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下村电

2014-08-19 作者: 樊新旺
第十五章 天下村电

春阳暖绿了田野。Www.Pinwenba.Com 品 文 吧小麦该浇返青水了,陈家庄野外两台变压器,还没架到小屋上。

村中各色人物,纷纷亮相,急燥着喝喊出各种声音,像杂鸟唱林,一波又一波声浪,在村里涌来漾去。

有人高喝,狗日的,想把全村麦苗,都渴死啊!

还有人呐喊,这电霸,给老百姓耍什么赖?要不干了,就快放响屁!陈家庄,有的是人干!

又有人接嚷,村长干什么呢?他就光知道蹭娘儿们,遇这大事,怎不露头了?

一个女人,悄悄向人们传说,他们并不是不想干,是他们想法,故意拿捏陈白水呢。一个月前,小猴头还撒着欢地干哩。有人便问,朱美花,你咋知道呢?朱美花便对许多人,讲了那事。

那日,春阳很好。朱美花要挨老茂山打棒子。听唰唰的脱粒声,嘎然断了,转身来到茂山家,却见小猴头手柱电杆,正和老茂山鸡鹐架般斗嘴呢。小猴头说,你从电表外搭线,偷我的电,我拿电杆,给你梆掉线了。茂山忙愧色难当地解释道,我是搭了外线,底下的棒子潮,老塞住机子嗡嗡叫,烧了两次保险丝,实在没法了,我才让打棒子的搭的,还不到一袋烟功夫呢。小猴头蜡黄着脸,气咻咻地说,你能白搭么?你当你是陈白水吗?你顶多才是个村民小代表,还不够白用电的资格!茂山说,我是不够资格,你说怎么办吧?小猴头说,罚款五百。茂山急道,刘喜财,你脸小嘴倒大,才一袋烟功夫,能用你多少电?小猴头答说,你就是偷个电渣儿,最低也罚这个数,这是村里的规定。怎么,你嫌多啦,不想认?我还没往大里说,还给你留着很大的面儿呢。茂山说,我不领你这面,你能怎么我?猛拍了拍腚挎的钳子,小猴头狠说,你想给我耍老骨头,可我屁兜上这件东西,不怕你耍。我实话告你说,你要不认帐,我一卡了你的灯线,二用木撅,塞死你的水嘴儿!你老茂山想在陈家庄充刺儿,隔着黄河尿泡——差远哩。李满常比你横不?那次打房基,偷我的电,我罚他一千,他都乖乖缴了,他家四个小子,像四只老虎,都服我了,你老茂山干巴巴老两口,我就不信,你能耍过我?茂山扔气话说,我背着手儿尿泡——不服(扶)你。

见他俩气越斗越粗,朱美花便劝小猴头说,喜财哥,多少要他些,也就是了,你看这老俩,都七十多了,过得怪难的,平常他们还吃村里照顾呢,你少要些,也算出份好心了。不听这话,小猴头一拨棱,很牛气地说,就我说的那数,少镚子儿都不行!老茂山,限你傍天黑,把钱送交我,不然,我就在村里大喇叭上,使劲儿吆喊你,先让全村人知道,你偷电了!然后,你就灯灭水停了。丢下这话,咻咻走了。

长吁短叹着,老茂山犯起愁来。他想小猴头甩下的话,很恶。他说了,就能做出来。灯灭水停是小事,若缴不上钱,万一他在大喇叭上一喊传,让全村人都知道了,他这张老脸就丢尽了。是依他还是拧他,一时短了主意,请朱美花帮拿。

朱美花说,先前你在生产队,当了十几年队长,现在,你当着村民小组长呢,在咱村里,也算个德高望重,有声望的老人。茂山叹道,他能认这?他刘喜财,眼皮向上翻,见了上层的,小猴头不住地点,尾巴一个劲地摇,他能尿我吗?朱美花说,他不尿,你找村长,兴许陈白水给你高抬贵手哩。茂山说,这主意倒好,我不妨先找他一试。又想了想,犯难地说,我找村长去,也不能俩肩膀抬着嘴去呀,万一村长给我留情赏脸,要我二百,我也拿不出来。朱美花说,我先借你些,去打发这事。回转家中,拿来五百。颤颤索索的,老茂山手攥住钱,一腔情话,从心底迸出,侄媳妇,你心肠可真好啊!遇这难处,你帮了我,往后,你有啥事需要我办,就尽管说话。朱美花说,这还不是全怨小猴头,硬逼你没了办法。茂山说,我是没了办法,要不遇你,借几家恐也借不来,这年头,越有钱的,越怕沾上穷气。朱美花说,这话就别多扯了,等打完棒子,我拉走机子,你就去找村长。

进了村长家门洞,那条大狼狗,吐着火苗般的红舌,哗哗带响铁链,一扑一撞地冲他狂叫。挨墙躲它走,绕进屋来,却见陈白水,正暗自呷酒。陈白水放下酒杯,又送一嘴菜,抬眼问说,你找我有事?

先对村长赔了不是,便讲缘由。茂山说,我打棒子,底下的潮,塞了几次机,烧了两回保险丝,被他查住了。陈白水问,他要你怎样?茂山说,要罚我五百块钱。不给他,就扬言卡我的灯线,堵死我的水嘴儿。陈村长,这也是我的错,你给刘喜财说说,看能不能给我降一降,就当可怜我这老头子了,行吗?陈白水拿酒杯一蹾,气道,你吃照顾,村里还向外掏呢。这么一丝小事,他也不说麻嗒麻嗒眼皮儿,放你过去,还盯准了,罚你的钱!哼!随了这一声,却见陈白水右手往起一扬,他要这样,一分也别给他!他这个屪人,越吃越死巴了。他也不想想,干了十几年电工了,到现在,还一点亲民的心都没有,还像过去那样一把拿,到头来,能落个啥下场!听村长这么讲,心空陡然愁消气散。略略迟疑片刻,又怕小猴头连村长的话都不肯听,临了又问一句,你这样说了,他还死揪我不放呢?陈白水说,那就叫他找我来。

递过几句谢话,转来小猴头家。把村长说的话,顺说到他耳里。小猴头听毕,猛然窜火道,他要真这么说,我这就找他去!还给茂山斜白着眼说,想不到,你搬了村长,来平这事。老茂山,村长的话,我要不理呢?你要知道,这电,可是我们承包的。茂山截话说,你们承包的?哼!陈家庄老少爷儿们,有谁不知道,你们是在酒桌上,和当官的私下黑包的。小猴头气茂山说,你说的不假,我们是在酒桌上私下黑包的,可这一包,到现在都十几年啦,怎么啦?你能反得动?茂山说,你们和当官的,穿着连裆裤,你又仗势村长,牛气冲天的,陈家庄老实百姓,谁敢反你?小猴头说,你说我牛气,我就牛气牛气,今日,他村长给你说的那话,也不见得算数。茂山说,反正人家有官衔在呢,是一村之长,我就听他的。你村里的一个电工,还能高出他,拧过他?小猴头说,我是拧不过,不过,我供养着他们呢,他要硬扳了我的面子,叫我说话不灵了,我就敢把供养他们的小香炉,全摔了,让他们一个个,都成了干神。这般讲完,就凶凶着找村长。

