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缠绵悠远,如梦如幻,如烟如雾,如闺阁中少女的心思。Www.Pinwenba.Com 吧又有谁能明了?江南的风温暖柔软,慷慨吹拂着大地,温柔地抚摸着喧嚣的尘世。
“万物静观皆自醒,当静静倾听天籁时,尘世的浮躁与喧嚣,就会离人而去。”石义口中喃喃地念着。
“二位公子,我家主人有些琐事要打理,而且到了他运功疗伤的时辰了,暂时不能接见两位。主人已吩咐过,让公子去醉心园等候。”
“金绝先生有何伤病?”上官云浩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
“我家主人几年前受过极重的内伤,所以每天要用一个时辰来运功调息。”
“难怪会用到奇鲮木!”上官云浩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看来,金绝先生也有顽疾。”
远远地,石义就感觉到丹田气海之中一片翻腾,若不是周围有气息流动的感应,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石义吸了一口气,又脱口问道:“连金绝先生十几年都无法医好,到底是因何所伤,可否告知一下?”
“我也不知。主人从不提起,做下人的也不便过问。还是请两位与我前往醉心园吧。园中已备下鲜果时蔬和青梅酒。”话说到此,他顿了顿,不知为何避开了话题。
石义有些迟疑地看着白衣少年,没再追问,只是紧紧握住双手,眼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
太阳温暖的气息普照着众生,踏着满院的落红残香,飘零的酒香越发地浓重了。清晨薄薄的轻雾早已被冲散,红日已冉冉而露。一朵朵蓝色的鸢尾花婀娜多姿,如飞舞的蝴蝶在园中怒放。宽阔的绿叶向着天空奋力伸展着。柔和的风,带来阵阵绿色的芳香,使得百醉坊中又是另一番光景。
“想不到深秋时节,鸢尾花还会怒放。”
“百醉坊四季如春,鸢尾开花不足为奇。”
“太妙了!”石义暗叹之余,自然流露出欢喜之色。
一路上,百醉坊仆男婢女看到白衣少年都纷纷退让,即使身着华丽的酒色之徒也都如此。他们绕过人数众多的楼阁,拐向了通往醉心园的小径。
漫步行进,喧嚣和吵闹逐渐消失在身后,周围变得冷清起来。直到白衣少年在一条小径尽头的单庭小园门口停住脚步的时候,周围似乎已没有一个人了。
石义抬眼看去,眼前这落小院极为普通。不高的墙上已爬满了嫩绿的蔷薇,墙角处却长满了青苔。院门是虚掩着的,从外面就可清楚地看见小院内的景色。不时吹来的微风,将院内青竹轻轻吹动,更增添了几分古朴淡雅之意。
小院门扉之上,挂着一块匾额——“醉心”。
石义默默望着那块匾额,似乎有些出神。
白衣少年独自走进了小院,上官云浩跟在他的后头走了几步,回头见石义还怔怔地看着那块匾额。
上官云浩有点奇怪地问道:“石义兄,怎么了?”
石义心头一颤,回过神来,默然片刻,淡淡道:“我想,这匾额上的字好像在哪里见过。”
“听主人讲过,这是一位旧友所书。原本还有左右对联,只是被主人一位挚友看中,讨去了。”白衣少年转身解释道。
石义又好奇地望了一眼,随即跨进了小院。
醉心园中,有一涓涓细流淌过。水面泛着清澈的涟漪。金色的小鱼悠然地游来游去。水底的鹅卵石,在阳光下仿佛在不停地颤动。蔚蓝的天空,倒影水中。锦缎般的云彩,在水中信马由缰,飘移而动。空气中散发着缕缕青梅果的幽香,然而,却是酒香翻腾,馥郁而浓烈。
一座优雅古朴的小亭,亦真亦幻,若明若现。
“二位公子,请在亭内稍作休息,食些鲜果,酌些美酒。”白衣少年拱手说道。
“有劳小弟了!” 石义和上官云浩拱手回礼。白衣少年说罢转身走出小院。
“若不是亲眼相见,真不敢相信会有如此佳景!难怪酒客不惜千金,要到百醉坊一坐。”上官云浩边不绝地赞叹,边打量着四周。
流水之间,墨绿的荷叶上,竟站定一只白翅蝴蝶,一晃,白色的弧光划空而过,消失在视线中。
石义轻步而上,踏入小亭。亭下依旧是脉脉流转的世界。
