清商量这些事,因为跟他这样的人压根儿就商量不出什么。
天津知县尹佩玱的官声也不错,但比石赞清会变通,见英毓欲言又止,急忙道:“大人,从公文上看朝廷这次不只是派韩少卿来验收漕粮,还命乾清门侍卫恩俊随行,下官以为之前怎么接待的,这次依然怎么接待,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嘛!”
“老弟所言极是!”英毓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转身笑道:“次臬兄,本官晓得你公务繁多,这些事就不劳你操心了!尹老弟,你多费点心,人这两天就到,得赶紧拟个章程。”
“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回去张罗。”
“等等,”英毓想了想,接着道:“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钦差,不知会下盐政、运司和镇台衙门不大好,赶紧差人去知会一声,等两位钦差到了,请他们几位一起来为两位钦差接风洗尘。”
“还是大人想得周全。”
“再就是一应花销,之前各衙门是怎么分摊的,这次依然怎么分摊。谁要是小家子气就跟本官说,本官倒要瞧瞧谁这么不懂规矩。”
“明白,下官明白。”
每次接待验收漕粮的钦差,没七八千两真打不住!
石赞清正寻思韩秀峰会不会就这么接受他们的款待,会不会收他们的银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三人刚回过头,就见一个身穿黄马褂的侍卫大步流星走了进来,道署的门子和衙役不敢阻拦,只能远远地跟在后头不敢吱声。
英毓大吃一惊,刚站起身,就见侍卫亮出腰牌,环视着三人问:“敢问哪位是英毓?”
“本官便是。”
“石大人,您也在,您在正好。”
恩俊认得石赞清,跟石赞清打了招呼,随即收起腰牌,从袖子中取出一道密旨:“天津道英毓、天津知府石赞清接旨,闲杂人等回避。”
天津知县尹佩玱吓一跳,急忙躬身退出大堂,顺便把守在外头的门子、衙役全赶得远远的。
恩俊等英毓和石赞清二人跪下来,抑扬顿挫地宣读起皇上命太仆寺少卿韩秀峰和他这个乾清门侍卫巡视海防的密旨,然后收起密旨将二人扶起,像换了个人似的一脸歉意地说:“让二位受惊了,出京时皇上再三叮嘱不可张皇,所以本官和韩大人只能以验收漕粮为名前来巡视。”
英毓反应过来,下意识问:“敢问恩俊大人,韩大人现在何处?”
“韩大人不想惊动地方,更不想麻烦二位,所以跟本官兵分两路,命本官过来跟二位打个招呼,他则去了大沽口炮台。”
“韩大人这是打算微服私访!”
“微服私访倒也谈不上,只是想瞧瞧镇台衙门的那些兵勇究竟能不能战。”
石赞清心想这才是老夫认得的韩秀峰,不禁笑问道:“敢问恩俊大人,韩大人有没有交代我天津府应该做些什么?”
“韩大人说天津城防一样是海防,韩大人打算巡视完大沽口炮台再来巡视天津城防,请二位大人抓紧准备。再就是巡视海防之事切不可张扬,除了二位之外本官只会晓谕山海关副都统、长芦盐政、长芦盐运使和天津镇总兵。”
“大人放心,下官定守口如瓶。”
石赞清话音刚落,英毓便急切地问:“恩俊大人,敢问韩大人来巡视城防,下官要哪些准备?”
恩俊不敢相信一个道员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懒得跟他解释,干脆敷衍道:“本官只是奉旨随行,韩大人究竟要巡视什么,本官也不清楚。皇上的旨意本官已经宣读了,韩大人正在大沽口等本官,本官先走一步,过几日再会。”
恩俊说走就走,英毓想拦又不敢拦,顿时急得团团转。
石赞清不但做过父母官,而且对韩秀峰太了解了,很清楚韩秀峰真正想巡视的是什么,连忙道:“大人,要不这样,您赶紧去大沽口拜见韩大人,天津城防交给下官。”
“那一切就仰仗老兄了。”
“谈不上仰仗,这本就是下官份内之事。”
……
钦差微服私访,不晓得有多少人要倒霉。
英毓一刻不敢耽误,连行头都顾不上换,就命轿夫抬着他赶紧去追恩俊。可恩俊和随行的冯小鞭等人不但骑的是快马,而且是一人三匹马,几个脚夫腿都快跑断了也追不上,直到太阳落山才赶到大沽口炮台。
“钦差大人呢,有没有见着钦差大人?”随行的家人拉着一个绿营兵勇气喘吁吁地问。
在炮台下翻了半天地,扛着锄头正准备回营的兵勇被问得一头雾水,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英毓急了,钻出轿子问:“那你有没有见过官老爷,有没有见过穿黄马褂的侍卫?”
兵勇不认得他,也搞不清他是多大的官,只能苦着脸道:“禀大老爷,小的在这儿干了一下午活儿,除了大老爷您没见着有官老爷来,也没见着穿黄马褂的侍卫。”
“那……那有没有见过陌生人?”
“陌生人?”
“就是看着面生的!”
“生人,生人倒是见着几个,不过他们不是官老爷,他们是做买卖的。”
英毓心想十有**是微服私访的韩秀峰,又追问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
“吃中午的时候来的,转了一圈儿就走了,走前还跟我们讨水喝。”
“他们有没有上去?”英毓抬起胳膊指指炮台。
“上去了,说是上去看景儿,真不晓得有什么好看的。”
“谁让他们上去的?”
“上头就几尊铁炮,他们又偷不走,就算有本事扛走也不值几个钱,村里的孩子天天跑上头去玩,没人管,也就没让不让这一说。”
英毓彻底服了,不过想到就算倒霉也是护理天津镇总兵保定营参将岳克清阿倒霉,跟他这个天津道没什么关系,立马换了个问题:“有没有看见他们往哪儿去了?”
“好像去了于家堡去。”
……
大沽口两岸的炮台是道光二十年英夷起衅时修筑的,那会儿为防范英夷由此去犯京城,时任直隶总督讷尔经额除了调集本省的绿营来援之外,还奏请朝廷从察哈尔、黑龙江、吉林、山西、山西调来近万绿营和八旗。
其中,驻大沽口的兵约三千四百多人,剩下的兵勇全驻扎在大沽口后路各村庄,随时准应援。
兵力虽多,但只是战时临时调集的。
为解决大沽口常驻兵力不足的问题,讷尔经额在炮台竣工时奏请朝廷改大沽兵制,将天津镇的大沽营升为大沽协,分左右二营,共有兵勇一千六百余人。
三年前,夷酋包令率四艘炮船来大沽口,朝廷跟道光二十年时一样从各地调来近万兵马,后来包令扬帆南返,朝廷便命从各地驰援大沽口的兵勇回去了,现在守大沽口的只有大沽协的左、右二营,不过转了一下午,韩秀峰发现肯定没一千六百兵,两个营加起来最多八百人,其中大多打不了仗。
就在他琢磨着这个奏折怎么写之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紧接着,早已换上便服的恩俊走进来笑道:“四爷,该来的全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这是名帖,见还是不见?”
韩秀峰接过名帖,凑在油灯下一份一份挨个翻开看完,权衡了一番抬头道:“先见自个儿人,请另外几位先去正厅稍候。”
“行,我这就去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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