一路思思虑虑着,找什么词儿和村长斗话。

进屋见陈白水喝茶。迎头便问,陈村长,你大赦了老茂山,不让他缴我罚款啦?陈白水说,怎么,你不高兴,又找我来了?小猴头说,你是村长,我再不高兴,还敢拧你?陈白水说,他是老生产队长,眼下还当着村民小组长,膝下又没儿没女,挺困难的,你睁只眼闭只眼,放他过去就是了,再说,偷你那点电,值几个小钱儿?要真罚了,恐让我脸面,也难已过去。前些年,我什么都不怕,可这人一上岁数,心就软了,就有了亲民怜民心。你呀,也都五十大几了,那心,也该软和软和啦。说得小猴头,一时哽噎了话喉。见这步难行了,又改换心眼儿说,既你说了,我就放水,洗了他这只船。可是,这村中的线,瞎瞎乱乱的,像蛛网,都二十多年啦,塑料皮都爆裂了,一遇下雨,那电就顺水流失,这还甭说,那老电表们,零件都生锈,迟钝了,就像七八十岁的老人,你猛用电催它,它也哼哼唧唧地不愿走动。再加上偷电的,十多户白用电的,还不把我赔死。审听这话透出的意思,陈白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紧盯住他那凸出的小门楼,追问道,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对我提说这,让我怎么办?这眼下嘛,又改造不了低压线路。小猴头闪闪猴眼,提说再长长电价。陈白水说,你想长多少?小猴头说,每度长上一毛,我供养你们十几家的伤耗,就全有了。陈白水驳道,不行。上边没长价通知,村委会不好通过。再说,村中的电,每度都高到八毛五分了。若说再长,老百姓就得把天反了。小猴头哄说,我给你打个报告,把情况写写,你开个村委会,也许能行,长不了一毛,还长不了半毛么?有句话不是说,心有多大,天就有多大吗?陈白水思思,又想想,勉强应道,好吧,那你就先打个报告。

时隔不久,报告打上来,陈白水就召集村干部,开了个专题会。不料,却遇到了村干部们前所未有的抵抗。会后,小猴头来打探消息,陈白水说,支书不支持,副村长王老麦,态度棒硬,言说谁要长一分,他就踹倒谁。小猴头连道,那好,那好,我正想睡觉哩,他却给我撂了个枕头。要这样,我不干了,让他干吧。丢下这话,隐在家中,就再也不理村电之事。

这会开罢不久,风声便跑露出去。王老麦的弟弟王老拐,聚拢了一拨人,先是挨家挨户地串,然后就公开在村街里转悠着喊,他们又要长电费了,老乡们,谁也别给他们缴啊!他们想把咱老百姓坑死,谁都别缴啊!都齐心,罢他们的电吧!轰嚷得满村,都知道了。小猴头暗打主意,心说你们别瞎嚷嚷,我树身不动,你们树稍儿干摇,我把你们沉急了,还非得搬我出去才行。他盘算了很久,料想村中闹电的,也就那么几人,拱手让了,他们也收拾不了这烂摊。

这时的陈白水,却怎么也沉不住气了。面对村里愈演愈烈的闹电风潮,只有一法,才能平息。先让电工,把村外的变压器架上,只要老百姓们一浇园,啥事就都没了。为解眼下之急,陈白水忙派人,把小猴头和他手下的两个电工,叫到自家来。

陈白水阴沉下脸,直钩着眼,愣瞅了他们一下,没好气地训道,该浇返青水了,你们怎还不架变压器?陈家庄一向平安无事,别他妈拿电,给我惹出乱子来。你们仁说一说,到底还想干不?别他妈老是屎壳螂抱爪儿——给我装瓷钩儿。没想到挨训,三人都垂头耷脑,不敢吭气。陈白水敲击桌板,又道,都他妈哑巴啦,嗯?到底想干什么,你们说话呀!这么催话,陈大生和刘老虎,眼光就溜向小猴头。小猴头眨眨眼,轮扫了他俩一下,才答出话来,陈大生和刘老虎,老嘟嚷说赚不了几个钱,干着没劲儿了,他俩不愿干啦,剩我跳光杆儿舞,我还干什么?陈白水便下死撅儿说,今天,先不谈你们干与不干的事,你们仁,就是都不愿干了,明天也得给我把变压器架上去!若架不上去,再惹出什么乱子来,我拿你们问罪!语气命令般的,三人无奈,只好服从。

浇完小麦返青水,陈家庄又是一片骚乱。王老麦的弟弟王老拐,又带一拨人,沿村里的大街小巷,高呼猛喊,乡亲们,别缴电费哟,这都比别村高,他们还想长,想坑死咱们,都别缴哟……声声喝喊,摇动了老百姓的心旌。多年来,陈家庄的电,就像用水泥筑成的一座城堡,谁也没法攻进去,更没办法摧毁它。小猴头依仗着村干部,想长长就长长,平头百姓们,面对越来越高的电价,也毫无办法,只好私下愤闷,然后发一串长长的叹声。而今,有人举旗义反,老百姓硬推硬选上的副村长王老麦,又扬言要把小猴头踹下台去,谁不顺水推舟,顺势闹电,把压憋在胸的怨气,释放出来呢?

接下来又有人把告示贴在墙上,上面的言词呼吁全体村民,立刻行动起来,齐心协力,把小猴头固守了十多年的城堡,坚决拿下来。支书王双立走过来,见一群百姓叽嚷着瞧看,上前轮扫了一遍,就抬手把它撕了下来。当时老茂山从人群中,喊过一句话来,王书记,这电,也该变变样了,村民们这么大意见,不重整重整,就乱套了。双立说,这就开两委会,商量电事。

喇叭里喊出了声音。两委干部集合后,会开到傍午,也没开出结果来。陈白水主张维持现状,说越换人越乱。王老麦却给陈白水大唱反调,说乱怕什么,我就希望乱一乱。毛主席不是说,乱了敌人,锻炼了群众吗?我就坚持,往外公开承包它,谁电价最低,就让谁干。这样,老百姓肯定举双手拥护。王支书却道,这样吧,下午咱还继续开会,把村民代表们请来,听听他们的意见,咱再做决定。

下午开会,请来八名村民代表。让其各拿意见,有六人支持王老麦说的,公开向外承包。支书就拍板定论,就这么定了,公开向外承包!

