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提灯自己爬进木桶里力气就已经没有多少了,浑身都软绵绵的,又因为不想让薛黎陷那双油腻的手去翻自己的包裹找出黑蜡,他也没有脱那件咒袍,直接连人带衣服的沉进水里去了。
他需要静一静,平复下自己随时想要干掉薛黎陷的心思,不然他的大计还没迈的出去就要全闷死在家里了。
薛黎陷不知道里面的情况,也没急的走,索性拖过椅子坐好了,隔着屏风问,「苏善人,你听说过棺灵的事儿吗?」
要不是有薛黎陷这个极其讨厌的声音响起,苏提灯觉得自己都会睡过去了,在大脑里反复过了几遍这句话,他反问的有气无力,「大半夜的你是想讲鬼故事吗?」
「我是说,你们南疆蛊术里面,有操控棺灵偷尸这一说吗?」
「你说明白点。」
「卫臻说,他那天就是一转身一回头的功夫,突然就发现尸体少了一具,但是隐约中还能看到一缕寒冰的白气在飘,他就跟着追过去了,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突然置身于一个水帘洞里……」
「於是他还找到了一根定海神针,接着去大闹了天宫回来占山为王称霸,後来又去闹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宴……」
「定海神针不是在东海龙宫吗?你这接的不对。」
「薛黎陷,」屏风后面传来苏提灯忍无可忍的声音,「劳烦你去把绿奴叫来一趟吧,告诉冷爷,我一会儿就把人再给他还回去。」
薛黎陷赶去把绿奴提溜过来的时候,绿奴也刚收拾好棋盘。
还略有闲心的去揪了揪对方的大胡子,这个爷爷真是超级可爱啊~
伸了个懒腰,绿奴揉了揉太阳穴,跟他厮杀了近两天,老爷子最后不是气睡过去的,是哭累了困睡过去的。
这边刚打算托书南大哥带自己过去看看先生,绿奴就觉得肋下被人环住了,尔后腾空了……再然后……
「呐,你一会顺带着跟你家先生讲讲卫臻说的那个棺灵的事,别这样看我,我讲没用,他以为我在讲笑话给他听呢。我就不进去给他添堵了,你跟他谈妥了出来告诉我一声啊。」
薛黎陷说完就把蛇揣怀里蹦跶回自己屋了。
绿奴觉得自己蒙叨叨的就回到先生身边了,原本还有点睡意现下彻底跑没影了,只不过绕过屏风一看,绿奴就吓懵了,桶壁上只有湿漉漉的黑发和一双苍白的手,那只手上青筋暴出,正死死的抓牢着桶壁。
连袖子都来不及撸,绿奴急三火四的把他家先生捞上来,入手的感觉不是他家先生那冰冷却滑腻的皮肤,而是滑不溜气的上好绸缎。
等着绿奴彻彻底底把苏提灯捞上来的时候,他整个人也差不多全湿了。
绿奴吓得想喊薛黎陷的名字,叫他过来看看,先生万一……
结果颤颤巍巍的一个字都喊不出来,正在这儿的空当儿,绿奴就瞅见原先紧闭着双眼一脸安详仿若驾鹤西去的苏提灯突然笑了。
唇色彻底褪成了白色,黑发和黑衣将他整个人都分割成了无数个黑白分明的碎片似的。
「先生……你、你没事罢。」
「洗个澡也能淹死,你觉得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苏提灯笑了笑,刚才只不过是沉在水里想点事情罢了……总觉得这个世界太闹了,他需要静一点的世界,好好想想月娘,想想他和她的将来。
「将黑蜡点上吧,皂角和药香也都拿来。」
苏提灯说完绿奴却没着急走,而是拿过小瓢来,舀了七八瓢水出去,这样先生就算坐着也只是能恰好淹到脖子。
做完这一系列的事,绿奴才麻溜的开始屋内屋外倒腾起水来。
苏提灯到最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扑到轮椅上去的,只记得回响在耳边的,一直就是棺灵偷尸这四个字。
这四个荒唐可笑的字。
薛黎陷就听着那边屋门一会开一会关的,折腾了半宿也没消停。
索性躺着也睡不着,他就过去瞅了几眼。
也是这一眼,让他以后笃定了自己必须离苏提灯远一点,再远一点。
因为苏提灯大概是嫌弃那床铺上也沾染了点茴香的味道,他自己竟然硬撑着带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在他那破轮椅上窝了一宿,也不肯去睡床。
虽然薛黎陷当时就差点要暴走了,他真的很想扑上去掐死苏提灯这个龟毛的人,可看着绿奴自己一个人洗了床单被褥不说,还满屋子熏香忙来忙去,终归咬牙切齿的过去帮忙了。
苏提灯这一觉实际也睡的很不舒服,早上起来也带着半肚子的起床气,可一睁眼看到绿奴趴在他腿边睡着的模样,烦心事也顿时消了大半去,这个少年跟了自己真是太吃亏了。
当初在南疆如何遇到的他都记不得了。
如何救他的他也记不清了。
但是他能记得清清楚楚的,是当时自己无非就是一时兴起。
因了自己对蛊术的天赋,因了能操控他人的命运于股掌之中,因了……一时兴起。
