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井是乡村一道美丽的风景。Www.Pinwenba.Com 品 文 吧
当我看到一个肌肉健壮的农夫,头顶烈日,背着辘轳向村外的水井走去的油画时,我的心就猛地被那辘轳摇回到了故乡的水井边。
童年记忆中的那口水井,就在村西面的大道北边。宽大的井口上,先前安装着水车,水车一转动,卡钣就“呱嗒呱嗒”地响起来,很有节奏地弹奏一曲“泉水叮咚响”。那是一首陈旧的老村歌。水车上装着连环水斗,水斗汲上水来,斜倒进水簸箕里,像瀑布般泻出。水簸箕前的水池边,水灵灵挺秀着马莲,盛开着各色野花。一棵粗大的笨槐,绿荫遮盖住井口四周。因水车常转,清水长流,贫苦生活的岁月就像清波般荡漾下去。后来,这里的园地盖上了房子,水车就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不久,一圈石围栏,圈住诺大的井口,井口上架上一把辘轳。于是,井绳拴着辘轳,辘轳贴着女人,女人用一根扁担,把水井和水缸连接起来。清晨起来,鸡啼鸟鸣,女人们打着哈欠,舒展着腰肢,打开院中柴门,挑起两个水筲,吱扭吱扭来到井上,井钩挂住水筲,慢慢送到水面,然后很熟练的一摆,水桶“咚”地倒扣在水里,井绳拉起,满满的一桶就浮出水来,然后摇动辘轳,然后悠悠甩甩着挑回家来,把清亮纯净的井水哗哗倒进水瓮里。渐渐地,各家各户的房顶上,炊烟就开始袅袅升腾。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院里的鸡猪狗叫,灶底的柴草通红,一切因了这清凉甘醇的井水,乡村的日子才不紧不慢地向前缓缓流动……
有树有井有水,有湿润的泥土,有青草野花的盛开,这井盘的空地便成了女人们生活的舞台。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或来此纳凉,或凑来做针线活儿,或端来衣盆洗涮。有盆底画鱼虾图的,清水映出盆底的红金鱼,一荡漾,那鱼就游动起来,连同女人的笑脸,也游荡进水镜中。她们把手伸进清水里,轻轻地揉,慢慢地搓……有时她们悄悄的低语,有时又膨胀出哏哏儿地朗笑,有时又哼起哈哈腔,生命的活力和音韵,便从这井盘上溢向庄里,流向绿油油的禾田里……
渐渐地,井水下降,那口官井就再也供不上村人们吃水了,人们就挖私井取水。那时,我已十四岁了,我和父亲看好了风水,选好了井址,在自家院里的葡萄架底下,挖了一口。井壁虽没砌砖,但土帮却把井水保护的更加冬暖夏凉。等雪封了大地,早晨的井口上却热气腾腾;夏日则清凉甘爽。天热的时候,常见父亲下地归来,先摇上一桶来,咕嘟咕嘟地爽透了心肺,然后叹说:真凉真甜,真败火啊!
也许挖井时选好了地方,我家那口井,水源丰足,水干得最晚,因而,它后来就成了一口官井。
贴着心,靠着肺,滋润着家园,繁衍着人类,这就是当年的水井……
从乡土地里“背井离乡”的人,谁不怀乡?谁不思念当年的水井?
八十年代初,先进消失了落后。水井在完成了它神圣的使命之后,水车和辘轳就先后从井口卸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机井汩汩,自来水哗哗。从那一刻起,庄里就隐去了女人辘轳和井编织的街景,乡村就缺少了一种独特的生活韵味。在我“背井离乡”,身居城里后,想起或看见粗水野水,我的灵魂、我的思念,登时就萦绕在故乡那纯净甘甜的村井里。因为我挖过井,淘过井,是从泥土里拱出来的“野孩子”,所以就常怀思井之情。有时,那绵绵的思念很长,仿佛辘轳上缠绕的井绳,一头匝住我的思念,一头融近故乡的水车和辘轳摇动的岁月里……
一轮圆月升上来,月光淡淡的、清清的,像井水般淌进我的楼所。我全然不知,思绪却在故乡的月夜里自由自在的飞翔:故乡的村舍在月水温柔的爱抚下,静静的安睡了,四周是乡野的苍茫,大地上偶有草虫的浅吟低唱。在月色的笼罩下,遍地的禾苗,干渴着等水滋润,父亲向油画中的那位农夫一样,肩荷着辘轳和柳罐,乘着月色,向田头的水井走来了……我清楚地记着,那一年,父亲种了半亩旱甜瓜。他乘月下的凉爽,轱辘轱辘地摇着月光,一罐一罐地把水绞上来。月色映着粼粼的光波,涓涓流向他的瓜田……
(此文获《中国作家》杂志社第二届金秋之旅征文一等奖)
2007年6月15日写于清风楼
《农民日报》2008年8月4日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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