第二日,王双立又独自来到红口乡,找党委书记张天智反映了这事。张天智听后,很果断地回答道,我支持你!趁势好给老百姓们减减负担。

这时候麦苗已长到一尺多高,紧跟的二水,也快浇完了。村长陈白水的声音,却从喇叭里放大出来,全体村民请注意,经大队研究决定,咱村的电,公开向外发包了,谁都可以承包。咱村三台变压器,村中一台,村西一台,村北一台。每台撂五千押金,才准说话,谁想承包,谁就带着钱,到村部来。

吆喊完一遍,又接喊了一遍。这声音像春雨,喜润了村民的心田。此时正值五一黄金周,田青洲回家度假,正拿锨清理院中脏物,听陈白水呐喊,放锨便对朱美花说,陈白水喊了,谁都可以承包,我也带上钱,凑凑热闹去。朱美花说,你去趁趁行,把电价往下拉拉,也就行了。可不能真包上,若真塞住你,咱怎么弄?田青洲说,看情况呗。要真拿下了,咱也得想法,把电弄好。朱美花说,那你就去吧,这么多年了,也该把小猴头折腾下来了,让老百姓消消气。你看他对茂山叔那凶狠劲儿,我看着,心里都憋气。田青洲说,有件事,我还没对你说哩。朱美花问,有啥事,你还憋在肚里。田青洲这才说道,十几年前,我爹和小猴头一块当电工,小猴头想把我爹整下去,更换他的人,想了许多计谋,也没把我爹整倒,他就暗自下了黑手,把我爹的钳子皮上,穿进一根细针,露着似露不露的那么一点,等我爹上杆接线,就被电打落下来,差点没被他这毒招给害死。后来,我爹疑他暗下搞的,说什么也不干了。听罢,朱美花气说,想不到他还做过这事?就铁硬了心肠,支持丈夫包电。

揣了五千现金,还有一张存折,田青洲来到村部。见吵吵嚷嚷的有很多人。有的仁一堆俩一伙的私下预谋,有的喊嚷,这一天,终于盼来啦。有的便说,青洲,你也想闹闹电?青洲只说看看,没露真意。兀自溜到棋摊前,看马二球和王老麦展开的棋战。

过了些时辰,有人将几张长桌搬到院中,摆成会台般模样,桌上放置了村西、村北、村中的标牌。这般整好,村干部便先后从屋中走来。陈白水咔地射出一口痰,清清嗓喉,开始向人们喊话,有包电的,请到桌前来。话一讲完,就围来许多人。田青洲拿眼扫扫,老电工竟来了两人,陈大生和刘老虎,分站村北和村西标牌前,王老拐、田老坏、马二球和马大顺等人,也分站野外标牌前,村中标牌,倍受冷落,只有田青洲一人,站立牌下。

包电人站前,后面围了众多村民。见有这么多人前来竞争,老百姓个个欣喜,耐着性子等看这村电,终落谁手。

陈白水宣布,陈家庄公开向外包电,现在开始。下面,请王书记公布承包方案。王双立便简单说道,经两委和村民代表研究决定,村电向外公开发包。谁包谁先撂上押金,才有说话资格。咱用嘴说,从现在的每度八角五,往下落,谁落的最低,谁算包成。再者,咱村的水电费,以上都是村里补贴,现在,咱来次大改革,承包电后,由村民按人头拿,每人每月六毛,由承包者收取。谁吃水谁拿电费,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另外,放水员刘黑子每月六十元工资,村里不再负担,由承包者支付。第三,包电合同为一年,中间遇有低压线路改造,合同终止。若发包不成,村里的电,还让老电工接续着干。又讲了些注意事项,支书便道,有包电的,就撂钱说话吧。却见七八个人,掏出钱来,纷纷搁在桌上。田青洲所站标牌下,竟无一人放钱,便问支书道,钱若不够,放存折可以吗?支书说,也行。就把钱和存折,一并掏出,放下便说,我放三台的钱,冲三台说。每度先抽五分。有人便喊,我就冲西台说,我抽六分。还有人道,我就冲北台说,我抽七分。田青洲说,我撂的三台的钱,有权统一电价,我再全抽五分。话后,观众一片喝好。田青洲看看他人,谁也不再说话。马二球和马大顺等人,已把钱收回,还剩下陈大生和刘老虎,一人把着一台,不肯放弃。场静了一阵,陈大生说,我七毛三弄北台,刘老虎说,我也这价,包西台。田青洲又降道,三台我全抽到七毛。话落,又响起一阵掌声。这时的陈大生和刘老虎,还各死抱着一台不放。见争执不下,陈白水便道,这样吧,你们仁人,一人包一台算了。朱美花听过这话,挤上前来,一把抓起桌上的钱,气道,咱不包了,回家!要让咱干,咱就全包,只让包这台,还不赔死!说完,拉起田青洲,甩场回家。

松散去心中的紧张气氛,田青洲说,你真机灵,你要不这么闹一下,我还真没法收场。朱美花说,咱甩了这个场,电价也落了不少,我看甭管谁干,也高不过每度七毛啦。田青洲说,每度抽了一毛五,我粗算了一下,光咱们六亩地,每年就少掏五十多块钱。咱村近四百户,能减近两万呢。朱美花说,咱把赚的钱,都捋下来了,你说那价码,还有赚头吗?田青洲说,我也不太清楚,供电所每度该收多少钱。朱美花说,你先打个电话,咨询一下,心里就有了谱。田青洲就拨通了供电所电话,一问,农业用电,大概在四毛左右。朱美花听罢,登时惊讶道,好家伙,小猴头他们,这些年该赚老百姓们多少钱啊!