“听说百醉坊的陈年青梅酒是这世间最香醇的。”和着几缕幽香,上官云浩从酒坛中舀起一杯,一饮而尽。一时间,仿佛全身的毛孔都在舒张,感受这酒带来的清爽。
“这酒竟是湖泊琥珀色的。”石义也侧着头,品着酒,嘴角不时流过稍纵即逝的微笑,“清而不淡,浊而不浑,越是陈年的美酒,越是厚重。想必这该是金绝先生陈藏的好酒了。我们只是慕名而来,并未相见,却如此款待,看来金绝先生也是生性豁达之人。”
“石义兄,你看!”顺着上官云浩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幅古卷,挂于长亭内。“舍利子,如是妙法,诸佛如来,时乃说文,犹如昙花,时一现耳。”字如春雷破音韵,大开大合,锐处如同风舞雪;精处细致淡描,如梅绽春雪,菊被秋霜。
“这书法,堪称独步千古!”上官云浩口中不绝地赞叹着,转身又饮一口酒。美酒入喉,带来丝丝凉意,“只是,只是这说的是何意思?”上官云浩放下酒杯,不禁细细揣摩起来。
“是佛经!”石义道。
“佛经?”上官云浩诧异。
“这句话出自《妙法莲花经》,讲的是昙花。按照佛家的说法,转轮王出世,昙花才生。昙花至尊至贵至慧,超凡脱俗,是一般花不可企及的。昙花出,华光现,本是对芸芸众生无声的启悟,就如同日月之长在,山川之无穷。昙花一现,是人生之刹、之空、之虚幻。天地不言,却有大意存焉。从而醒悟执过红尘中的世人。可惜,昙花往往被一些俗风之人误为不祥,实属不幸。”石义感叹道。
“原来竟有如此深意,难怪金绝先生会将其挂于此。古语佛法向来就是微言大义,深奥难懂。常人不识,也难怪。”
石义皱了皱眉,“这幅手卷应该和‘醉心’二字是同一人所书,只是一时难以想起。残存的那半幅也应该是一首禅诗。绝妙!”石义回身落座,斟满银盏,自顾自地饮了起来,“要是能相聚一起该多好!可惜世间本来就有许多残缺之事,书画如此,人亦如此呀!”
“金绝先生高深莫测,他是让我们定下心来静听天籁。如此说来,是想让我们静心修身,以豁达之心对待万物。只是我们终究无法悟透。”石义垂下眼帘,掩饰着内心里的伤痛,“若放不开,就要永远地背负着。”
“金绝、静生缺一,不知如何是好?”上官云浩又望了望远处高耸入云的云台山,眉宇间的担忧之色更深了。
石义沉默着,听到背后有悉索的响动。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声音在平静之中,带着几分急促,“事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切万法,不离自性,何期自性?”
石义和上官云浩微微迟疑间,金绝先生已悄悄地走进醉心亭。
“您是金绝先生?”石义打量着眼前这位面容极其普通的老人。
“正是。”金绝先生目光温和,嘴角露着一丝笑意。
石义和上官云浩互相对视一眼,齐声道:“石义,上官云浩,拜见金绝先生。”说完,屈膝欲跪,被金绝先生阻止。
“大家本不是拘礼之人,就免了这俗套吧。请坐。”金绝先生摆手让他们入座而谈。
“方才观察,你气相甚虚,内息紊乱,必有心结。”金绝缓缓而道,话语间由内而外透出一种豁达,带着一种让人无法猜测的神秘。
“石义正为此而来,还望能得先生指点。听闻金绝先生医术高超,愿先生能以仁博之心,除扰体之痛,化心中之结。”说罢,石义抱拳低头行礼。
“人在世,如身处荆棘丛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心动,人则动,便伤其身,痛其骨。于是,得世间诸般痛苦,归根到底还是心病作怪。若心结不解,则此病难除。治世人之所说绝阴脉,实属妄谈。”金绝先生眼神凝重起来,背手在亭中走了几步,“月影松涛含道趣,花香鸟语透禅机。”
“那如何才能解开心结?”石义一阵失望,淡淡道,“我心中的结又是什么?石义不解,还请先生相告。”
金绝先生深深呼吸,脸上神色夹杂着几分哀愁,半晌才喃喃地道:“若能看透,我就不必受这痛苦折磨了。”说着,金绝先生眼神空洞,仿佛若有所思,“二十年,我隐居九曲百醉坊中,参悟医道,钻研佛法,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解去身上的病痛,不再受这痛苦的折磨,终究……想不到这世上竟有人与我一样命运多舛。”
