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我跟你

2018-05-21 作者: 晨露嫣然
第146章 我跟你

各式仪器管子,密密地插了一身。

输夜的针管悬在他的右侧,药滴一个劲儿往他的血管里奔去。

最不喜欢看医生的他,胃痛得要命也不愿意去看医生的他,不得不在让他最厌恶的地方呆着,而且一动不动。

舒景越从来没有像这样睡过,七天七夜,日夜在他身上没有痕迹,他只是沉睡。

他太累了!也太痛了!

失血过多,头部重创,肋骨断裂,右小腿骨粉碎性骨折,浑身鞭伤,冻伤,擦伤……

就像他说的,他不是无敌铁金钢,只是年轻时打了太多的架,这次是把给别人的伤一次性全捞了回来。

医生说,能不能醒……看奇迹,看他的毅力……

落微坐在床前,眼睛红肿,又痛又涩,看不清东西,可她仍然睁大了眼睛看着床上的他。

景越,你怎么可以不说话?景越,我在这里,你看见我了吗?

你说,让我相信你,我们都会活着!

你瞧,乌云都散尽了,我们的手依然紧握着。

“落微,休息一会儿吧,他若看你这样日夜守着,不知道会心痛成什么样子。”张妈轻声劝道,小管在旁边低着脑袋,脚尖在地上划拉着,眼圈红红:

“姐姐,你去睡吧,我来守着姐夫,他一醒,我就去叫你。”

“不用了,你们回去吧,照顾好靖熙,我要陪着他,他喜欢我陪着他。”落微轻轻地摇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景越,你还在痛吗?

景越,你睡了好久了,醒过来吧,你看不到我在哭泣吗?

如果我哭得眼睛瞎掉了,是不是要去学盲人按摩,才不会被你嫌弃?

“落微。”

轻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落微没有回头,梅娅又来了,这些天她也天天守在这里,若彬刚做完了心脏修复手术,她惦着那边,又念着这边,几天时间,人便比黄花瘦,风一吹,落微就担心她会被吹跑。

是的,落微一直认为她不坏,只是被爱迷了眼睛,看不清光明。

放下仇怨的她,依然像那画中人一样,如水温柔。

景越,梅娅又来看你了,你看看。

落微伸手轻抚了一下他的额头,把脸贴在他的手背上,泪珠滚烫落下,你不是一直放心不下她吗?你看,她好好的。

“落微,你的手恢复得怎么样?”梅娅坐下来,把一杯热奶茶递给她,落微接过来,捧在手心里,让那温度渗进自己冰凉的指尖,再去暖他冰冷的指尖。

“梅娅,你还来干什么?害得他们不够吗?”雨菲气恼地走进来,抓进落微手里的奶茶,丢进墙边的垃圾筒里,气哼哼地瞪着梅娅。

“雨菲,梓琛的伤怎么样了?”落微拉住她,轻声问道。

“早活蹦乱跳出院了,皮厚心狠的人都伤不着!”她讽刺着,看向梅娅,梅娅低了头,苍白了脸色,站起来,快步往外走去。

“哼!她给的东西你也敢喝,不怕她下毒。”雨菲犹在忿忿不平,瞪着梅娅的背影。

落微没回头,这种场面这些日子天天都会上演,面对着雨菲的讽刺,梅娅只当听不到,每天都坚持来看他,坚持给自己一杯热奶茶。

若不极爱,哪会有极恨?

若不是极恨,哪会迷了心魂?

现在她重创了他,她才会发觉,其实最痛的那个人还是她自己!

这种感觉才是最痛苦的,她已经受到了惩罚,而且是最重的来自良心的折磨,那么,又何苦再去恨她?把这痛苦引到自己身上来?

我所想的、所念的、所担忧的,只有面前这个男人!