夫妻对话了一阵,见日头快移向正南了,朱美花笑说,我给你弄俩菜,陪你美两盅,庆贺庆贺。就收拾了俩菜,夫妻对饮起来。

忽听大门响动,见马大顺,闪出门洞来。走进屋里,田青洲让坐让酒,朱美花随即拿杯,给他斟满。喝着酒,田青洲问,你怎么撤场?马大顺说,我看你要弄三台的,不再和你争了。田青洲说,我是不想真干,真干我得请电工。马大顺说,我撤场就这意思,你中标了,把电拿到手,我帮你干,给你当电工。让美花出头帮我,你在外面,人多路广,遇事给我们做个后盾,我想没多大问题。田青洲说,我要真包上,还真得搬你出来不行。朱美花说,青洲老对我讲,说你俩好得很,小时候在一块儿,爬瓜溜枣的事,都讲给我听了。他说你人好,心实,又肯干,要真用你,也出不了二心。马大顺说,是啊,我俩心近,关系自然就好。田青洲说,可惜陈白水,想拿村中这台又难弄又赔钱的,来塞我,逼我俩打道回府了。马大顺说,这还不算完,村干部们,还得缠你,还得套你。朱美花说,愿怎缠怎缠,怎样套怎样套,咱缩脖儿不钻他们的套儿,他们也干瞪眼。话说到这,王老拐和马二球,也来找田青洲。马二球说,青洲兄,别撤,非拿下这村电不行。王老拐接着打气道,你再鼓鼓劲儿,把那俩老货儿顶退。说得田青洲,又涌上劲儿来。

这时,村喇叭果真又喊起田青洲来。喊了一遍,停会儿又接连着喊。田青洲耐不住了,和朱美花一道,来村部看究竟。

村部屋里,除了村干部,只有陈大生和刘老虎。支书让田青洲坐下,便道,我喊你来,是想让你们三人再商量商量,眼下,别人都撤了,这村电,我看就是你们三人的事了。你们三人,也别争别吵,有话好好说。田青洲对支书讲,我要干就包三台,村内村外全揽了。像上午说的,只让我干村内的,我死都不干。支书道,这还没算最后定局嘛。田青洲说,我办事喜欢干净利索,王书记,既然你又叫我来,那我就再说句话,就上午说的那价,要么他俩,把三台全弄了,要么让我。支书便问陈大生和刘老虎,你俩怎样,干不干?俩人赌气说,干!田青洲说,我最后再说句话,我再抽二分呢,你俩还干不干?俩人沉了一下,陈大生说,我撤。刘老虎说,我走,就让你干吧。说完,俩人走出村部,王支书说,每度六毛八,六八六八,顺发顺发,这是个吉利数字啊,青洲弟,这电,就归你了。你先准备两万块钱的风险金,交到大队,大队再转存到信贷员那,如遇欠费,造成供电所拉闸停电,就用这钱,先行垫付。朱美花接话说,无论什么情况,只要动用这钱,须经我们同意,才能支取。支书说,那当然了。说过这话,又说明日签定合同,后日由村长负责新老电工的交接手续。

第二日,双方把合同细细斟酌,商改了几次,直到双方满意,方才签字盖章。头签字前,朱美花提醒田青洲,要签她的名,以免给田青洲带来许多麻烦。陈白水说,签青洲的名也没事,这是公开的,又没偷谁的抢谁的,还能伤害到他?朱美花说,不行,我怕以后,有人拿他作文章。陈白水望了望她,心说,这个女人,可真不一般。

合同签好,朱美花说,我还有话,要对你们说。支书说,说吧,把话撂在桌面上。朱美花说,电费抽了这么多,你们村干部们,往后是否也该带头缴电费啦?支书说,我是班长,我带头缴。陈白水说,我用多少拿多少。其它村干部,也都应诺了。这一来,陈家庄没白用电的户了,除了村喇叭和村部电灯,商定白用,其它一律按用电多少,如数收取。

村干部也要缴电费了。这消息像生了翅膀,很快飞传进家家户户。有的人说,这在陈家庄,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呀!有的人讲,他们一个个都吃独了,田青洲把他们的鸟食罐一摘,个个心里,该多难受?他们能让田青洲安安生生地干下去吗?就等看好戏吧。还有的人说,他们白点灯,白浇园,都是小猴头拿咱老百姓的血汗钱,供养着他们呢,这下,田青洲算把他们,全治懵了。又抽了这么多电费,人们喜呀乐啊,个个陶醉,自不必说,还有人在村里拉鞭放炮,释放喜悦心情。

小猴头听说田青洲和村委会订好了合同,连说,完啦,完啦。他非常气恼地说,陈大生,刘老虎,你们俩跟我干了十几年,我就没想到,你们这么傻,这么木?我给你们俩交了底,七毛左右,你们就别让!可到头来,让田青洲把你俩放平了。你们这俩吃货,笨蛋!哼!小猴头拧鼻阴脸的表情,惹陈大生气火上来,他反驳道,谁让你不出头,在家躲着,当后台老板,搞遥控指挥呢?刘老虎说,你不是说低了七毛,就不干了,让别人吗?小猴头说,就差二分,你们也不好好动动脑筋,就差这么点儿,值得拉稀吗?你看那猪,咽完气还蹬哒蹬哒呢,你们咋就没那点气力?这下倒好,让田青洲拿下,签好了合同。你俩也不好生想想,他把电费落得这么低,咱以上的电费,还好收吗?陈大生说,咱拖着,不给他搞交接。刘老虎说,对,咱给他耍赖,不给他交接,他签了合同,也没法干。小猴头却道,村长早已通知我了,明日让我给他们交接。我若赖,惹得村干部们不帮劲儿,咱快两水的电费,不就黄啦。说完咳叹一声,面对花落,也只有无可奈何了。

第二日,陈白水把双方的人喊到村部,说今天就正式开始交接了,先让双方卡抄变压器和各水井电表的度数,然后再抄村中各户的电表。并嘱双方,一定要看仔细,对照清楚,以免日后发生口角。说完,分派人员。田青洲这方有朱美花、马大顺、马二球、王兰河、王老拐六人,各派两人跟一名老电工,只半天时间就把变压器和水井电表抄完。下午抄村中的,只有马大顺能上电杆,所以,田青洲就委派他跟小猴头,一上一下地轮看电表度数。底下分有两拨人,拿本记下念过的数。这样,到次日下午,也便抄完。陈白水说,交接事宜,进展得很顺利,我已请示支书了,晚上,在红口乡的牛家饭店,犒赏犒赏大家。小猴头拎起脚扣说,我不喝酒,就不参加了,让陈大生和刘老虎去算了。有人拉劝,他也没回。陈白水道,那就算了。让田青洲召集齐这方的人,开上一辆三马车,来到饭店。

这时天已黑下来。牛家饭店里有不少的吃客,吆五喝六的,吵吵嚷嚷着闹腾。进屋看了看,大厅里有一空桌,陈白水说,咱就在这。随了这话,大家便坐了。酒菜要好,接续上来了几个,有人提议开喝。田青洲围桌扫了扫,见还差一人,便问,陈大生上哪去了?刘老虎说,到茅房小解去了。又等了会儿,还不见来,田青洲便去寻他。厕所里没人,又到各单屋看,见正和两个陌生人,歪斜着身说话。田青洲便唤道,大伙儿都等着你,你怎跑这儿来了?陈大生说,我马上就去!