“哎!”石义沉默了一下,颓然低下头,凝视着,感到心中一阵冷意。
“曾经执着而不顾一切,可这所有一切,终究在岁月里渐渐消逝,宿命难为呀。”黑色的披风里,金绝先生蜷缩得那么紧,心有所思,微微发抖,而后,又一声轻叹,“石义,你生性富贵,可是,我帮不了你。你去云台寺吧,静生先生在那里等你。”金绝先生苍白的脸上,流露出无奈和无尽的乏力。随后,默默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前的那种泰然,似乎转眼在风里消散得无影无踪。
“命该如此!”石义怔怔地想了许久,忽地望着亭外美景,长吁一口气,“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昙花无非般若。多谢金绝先生!若不能解,石义也只好认命。”
一直埋头凝思的金绝先生怔了一下,侧头看着这个年轻人,随后,手轻轻地、慢慢地、有些不舍地掏出一本古书。残破的书面微微泛黄,上面隐约还有虫咬的斑驳痕迹,他有些迟疑地递到石义手中。
石义拿起古卷,匆忙地看了一眼,面有喜色,像得了宝贝一样将古书捧在手中,不敢放下片刻。
“呵呵,这本《七绝》是我一旧友相赠,上面记着一门奇妙的内功法门,可御毒强体。虽说不上是绝顶秘籍,但也是世间少有的奇妙珍藏。将此书赠与你,望对治你的内伤有所益处。”
“多谢先生!只是您的病?”
“咳。”金绝先生忍住了咳嗽,闷闷道,“不碍事。此书所记载的内功法门,只由你一人修行即可,万不可将其泄露。”金绝先生沉吟着皱眉,不停地咳嗽,“更不可向别人提及是我赠与你的。切记!”
“石义会牢记先生的嘱咐!”石义颔首而拜。
金绝先生眼眸沉了沉,闪过一丝光亮,忽然转身。“你内冷,寒入百汇,脉象紧皱。时有寒虚,沉疴入骨,而又内热相加,两气在丹田处会聚相冲,实在难解。”
“先生对石义的内伤如此的了解,简直太神奇了。”上官云浩忍不住惊讶出声,喃喃说道。
“医者,虽不自医,却能通达明万物。我虽算不上什么高明的医者,但却能从患者的病态之中有所察觉。体虚之人,万万不可服用大补之物。否则,非但无益于病,更会适得其反。”金绝先生脸色平静,望着面带惊讶之色的上官云浩。
“先生所言极是!”上官云浩一时愣住。
金绝先生迎着吹来的风,微微打了个哆嗦,随手端起案上的酒盏,倒出一杯酒。此时,石义才清晰地闻到琥珀色的酒中,隐约浮动的是白梅花的香气。“是白梅!”石义惊喜地说道。
“嗯。”金绝先生拈着酒杯,细呷一口。
上官云浩取过一只杯盏,又倒了些酒,凑到鼻边,轻闻了几下。
“是白梅酒。我等都未察觉,只以为是陈年的青梅酒了。”
金绝又自饮一口,道:“这些白梅酒,是我用霜落的陈年白梅花与珍贵药材一起酿造,非同一般。日饮一杯,可舒经通络,活血养肺,对内伤的痊愈,颇有益处。”金绝先生放下酒盏,又道,“但愿静生能为你做些什么。好了,你们还是即刻动身去云台山吧。此去云台山甚远,且地形复杂,非常人之所能达。我已备好了马匹,就让童瞳带你们去吧。”
石义怔住,心里乍喜乍悲。云台寺、静生,唯一的希望。或许在他心里,开始便已经知道了。
走出百醉坊,已过午时,空中依旧漂浮着薄薄的雾。百醉坊外,大宛宝马打着响鼻。
“咱们走吧。”白衣少年已跨马而候。冷峻的眼神里,瞬间充满了平和的目光。
风从水而来,雨从空落。石义在风里侧过头,望了下沉寂无声的百醉坊,眼中的色彩一闪而过。
“少爷,少爷!”一直蜷缩在门外的阿福,觉察到石义的动静,急声叫道,“少爷,你这是要去哪里?”
石义勒住马缰,毫不犹豫地翻身而上。
大宛马一声长嘶。
“阿福,来不及多说了。我要前往云台寺,回去告诉闻远,若是见到父亲大人,务必告之。”
“少爷……”
“驾!”石义猛地一抽马鞭,骏马顿时飞奔而出。三道光影一闪而过,隐没于古朴的街道之中。
“走了!”阿福抬头望着天,长长叹了口气,“上天保佑,少爷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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