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海楼,玉柱雕砌,珠帘匀疏,碧影沉沉,江雾环绕,依山而建,面海而成,侧卧江畔,背枕翠岭。Www.Pinwenba.Com 吧
刚踏进门庭,一阵酒肴的香味迎面扑来。石义看着推杯换盏,进进出出的酒客,禁不住一声赞叹,“张世伯,您的生意好红火。不愧为落河城第一酒楼啊!”
此时,张守诚脸上的愁容全无,笑呵呵地答道:“我们生意人,图的就是个安生。如果没有石将军的镇守,我们怎能生活得如此安逸。更别说是生意兴隆了。”
“食朝廷俸禄,为百姓做事,乃落河官兵的天职。” 石义说道。
张闻远看了看满厅的宾客,皱了皱眉,不悦道:“如此喧闹,恐怕难提雅兴。我看不如更上一层楼,望江而歌,把酒畅饮。”
张守诚忙点头,“对,石世侄是稀客。远儿,你们去天海阁吧。我去安排一下酒菜。”
三人互相谦让着,缓缓绕过大厅。雕花屏风后,一阶楼梯暗暗地隐在其中。
石义说道:“闻远兄,澹海楼变化甚是不小呀。”
“石义兄,这段时间你只顾忙于用功,可有好长时间不来澹海楼了。只是这楼下人太多,且鱼龙混杂,扰人清静。所以,家父特修了几个雅间。”
“闻远兄好兴致啊!”通过曲折的楼梯,登上楼顶,石义顿时觉得豁然开朗。
透过浩渺的烟波,隐隐地一片片碧绿在闪动。上官云浩情绪高涨,朗声说道:“莽莽大江,浩浩荡荡。南疆深处竟有如此绚丽景色,确实令人神往。”
江雾升腾,又渐渐化开。薄光无日,四周虚实幻化,如过眼云烟。
“入中土,才知山河之壮丽。我现在才明白,丹青子前辈为何不辞劳苦,跋山涉水,尽毕生之精力,将山河之壮美,尽情融入画中。”上官云浩沉思的眼神,遥远而深切。
石义也凝立不动,说道:“自然的一切都太短暂。我等乏术,无法将其留住。而丹青子前辈,却把一生所见都留在了画中。”
“石义兄深知丹青子前辈之心。”上官云浩赞道。
石义从袖中抽出折扇,深切地看着。“作为一名画师,有如此之境界,已远远超出作画本身。石义凡人俗子,怎知丹青子前辈之心?云浩兄性情之人,难免会有所感怀。”石义的语调并不高亢,传到上官云浩的耳中,却是十分得和顺。
张闻远接道:“石义兄向来悟性极高。虽是习武之人,却更有文人的儒雅。”
石义轻叹一声,说道:“习武本是为强身健体,除暴扶弱。可当今,武试却是为了功名。”
张闻远起身说道:“石义兄不必多虑。考取功名,剪除大奸大恶,安邦定国,造福苍生,何乐而不为。”
石义将身边一扇门窗轻轻推开,江面的凉风夹着水汽涌来,沉厚的感觉仿佛有所压抑。
“石义兄,你想过放弃习武吗?”上官云浩将愣神的石义引到避风处。
“我如果出身平民之家,尚有选择余地,可我是镇南将军的儿子。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无法选择的命运。”石义呆呆地望着江面,看着波纹牵着浮舟摇荡。石义的一席话,令三人陷入深思,许久都没说话。
“闻远,别愣神了。”张守诚笑呵呵地走上楼,身后,几个伙计端着佳肴和美酒。“远儿,我还有事,你好好款待石义和云浩。”
“张世伯客气了。”石义和上官云浩拜过,张守诚径自走下,空荡的房间只剩下三人。
“良辰美酒,知己佳境,人生一快!”张闻远边说边将酒壶放入热水盆中。壶嘴中不断吐出缕缕酒香,袅袅冉冉,熏袭着整个房间。
“碧水连天一共色,玉娥人间散金珠,云梦深泽不问食,甘醇玉液醉仙人!”石义深吸一下酒香,赞叹着。
张闻远将热乎乎的酒倒入盏中。“石义兄,想不到你对酒还有研究,而且一闻便知这是甘醴酒。酒好,你的诗更好!有此陈年佳酿,又得石义兄诗一首,其不妙哉。”三人推杯换盏,朗声不绝,偶尔又有欢快的吟唱声。
大江滔滔数不尽,多少斑驳凝水露。
酒过三巡,三人脸上已渐渐泛起桃红。酒气微熏着,只有碎碎的光景从窗户透进。
石义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说道:“云浩兄,你们西域可曾有些美酒吗?”
上官云浩笑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葡萄美酒夜光杯。西域处处都是风沙大漠,却适合葡萄生长,有用葡萄酿造的美酒。”
“葡萄酒有我们落河米酒好喝吗?”张闻远脸色通红,显然已醉意朦胧。
“家父的香料场边就有一个葡萄园。楼兰当地的居民,没有什么生活来源。在中土可以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可在西域,除了出产宝石和香料,就只有种植葡萄。这落河米酒和西域葡萄酒相比,落河米酒醇香殷实,给人厚重的感觉。而我们西域的葡萄酒,则更加香甜,让人飘飘欲仙,各有特色吧。”
石义眯着眼,又畅饮一口。“黄沙大漠,茫茫无际。飘逸飞驰的汗血骏马,悠扬的胡哨,雪亮的弯刀,热情如火的楼兰少女,再加上欲醉欲仙的葡萄美酒。上官兄好自在啊!”