陈大生来后,便开喝了。你敬我我让你的,气氛很热烈。酒空两瓶的时候,和陈大生在一起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圆脸的,手握一茶杯,红彤着脸,眼膜丝红着,悠晃着身子过来,喷着吐沫星子说,陈、陈大人,给弄……弄两盒烟抽抽。陈白水见是田庄的电工田二蛋,是这一带没人敢惹的坐地虎,就唤服务员,给他拿来两盒红山茶。田二蛋往空中一扔,谁抽鸡巴这烟,拿好的,红云。服务员忙说道,没货了,就这烟好了。田二蛋说,那好,给我拿两条。陈白水说,谁给你算两条的帐?田二蛋说,你算!谁让你们村,把电价弄得那么低,这让我们,往后怎干?看他不是要烟,而是故意趁醉找斜碴儿,陈白水便不再说话。田二蛋又瞪着全桌人问,你们当中,谁包了?站起来,让我认识认识。田青洲嚯地站起来,是我,碍你啥事?田二蛋便把手中茶杯,猛砸向饭桌,玻璃碎片和油汤,四下飞溅,击洒在人们脸上。王老拐见状,抄起凳子,我砸死你个狗日的!随话便扔了过去,田二蛋身子一歪,砸在柜台上,一块玻璃,随即碎烂。这时,田二蛋扇了光膀,王老拐也扇了。王老拐说,你王爷我,就看不惯你这套,你再敢胡闹,老子就敢把你的蛋子捏扁喽。说过这话,田二蛋还冲撞着往上窜,好在有众多人阻拦,俩人才没交到一起。田青洲怕闹出大乱来,低声对村长说,赶紧撤吧。陈白水就对店老板说,今天这帐和损失,你先记着,过后我再来算。店老板连应带答,手推着陈白水说,你们快走吧,这方走了,那方就没什么闹腾头了。陈白水便招喊人们,上车回家。

回到家来,夫妻对话。田青洲说,田二蛋找碴口给咱闹事,准是陈大生挑起的。我寻到他,他正和田二蛋,嘴耳着说话。朱美花说,看来,他们还贼心不死,往后的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说不定,还出什么鬼事呢。田青洲说,咱既干上了,就什么也别怕。你和马大顺,好好应对。多跑多费心,多多提防和留神就是了。朱美花说,我听人说,有故意损害的,拿电线接上,扔到井水里,要有人给咱干那损事,咱别说赚钱,那两万风险金,搭进去恐怕也不够。田青洲说,主要是夜晚,马大顺已给我做了保证,每夜他都把村中的二十六口水井,巡查两遍,不浇园了,他就把变压器上的保险丝断掉。朱美花说,咱是得好好想想办法,让他们想搞破坏,也插不进缝去。田青洲说,我把各水井表箱,重新换锁,然后标上序号,你记在本上,浇园的时候,你上午和下午,各查抄一次。我也嘱大顺了,三台变压器让他每天查抄两次。有什么情况,再向我汇报。朱美花说,你就当后台老板,有事我先出面,我挡不住了,再说。田青洲说,我别的不怕,就担心这水费,村里把包袱甩给咱,让咱一家一户地收,要给你乱撕乱扯的,恐怕不好收。朱美花说,没多大问题,甚事我都能对付得了。我在乡里那几年,三提五统的事,冲老百姓们要钱要粮,比这要难的多,可我,把难事都化了,还打发的老百姓,心里高高兴兴的。田青洲说,我就想靠你这点能力,不然,乡里把你清退了,我让你在家守种那几亩地,也不让你干这。朱美花说,我听说,机构改革,清退下来的那拨人,正领头往上边告状,听说都告到省里啦。青洲,你说我还能不能回岗。田青洲说,我哪能知道呢。朱美花说,就差一个户口,当初,你要给我买个城镇户口,我还能被清退吗?田青洲后悔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眼下,你就安心干电的事吧。俩人说三道四的闲扯,到夜静了,方才睡觉。

牛家饭店风波后,人称村里通的马二球,来找田青洲。马二球说,青洲兄,我分析了一下,你刚一上阵,就遭遇了酒场之事,日后,恐怕更不好闹。你聘请马大顺当电工,他能压得住阵脚吗?田青洲说,你对村里的事,摸得很准,你给我出个好主意。马二球说,把马大顺换下来,让小猴头给你干。田青洲笑道,二球弟,你说这话,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如今,我从他手里争来了电,他怎肯给我当电工,听我的使唤?马二球说,我已到小猴头那讨了底,小猴头说,愿帮你干,他每月只要几百块工钱就行了。他说只要还干着电工,以上的电费,也好收。你要接收他,我替你拉他。这多年来,他就听我的。田青洲明白,马二球和小猴头关系非同寻常。他盖房没钱,冲小猴头一张嘴,小猴头就给他拿出两万。见田青洲思虑,马二球说,怎么样,你考虑行吗?田青洲说,不行。我要用了他,他还不把我的电,想法鼓捣没了。朱美花插话说,他那人猴儿精,鬼心眼又多的是。二球,你就传我的话吧,他瘾头再大,也不用他。让他那瘾头,憋死在肚里。这下,好不容易把他摁下去了,他还想在村里露他的小猴头,那可是墙山上挂门帘——没门儿。马二球哈哈笑道,行啦,连枕头底下的风都吹出来了,就算了,刚才的事,只当我没提。田青洲道,二球弟,你这也是出于好心,咱要没父一辈子一辈的好关系,想让你参谋,你也不会上阵的。马二球连道,那是,那是。

这电事也正像马二球所分析的那样,还真是斜枝横生。等陈家庄的麦田全浇完二水的时候,一件奇事,终于发生了。

那天上午,田青洲正和朱美花、马大顺商量电事,忽听一阵摩托嘟嘟地开进院中。停放好,便有声音喊来,这是朱美花家吗?朱美花连应着走出来,见是一个年近三十的身着迷彩服的青年人。见到朱美花,那人便自我介绍道,我是红口乡供电所的,叫韩金路,是管你们这线路的。听说陈家庄的电,你包啦?朱美花点头应是。韩金路这才说,我今天来抄表,发现你们村北那台变压器上的两块电表,被人砸烂了。县电力局电力监察科的人,在变压器那等着呢,让我叫你们看看去。三人听后,全都惊愣了。田青洲心想,这是谁拿砸电表,撒气呢?朱美花说,他们想毁我,想不让我干下去,连做梦也不成!马大顺说,昨天傍晚,我上到台子顶看,还挺好的呢。韩金路说,那肯定是昨晚干的。走吧,先看看去再说。