我希望你早点醒过来,一手抱着我,一手抱着靖熙,带我去看日升日落,看潮涨潮退。

你给我的爱,我还没有享受够,我不放弃,我要你醒过来。

……

“方琼,签字吧。”

看守所的接见室里,郑汐沅把离婚协议推到她的面前,沉声说:

“我们两个人闹了这么多年,现在牵扯到了孩子们身上,这让我夜夜都无法睡着。”

方琼没有说话,拿起笔,飞快地签了名,然后转身往里走。

“方琼,你一直怀疑舒景越是我的私生子,我告诉你,真的不是!”郑汐沅在她身后缓缓地说道,方琼停下了脚步,但却没有转过身来。

“我是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对此我非常抱歉,所以你后来怎么胡闹我都能接受,可是,这次你真的错了,我之所以对景越这么好,是因为我和浮彬有愧于他,当年我们以为那件事舒畅林也参与了,所以他死之后,公司属于他的股份和应得的那一份,我一毛也没给那两个孩子,看着他们无家可归进了孤儿院。在后来相处的日子里,我又发现这孩子禀性非常聪明沉稳,颇有我当年之风,所以无形中又偏爱了一些,我没想到你会有这样的误会。爽儿和娇儿应得的那部分,我从来没有少过,这么大的集团,需要一个像景越这样的人来掌舵,而且你我数十年的江湖争斗,仇家有多少你应该清楚,爽儿太急躁,娇儿太柔弱,有他保护着,在我们百年之后,爽儿和娇儿才不会被人欺负。”

“别说了……”方琼匆匆打断了他的话,快步走进了那扇铁门。

现在说这个有用吗?

这些年来,你一直冷面对我,从无笑容,到头来,怨我误会了你。

郑汐沅,我跟了你一辈子,最终却没看懂过你。

“妈!”娇儿在旁边怯怯开口,哭了起来。

这哭声终于让她心软起来,这世间只有这个孩子放不下,太柔弱的她,没有自己的保护,在这样复杂的家庭里,怎么立得住脚。

她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郑汐沅,说:

“我什么都不想多说,娇儿你一定要照顾好。”

“她是我的女儿,这是自然。你也放心,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律师。”郑汐沅站了起来,最后看了她一眼,往外走去。

铁门声响,隔开了这对斗了几十年的夫妻。

他没有再停下脚步,渐行渐远。

方琼,若不是你太刚硬,我们怎么会闹成这般田地?

时光轮回,仿佛回到那青春少年,方琼一袭格子短装,短发在风中飞扬,英气逼人的眼睛看着自己,说:

“我要跟你,做你的女人!”

污血横飞的江湖厮杀中,他进,她不退,他退,她断后。地盘越来越大,他越来越有钱,地位越来越高,有了公司,金盆洗手,在花丛中流连,日子久了,居然忘了她也是女人,需要他的怜悯和呵护。

然后,小雅出现了,退了衣衫,趴在他胸口和膝头呢喃,轻啼,你放了杜淳,我怎么样都可以。分明知道她爱杜淳,还是提了条件,你留在我身边,做我的情人。小雅哭着点头,向他绽放洁白的身体,如白莲一样让他沉迷。

多么新鲜的往事,突然就在脑中模糊开来。

并不是没爱过,也不是失了爱,只是这爱输给了时间、欲望、还有贪婪。

最初的爱情,都是美好的,美得让人不忍再去翻开来看,然后眼睁睁看着它渐渐浓缩,缩成心尖上那颗碰触不得的泪滴。

风吹过,那泪便跌落,化在心间。

年轻的时候,多少次进出看守所,每一次,都是方琼来接自己,眼角眉眼间皆刚毅,她说,汐沅,我能为你生为你死,汐沅,你不要再去爱别人。

现在,她在铁门内,自己在外面,弃了她,看她走向无光明的天。

错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年轻的错误,报复到了无辜的年轻人身上,方琼,你只是想看我痛,不用这么狠心。

仰头,阳光碎在他如雪的发上。

不过几日,发便成了冬日的雪。

眼角,有晶莹在闪烁。

这位65岁的,曾经无比刚强的男人,终于落泪了。

几天后,方琼在看守所用磨尖的牙刷自杀,恩怨便随着那冰凉的泪水消散。

一周后,郑汐沅病逝,缘于突发性心肌梗塞。

可能,他是想去追随被他弃了一辈子的亡妻吧?冷淡了她一辈子,那冰冷的地下,让我去陪你,要打要骂,都随你,我还想看那个穿着格子衣的短发女人对我说:

郑汐沅,我要跟你,做你的女人。

恨是什么,耽误了一辈子美好的时光?

怨是什么,让爱在岁月里风干成了泪的伤?

小雅,我是不是真的只是你生命里的过客,风吹过,不留痕?

那么,为何,你会对落微说:你一辈子有两个最对不起的人,其中一个会不会有我?