十岁那年之后他就只对没有感情的东西才寄以情感,所以,他向来不信忠心臣服这一说,之所以于蛊术有缘分,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信念。他们都知道,畜生比人好沟通,死人比活人更忠诚。
只是事到如今再回头想想,他苏提灯这辈子最庆幸的三件事就是,十岁之前遇见了公孙月,十岁之后救了绿奴,以及重回中原又见到了沉瑟。
「先生,你醒啦!我已经写信告诉鸦敷大哥了,让薛大哥帮忙送出去的,他最快今天早上便能到的。」
苏提灯点点头,他有时都不知是不是要感谢一下薛黎陷的多事,不然自己还真找不到甚么好借口让鸦敷回来。
仔仔细细的听了绿奴说了一遍卫臻说的棺灵偷尸的事情,苏提灯笑的开心,後来索性单手托腮笑了大半天才停下。
「若说那****去看了冰棺,得出的结论是监守自盗。那么听了这个故事,小生也只能评价是子虚乌有。」
书南和薛黎陷其实一早就在门口听着了,只不过谁都没好意思推开那上好沉香盈满了的房门——薛黎陷是觉得自己与那里面的气息格格不入,书南是觉得,一定好贵……
可此时忍也忍不住了,俩人迅疾推开门,异口同声问道,「苏先生有何见解?」
苏提灯轻微一笑,「这个……你们该去问苏公子苏清辞才对。小生只能说,卫臻的失踪有问题,回来的这个卫臻,是不是原先的那个卫臻都两说。」
薛黎陷叫他这问来问去的话给整烦了,便拿出些许无赖的架势,「那你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是甚么?」
「战书。」
「你也认为这仅仅只是南疆对中原下的战书而已?」书南重复了一遍,很显然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了。
薛黎陷有些不解,「你还听谁说过?」
「我前些天有跟清辞兄聊了聊,他也是这么说的。」
苏提灯点点头,「苏家那边,应该是接到类似于战书一样的东西了吧,所以他一来也可以断定那群人是毒巫。说实话,小生的师傅其实也是毒巫出身,毒巫在南疆并非易辨认,也就是说,这群人就算让小生挨个去辨认,小生也不敢确定,那个就真正的是毒巫。但是苏清辞苏二公子却能如此咬定,大概是手里已有确凿的消息了。卫臻失踪又自己回来这一事是蹊跷不假,现阶段得留意,但却大意不得。柳姑娘原先也说过,这百十来号人没有被移动的迹象,也就是说死的时候就是在这卫家附近。但若真有甚么棺灵偷尸这一说,那么这百十来人到底死在哪儿,不也是定不下来吗?诚如薛掌柜所言,若真有尸体于空中飘浮移动影响流苏,他会察觉到,那么尸体无缘无故消失这一说,不会真就赖在甚么棺灵身上了吧。」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薛黎陷就有些郁闷,那天是他在场的时候,尸体确实是没了!
「这个世界上,让尸体瞬间移动来移动去的法子小生不知道,但小生知道,有一种瞬间让一具尸体消失的东西存在。」
薛黎陷歪头,「化尸散?」
「不错。」
「如果排除卫家人自己在换班的时候偷运尸体,那么唯一可以解释尸体无缘无故失踪的……也就化尸散了。小生也常备那东西。」苏提灯说道最后也笑了,大有一副你们最好再审问我一次看看吧的架势。
薛黎陷赏了他一个白眼,这人是恨不得多折腾自己好快点哽屁么?净没事找事。
又想了想化尸散……薛黎陷就头疼,他们一开始有想过,只不过……只不过卫家如果不想让百来具尸体碍眼,你索性全洒了啊,你就让那么几具消失,但消失的那几具後来薛黎陷和柳妙妙也查出来了,他俩记性都挺好,印象中尸体上没有特别之处,彩虹也没吸附出其他蛊虫来,为甚么偏偏是那几具呢?
「苏先生说笑了,」书南温和的笑了笑,「为甚么苏先生会认为,是卫家的人监守自盗?」
「因为啊……」苏提灯意味深长的托了下调子,收回视线,眼神柔和的注视着窗外,「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这句话音未落,窗外就有一枚飞镖直扑面门而来,苏提灯笑着看那飞镖迫近自己眉心,尔后消失于眼前。
「不止上梁不正下梁歪,而且还太狂傲自负。正渊盟两位高手在这里呢,房顶上还有我的侍卫,你是怎样想的,才会如此大意?卫臻,光冲你害死你自己老爹这一件事,你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苏提灯的笑声很薄情,往寒里透着一股子凉薄的劲儿,「但是……卫家现在,确实没你不可,中原与南疆的局势一旦拉开之后,卫家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计……真是了不得。但小生作为一个过来人劝告你一句,人世间太多事,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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