三人很快来到村北变压器跟前。见有两个穿迷彩服的年青人,蹲在一旁吸烟,一辆绿色的写有电力监察的越野车,停在路边。韩金路看着那两人,手指朱美花说,她叫朱美花,这电,是她包啦。那两人嗯嗯了几下,就让上台看表。马大顺登上台子看了看,两表果被砸烂了。朱美花气说,这是谁干的下三烂事。田青洲说,不就是砸了两块表,咱换掉就是了。监察科一位戴墨镜的马上说,不管谁砸的,我们都冲包主说。朱美花接话道,我是包主,你冲我怎么说?戴墨镜的说,按偷电论,罚款五千。听这话,三人都很义愤,便禁不住和他对嚷起来。韩金路劝道,你们别嚷了,我先给你们举个例子。田庄村的田二蛋,一到该抄表算电费的时候,他就把变压器上的表,自己拿木棍杵烂了,还反说是别人砸的。让我们看不清表字,软磨硬抗地给我们赖电费。朱美花说,我们干了还不到一个月,怎就像他那赖皮,自己杵自己的表呢?我们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想法保护还保护不过来呢,怎能自伤呢?戴墨镜的一口咬定,你们找不出人来,我们就冲包主说。田青洲气道,你这话也太不讲理了,电力局不是有电警吗?你们让他们先破了这案,是谁干的,拿谁问罪。戴墨镜的说,驻县电力局民警,只有几个人,掌管全县的电事,盗变压器、割电线的大案,都破不过来,哪有闲功夫管这小事?田青洲说,照你这么说,破不了案,非得往我们身上贴不行?戴墨镜的说,遇这事,我们就是冲包主追责任。田青洲道,我们要死活不担这责任呢?戴墨镜的就吓唬道,那就把你们村全停了电。田青洲说,你要停了,要给陈家庄老百姓造成损失,我就追你的责任,到时候,你恐怕担当不起。见俩人顶上了劲儿,韩金路和解道,我看这样吧,按以往这台变压器,每浇一水走的电数,给你们算,再加三千罚款,行不行?朱美花说,不行。韩金路说,那我就没别的招了。却听戴墨镜的说,金路,咱别给他们费口舌了,先把包主,带到局保卫科再说。田青洲说,上哪我都跟你们去。朱美花抢步走到戴墨镜的面前,又转身一指田青洲说,他是我丈夫,他不是包主,和村委会签的合同上,写我的名字,走,我跟你们去!戴墨镜的打开车门,手一指道,上车吧,那就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好了。

来到县电力局保卫科,保卫科的人又通知驻局马民警,俩人一道讯问朱美花。朱美花把情况讲了,马民警却道,念你们初次包电,没管理经验,少罚些就是了。朱美花问,多少?马民警道,两千,这就够给你面子了。朱美花说,我要不给你这个面儿呢?马民警就板起面孔说,把你送到拘留所。朱美花强硬道,你把我送到监狱,我也分文不拿。我们没干亏心事,就不怕半夜鬼叫门!马民警见朱美花毫不示弱,又见面不改色,神情镇定,就对保卫科的人说,你先把她看好,让她在这,反醒反醒,几时应了咱的处罚条件,几时再放她。朱美花喊说,我们为陈家庄老百姓减了电费,有人暗地使坏,你们不追不查那坏人,反倒拿我兴师问罪,你们这帮混人!共产党咋就给你披上了这身虎皮?马民警厉声喝道,朱美花,你别给我耍刁,你越这样,我越不放过你!朱美花说,看你能把我怎么样?正这样斗气,保卫科的人走过来,冲马民警耳语说,供电所问情况处理的怎样了?马民警回道,你先回电话吧,这个女人,很不好摆弄,她怎么也不肯认罚。保卫科的人说,干脆让所里,先把她们村的电,卡喽,一停了电,老百姓就反了,那罪都往包电的身上推,她家里人招架不住了,就会拿钱,出头保她。马民警说,对,你立刻通知所里,就拿这办法逼她。

下午,所里派人,就把陈家庄的电,全停了。

有许多村民,来找田青洲,说二水麦田已浇完了,不是短电的时候,咋又停了电?田青洲就把情况对人们讲了。有人说,你把他们的大碗肥肉,端过来了,他们能不急,能不给你暗下黑手?又有人嚷嚷,青洲,你为全村百姓省钱办好事,实事,我们支持你,千万不要泄气!又有人道,你既杀将出来,攻下了这座城堡,就要把这阵地守住才行!田青洲说,不管他们怎样捣乱,我都要想法干下去,绝不败在他们手里!这话刚落,却见茂山风风火火走来,上前急问,青洲侄啊,听说停电是为砸表的事。他们还把朱美花带到了局里,说不交罚款,就把她拘留。是有这事吗?田青洲说,是。茂山又问,现在还没放她回来?田青洲摇头说,没有。不过,咱理正,他们拿美花也没啥好办法。我已打电话,找人给美花解围哩。茂山说,不行,我找些人,开着三马车,到县里去,找他们局长,为你们讨个公平去!田青洲拦道,老叔,你都这把年岁了,一生气上火的,恐怕招架不住。茂山说,我一有事,这身子骨就硬朗了。说过这话,就招呼眼前这几人,然后又喊来许多男男女女,开着两辆三马车,来县城找电力局局长为朱美花鸣放不平。

到了电力局大门前,有门卫把人车拦下,慌问出了啥事。茂山说要见你们局长,快请他出来,我们要和他当面论理。门卫就急拨局长室电话,拨通后,局长冉立国问,啥事?门卫说,陈家庄来了两三马子人,说要直接找你,不知为啥事。冉立国说,我有急事等着处理,你回他们话,就说我不在,出门了。门卫就拿这话,打发人们,劝他们先回去,等局长回来再说。茂山说,局长是不是故意推我们,隐着不见?门卫说,不是,不是,他确实不在,出门了。茂山说,好吧,那咱先去信访局,信访一下再说。说着,令人上车,开起三马车,直奔信访局来。