……

“若彬!”梅娅贴着玻璃,看着仍然处于重症监护室的张若彬,他的情况不比舒景越好到哪里去,他的心脏严重衰竭,这次手术也是险险度过,若……

她便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过去看他的笑容。

阳光下,肆意的泼向她的笑容,温柔地,一字一句地说:

“小娅,我要叫你叫小娅,你不管比我大几岁,也是我的小娅,亲爱的小娅。”

他总是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感情,爱便爱,一定要大声对她说。

可是,若彬,你不懂么,我比你大好几岁,我十八的时候,你才十四,四年的时光,阻挡着我的脚步,待你成熟的时候,怎么会爱一个比你大四岁的女人?

若彬,若时间可以重回,请你接受我的悔意。

我从不想伤你,只是太疯狂,失去了理智,盲目地认定,爱便爱,恨便恨,哪里有原谅?

现在我懂你的话了,退一步,我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这世界有花香,有鸟语,有你,有爱,有画,有歌,有诗……

若彬,我求你,醒来,带我回家,给我读情诗,我喜欢听你大声地读: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处秋风悲画扇。”

若,人生若只如初见,我一定保持我应有的美好,向你伸出手,微笑如水,轻声对你说:

“小帅哥,姐姐带你去洗手。”

脸贴着冰凉的玻璃窗,泪水模糊了他的模样。

我的悔,是不是太迟?

可是,真的希望你能看到我的悔。

若彬,没了你,才真的是世界没了阳光。

落微靠到玻璃窗上,看他:

“若彬常说,你是他的清风,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如他那样浪漫,他的世界里全是你。”落微轻声说:

“景越三年前受过一次重伤,我救了他,当时他正从通往乐居的小巷子里出来,他每个月都会去一次,只到我出现。人,都是这样的,脚步不停地向前,时光容不得他们停留,一停下,那本应该追上的东西,便离你远去了。”

“对不起。”梅娅偏过头,不让落微看她满脸水珠的样子。

“不是,是我要说对不起,当初应该狠心走开,这一切就不会发生。”落微闭了闭眼,让泪水回去,她实在不敢再哭,她害怕瞎掉,那么就会看不到他醒来时的模样。

梅娅伸手轻轻碰了碰落微的手指,落微反手握住她的手,两个眉目间有些相似的女子,靠着墙,互相看着,眼波流转时,都竭力忍住了泪。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落微轻声说。

梅娅轻笑。

如果自己早一点看透这一切,那么,哪里会有这样的痛?

越爱上落微,很好,她真的很适合他,比自己适合,坚强,勇敢,又敢于去争取,不似自己,一直封闭着,不敢看外面的世界。

那么,以后也要像她一样,勇敢爱,狠狠爱。

当然,不是去爱舒景越,而是玻璃窗后被自己狠狠伤过的若彬。

雪地里,他的鲜血盛开时,她才惊觉,这些年,他的爱早就渗进自己的骨血中,和自己的生命融合,无法剥离。

若彬,请醒醒,继续好好爱我。

不要嫌弃我的丑陋,我会为你重新做一个清明的梅娅。

“那天,你是怎么逃出去的?”落微屏息,小声问。

“方琼把我和若彬关在房间里,我在授权书上签了字,把明天的一切全给了她,包括景越后来给我的那笔钱,都给了她,让她送若彬去医院,她其实也不想若彬死,若彬是美国SN集团执行总裁张瑞的亲外甥,方琼本想让郑爽儿和他相亲的,他若死了,没办法向张瑞交待。张瑞没有亲生子女,一直把他当接班人培养,不过他不爱做生意,他……爱我,我到哪里,他追到哪里,所以他来洛风读大学,我被妈妈接回瑞士,他又追回了瑞士……”

梅娅的声音有些哽咽,顿了顿,继续说道:

“到了医院,我便借口上厕所,从水管往下爬,那么高,我吓得半死,可是我得活着出来,然后我打电话给高山……后来你就知道了。”

听她说完,落微讶然极了,原来若彬也有很富足的背景,那为何他说听命于苏暮洋是为了钱呢?

“妈妈答应他,只要为我讨回了公道,就让我嫁给他。”梅娅转过了身,把脸紧紧地贴在玻璃窗上,看着若彬:

“是我错了,走进了死胡同,也害了他和越。”

“还有机会的。”落微吸了口气,小声而坚定地说道:

“如果他们两个舍得扔下我们两个,早就去了,不会坚持到今天,而且他们也一定会为了我们两个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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