上官云浩苦笑着一摇手,“哪有石义兄想的这么安逸闲散。在西域,时刻都有生存的危机。每天都要为水源和食物担心。特别是我们商人,辛辛苦苦种下的香料,一场风沙就一无所获。贩运途中遇到马帮强盗,运气好能留下一条命,运气不好,连命也不保。即便运出西域,也会遇到重重关卡。等到了中土,卖了香料,一路打点下来,其实也赚不了多少银子。”
石义听完,眉头一紧,将端到嘴边的酒杯又放下。“黎民生活困苦,就没向朝廷要过资助吗?”
上官云浩也放下酒杯,说道:“资助?石义兄有所不知,西域人并非都这么贫苦。楼兰是朝廷附属,每年朝廷都会拔下大批银两,可到不了平头百姓手中,就被大小官员一层一层瓜分完了。百姓不但得不到朝廷的恩赐,每年还得向西域王交纳各种赋税。哎!”话到此处,上官云浩神色淡然。
“西域王是不是叫忽台?他竟敢私自收纳赋税!”气愤的石义将酒杯重重顿到桌子上。
“石义兄,你怎么知道西域王叫忽台?难道你认识他?”上官云浩神情突然紧张起来。
“家父曾在西域做过参将。听父亲说,那时忽台还是一名王子,就相当的飞扬跋扈。”石义仰头又饮一口酒,接着说:“不过,这都是听家父说的,我也没亲眼见过他。”
上官云浩抿了抿嘴角的残酒,低声说道:“战乱年代,受苦的都是我们百姓。如今,动乱平息,四海升平,受苦的还是我们百姓。我真是不懂。”
石义将二人的杯中倒满,半醉地举起杯。“上官兄,你我相识就是缘分。你有如此的才华,不如留在中土求点功名。咱们兄弟几个快活一辈子,何如?”
上官云浩就势举杯,眼中布满血丝,红红的脸映着杯中清清的酒,二人一饮而尽。上官云浩无奈地摇摇头,“我平头百姓一个,虽说读过几年圣贤书,现在看来也是无用。就是考取功名,朝中无靠山可依,家中又没有余钱打点,无奈啊!”
“上官兄,难道你就甘心回到楼兰,做一辈子的香料商人?”
“经商实属无奈之举。如今,家父也老了,家中又有很多事要办,毕竟我要先养家糊口啊。石义兄即使不愿身处官场,手沾杀戮,也能锦衣玉食生活无忧,是一般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上官云浩道完,将袖一提,打开窗户,任凭凄冷的江风拍打着灼烧的身体。
“上官兄,我可以帮你。有我石义在,就不会让你受苦的!”
上官云浩苦笑着,摆摆手。“多谢石义兄的美意。我上官云浩闲云野鹤一只,漂泊惯了。况且我也无意留在中土,西域虽穷,但毕竟是生我养我的故乡。我是喝塔木河的水,吃西域的麦饼长大的,我离不了故土。”
石义表情骤然严肃,却也透着激动。“上官兄至情至义,石义自愧不如。我自出生起,就随家父漂泊,我连自己的家乡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二人话到此处,眼角都微微湿润。
石义提了提酒壶,将最后一点酒倒出。“哎,怎么越说越伤感了。你我今日相识,本是高兴之事。来,不说了,饮了这一杯。”二人将杯中酒饮尽,才发现一旁默而不语的张闻远已鼾声大起。
石义拉了拉张闻远,可他纹丝不动,早已进入了梦乡。石义将开着的窗子逐一关上,以免凉风侵袭熟睡的闻远。
“同窗之中,闻远是最好酒的。家中又开着酒楼,所以我们都叫他半酒仙”。
上官云浩兴致大起,追问:“为何叫半酒仙?”
石义呵笑一声,“闻远性情豪爽,喜欢请同窗好友饮酒。可他每饮必醉,酒量更是不行,只能称半个酒仙了。”
“哈哈,有意思。”上官云浩仰头大笑,爽朗的笑声惊扰了沉醉梦中的张闻远。
只见他抹了抹嘴,睁开惺忪的睡眼,整了整凌乱的衣服,看了看翻倒在桌面上的空酒壶,说道:“对不住,又睡着了。怎么没酒了?”说完,捡起一个空酒壶晃了晃,接着道:“难得二位仁兄如此尽兴,我再去取几壶。”
石义未阻拦。
张闻远起身,摇摇晃晃,“小二,小二,拿酒来。”边大声叫着,边走下楼梯。
“闻远真是快人快语啊,豪爽!”上官云浩赞叹道。
石义夹了一片五香牛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我与闻远相交多年,脾性相知。他看似没什么大志向,只求守着酒楼安顿一生。虽然如此,但也是不俗之人。”石义将口中的肉咽下,又说:“本届在会江的武试,上官兄可知否?”
上官云浩点头说道:“我曾听闻远兄讲过。这武试乃国家选拔栋梁之会,不但要文略武功,而且要德才兼备。你与闻远兄不是都要去参加吗?”
石义避而不答,反问道:“上官兄可有意前往?”
上官云浩一怔,不假思索地答道:“石义兄,你抬举我了。我不懂武功,何以参加武试?”
石义诧异地看着上官云浩,“上官兄真不会武功吗?不可思议。一个不会武功之人,纵横强盗出没之地,来去自如,不简单啊!”
上官云浩站立不动,答道:“石义兄说得太夸张了。我只是在大漠中寻求安生之所,别无他求。有时,武功越高,招来的灾祸也越多。”
此时,店小二又提来两壶酒。上官云浩抬手端起酒杯,“石义兄,你我投缘,在此相见,我上官云浩交下你这个朋友了!”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石义得一知己,心中欣然。而上官云浩漂泊的灵魂,在此刻,在落河城内的澹海楼,也有了少许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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