信访局只留个值班的,写有局长副局长标牌的门,都门门紧闭。茂山就领着人们,问那个值班的小伙子,怎么当头儿的都不在。那小伙子说,你没见都六点多了,早下班了,你们要早来半个钟点,就堵住他了。见没办法,老茂山正要和那小伙子反映情况,忽见一辆白色轿车驶进院中,从车上钻出一个年近四十的很文质彬彬、戴一金丝眼镜的人。那人走上来便问,你们是陈家庄来的人吗?茂山说,是啊。那人自我介绍道,我叫冉立国,是电力局长,我刚从外面回到局里,听门卫说你们找我有事,我就赶紧过来了。你们有啥事,尽管对我说,有啥解决不了的事,来打扰信访局。值班小伙推说道,你看这多好,局长亲自应访来了,有啥话,你们就直接给他讲吧,省得给我们说了,我们再给他反馈。茂山说,冉局长,是这么回事,陈家庄村老电工,猛着长电价,村民们不干了,闹得村两委干部,没了办法,只好向外公开承包。我们村的田青洲,以每度六毛八的最低价应包了。这时冉立国截话说,原先电费是多少?茂山说,八毛五,可他们非要涨到九毛五。冉立国说,这太高了,高得都快没边了。人家田青洲把电费降得这么低,不是为全村老百姓办了一件大好事吗?为这,你们还瞎闹腾什么?茂山继续说,有人不服气,暗中给田青洲使坏,夜间把村北变压器上的两块电表,砸碎了。你们局监察科的,反说这是田青洲自砸的,说看不清电表数字了,想赖公家的电钱。冉局长,你说世上哪有这等事?人家田青洲是国家工作人,又直又义气,他真心为农,整个陈家庄,老百姓都拥护他,他怎么会做出那种下流的损事呢?冉立国说,这我也不信,我和田青洲,还是诗友哩,我太了解他的脾气性格了,你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做那事。茂山惊喜地说,暧呀,原来你俩还是诗友,这下可就太巧太好啦。冉局长,为这事,他们一要罚款,二还把田青洲的媳妇带来,说不缴罚款,就叫她蹲拘留所。冉立国气道,不问青红皂白,就这么干,他们这不是胡闹吗?等我回去,一定要好好训戒训戒他们!又转问茂山,田青洲包了电,怎把她媳妇带来了,她在哪里?茂山回道,那合同法人,是他媳妇,所以,就把她带到了你们局保卫科。冉局长说,好吧,我打个电话。说完,就走到僻静处,打起电话来。几分钟过后,走过来对茂山说,我已给他们说了,钱不罚了,让朱美花和你们,一道回家,电费问题,按上次用电多少,酌情解决。你们回去,给田青洲捎我个话,要他挺住劲儿,出了事,也别慌别怕,有我干局长呢,他还甩不开膀子?嗯?茂山听罢,笑点眉头,说过几句谢话,招呼齐人们,开三马车复到电力局门口,见朱美花正在那棵大槐树下四处观瞧,车上二十多人便七嚷八喝起来,美花,美花,没事了,快上车吧,咱们一道回家。

回到村来,茂山把带人到县里的事,沸沸扬扬地传遍全村。人们听后,都说田青洲根硬,光靠砸砸电表,也动摇不了他的意志。不久,又听说供电所王所长亲自出头,找田青洲协商,按以往用电,合情合理地缴了电费。田青洲又请示所里,把铁箱上的三台变压器看表孔,打眼上了铁板,还上了锁,供电所韩金路和村电工马大顺,每人各拿一把钥匙,都能开开看表。人们见后,说这下好了,有坏人再想杵表,就很难了。

田青洲又嘱电工马大顺,在不浇园时,把野外两台变压器的闸拉下,保险丝断掉。马大顺说,西台可以,可北台就不行,北台供扣大棚的菜区用电,常年都不能停。田青洲说,你想想办法,能不能把浇园的和浇菜的线路断开。马大顺想了想,说办法倒有,就是再买块闸,浇园和菜区,各用一闸。第二日下班回来,田青洲买来,就让马大顺安好。过了些时日,马大顺查表,发现菜区的水泵没开,变压器的电表还不停地转,就拉了闸。疑心电缆漏了电,就沿路寻找,找到一个沟坡下,发现有新土的痕迹,就拿锨挖开,见电缆的塑皮,被刀刮去了一尺多,全露出铝线来。就拿防水胶布,裹得严严实实,封上土,就来找田青洲报告。田青洲不在,朱美花说,大顺哥,幸亏你发现得早,不然的话,得白损咱多少电呐!大顺说,这跑电比用电还多。朱美花说,你处处得需加小心,不然,咱干一年,准白干。大顺说,美花,你放心好了,我只堵住这两台变压器不大量跑电,其他星星点点的,也没多大事。朱美花说,我真没想到,这村中电事,还这么难。大顺说,关键是有人生着心给咱搞破坏,想把咱难下台。朱美花说,他们越给咱出难题,咱越干着有劲儿。大顺哥,你说是吗?大顺会意地点了点头。

偷削电缆皮的事,很快被村里通马二球知道了。他眯眼静想了一番,觉得有些话,该找田青洲说了,于晚饭之时,便来找田青洲。田青洲正独自喝酒,马二球问,怎么就你自己喝,我美花嫂呢?田青洲说,趁晚间好找人,收电费去了。问有啥事,马二球坐下便道,青洲兄,我是憋不住心里的话了,才来找你说。田青洲问,有啥就直说。马二球道,你用错人了。当初,我就劝你,不要让马大顺当电工,他压不住那些村痞、刺儿头。你要听了我的,让小猴头帮你干,还会出现牛家饭店打架、砸表、削电缆皮的事吗?田青洲说,直到现在,说啥也没办法啦,我总不能把马大顺放了,再让小猴头上来吧?马二球问,你现在后悔不?田青洲说,后悔能当啥?反正我这样干上了,就无怨无悔。我即使赔了,也对得起陈家庄的黎民百姓们,久后让人念叨起来,也算在村里,穷风光了这电景。马二球细眯两眼,呈一副若有所思之状。沉思片刻,开口说道,青洲兄,我把村里的事,给你细琢磨了琢磨,你目前的形势,很不好。这第一嘛,你让村干部全缴电费,他们心里一酸,肯定不会帮你使劲儿,再说陈白水,你在那篇《村景》小说里,写了他那么多风流事,这让他知道了,他口头不说,心里也得给你憋上很大的劲儿。他对你肯定产生二心,做明一套暗一套的事。第二,小猴头本意并不是不想干了,假若你要不出头,半路途中猛地砍出一板斧来,他让陈大生和刘老虎搅挠的,谁也不会包成,到头来,还得由他干。可你,破了他的美梦,他能对你善罢甘休吗?第三,为房基的事,田福山和你结了仇,他也会乘机作乱。青洲兄,许多事,对你都大大不利呀。田青洲道,你说的这些,我心里早思虑了一遍。陈白水要拿那事做文章,我会堵他没话说。至于小猴头和田福山,我也有办法应对。马二球道,那好,那好,兄弟提醒你这话,都是为你好。眼下,我可听说有人在村里散风,说对你写的那小说中的几个人物,都对号入了座。有人嚷嚷,要到法庭告你。田青洲问,他们看了我的书?马二球说,听说看了。田青洲说,在咱村里,我只给王兰河和你一本,你往外放过没有?马二球说,我看完后,就锁在抽屉里。是不是王兰河放的,你问他吧。田青洲就找到了王兰河,王兰河说他任何人没让看过。田青洲说,他们从哪找来我的书呢?王兰河说,我倒听说一个消息,说小猴头让他儿子,在书店买来一本。先拿着让陈白水和他媳妇韩焕芝看,又给杨翠云、郑丽霞和田福山打气,说田青洲写了你们,他写得你们啥,你们快看看吧。听说这几人来回串通的挺厉害,要写材料,上法庭告你呢。田青洲说,我是艺术化了的东西,又不是报告文学,打官司,他们也赢不了。王兰河说,赢不赢先甭说,小猴头挑起这拨人,合伙一捅咕,想法明里暗里给你闹电呗,阻力越大,你越不好弄,想法逼你,自动下台。田青洲说,我就是这性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是遇到天大的阻力,我也要想法干下去。

朱美花收电费回来,已是晚间十点多钟。田青洲问,顺利吗?朱美花说,不太顺利,几个村干部,都如数缴了,就是村会计刘明,说当下没钱,下月再说,村学校该钱也不少,说有了钱再说。还有几户,没找到人。另有三户,怎么也不给水电费。田青洲问,谁不给水电费?朱美花说,都是香港胡同的,杨翠云、郑丽霞、还有小狐狸刘秀玲。她们说,她们那地势高,放一个钟头的时间,根本接不上几筲水,非得让刘黑子,多放上一个钟头,不然,她们几人,就砸水楼房的锁。田青洲说,刚才马二球来过,给我透信说,小猴头拿我写的那书,给她们煽风点火,拿高压气管,给她们打足气了。朱美花说,仁臭娘儿们,想乘机捣乱。青洲,你说怎么对付她们?田青洲说,咱头包电前,村里才放半小时的水,如今,咱增加了半小时,他们还不干,这不是成心找事吗?朱美花说,就放一个小时,明日,我嘱咐刘黑子,谁找谁闹都不行!田青洲说,我看他们,能闹出啥名堂来?朱美花说,咱别呛着干,那水电费,不就是每人每月六毛钱吗?她们不给,咱不要了,白供她们吃水算了。田青洲说,这几个女人,在村里就是先X,甚事要不羊群里显出骆驼来,她们准不干。朱美花说,咱别学小猴头,让他们沾点光,他们也许就不再乘机,闹腾书事了。田青洲说,就按你的主意办。

第二日,朱美花就找到放水员刘黑子,定死放水时间。又嘱他不管是谁来瞎闹,都要顶住。刘黑子说,我一个光棍儿,又有抽疯的病,谁敢给我闹,我就躺下,赖他的饭吃。再说,以前我是挣的村里的钱,现在,我挣你们的了,我更得把死点儿。朱美花说,我们包电后,有俩人找我们,要当放水员,可我们考虑来考虑去,还是让你干了,你每月有这六十元,日子就好混,要不,你从哪弄来零花钱?刘黑子说,这我心里全明白,你们帮了我,我就得替你们卖上这条穷命。朱美花说,你这么说,有关水楼子这摊事,我就放心了。

傍晌午就开始放水了。朱美花卡着表,看刘黑子是否听话,是否坚硬。看着表,到时果真停了。朱美花心说,这个犟驴,还真行。但等了一会儿,又听水嘴哗哗冒出水来。朱美花很气,急匆匆来到水楼房,见刘黑子躺在地上,眼翻瞪着,手腿抽搐着,咬牙切齿,口流白沫。杨翠云、郑丽霞和小狐狸,正围着看。杨翠云说,没事,他这是老毛病,抽会儿就好了。朱美花问,这是咋啦?杨翠云说,我们几户,接不上水,说让他多放一个钟头,他一分钟都不肯。气得我带头,拿砖把水楼的锁,砸了,他一气,就冲我撞来,我一躲,他就摔倒了。朱美花,你就是少赚点儿钱,也得让他多放会儿,总不能叫我们几家接不上水,干死渴死呀。这大夏天的,干啥都离不了水。朱美花说,杨翠云,你是真接不上水,还是故意找碴口儿,想给我们闹事?杨翠云说,就是接不上,他不多放,我们就砸锁,自己推闸放水!朱美花说,你砸锁,在法律上,叫侵权。杨翠云反说,我侵权,你老头子写了书,把我们写进去,编些烂事,污糟我们,这叫不叫侵权?咹?这叫侵犯你姑奶奶我的人身权,我们还要上法院,要他赔偿名誉损失费呢。朱美花问,你怎判定,那书里写了你?杨翠云说,人们都说是,那就假不了。朱美花说,你看书了没有?杨翠云说,还没看呢。等陈白水看完,我们看了,再说。朱美花说,你还没看,怎有发言权?你咋就听风就是雨,钻别人挽的圈套呢。说的杨翠云,渐渐示弱了。她看看郑丽霞,郑丽霞随即便开口道,朱美花,你老头子,可是把我也写了进去,说我和陈白水好。我先给你递个话,要是我把书看了,真有其事,你说怎么办吧?朱美花说,你别冲我要长短,你们要拿准了,去上法庭,找法官呀,法官根据情况,该怎判就怎么判。这话落后,却见陈白水走来,问怎么回事,杨翠云便把情况给他讲了。陈白水说,你们不能这么瞎闹,人家刘黑子,吃谁就得把谁向,你们砸锁,硬呛他,若弄出三长两短来,刘黑子还得冲你们说。

你们吃不上水,可和朱美花协商,想法解决嘛。都像你们这么闹,人家这电,还怎么往下干?朱美花说,陈村长说的这话,我看在理。杨翠云说,朱美花,刚才陈村长说了,我们吃不上水,就在这给你当下协商,你说怎么解决吧。朱美花说,这事好说,等明日放水,我到你们几家看看,若真接不上水,就让刘黑子,多放。说过这话,刘黑子挣扎了几下,拄地站起,冲杨翠云她们呐喊道,你们这是故意给人家捣乱。前几天,你们几个就瞎闹腾,我推上闸,就私下到你们家转着看了看。见你们几家,都接得大瓮满小缸流的,怎还说接不上水。咹?你们砸了锁,得给我买把新的,要是不买,我就给你们几家滚了,看你们敢把我怎样喽。杨翠云说,刘黑子,你这纯粹是胡说,你那日去,看那水管流的,像知了尿泡似的,一个钟头,我才接了两筲半。刘黑子说,你说这话,心愧不愧?杨翠云上前拉他道,今天还是两筲半,你不信,跟我到家看看去。刘黑子说,我才不去哩,你想闹水,就故意少接。拿这,又来给我耍鬼话糊。我告诉你,今后就按合同上说的,多一分钟,我也不放。你再敢砸我的锁,我就敢把你们家的水缸砸喽。又转对陈白水说,陈村长,我当你说了这话,你要控不住她们,惹出麻烦事来,可都是你村长的。陈白水说,不会的,有这一回,还不够吗?朱美花笑说,白水哥,你们常在一起打牌,往后拿话感染感染她们,别叫她们没事找事了,你看我弄这电,是件容易事吗?陈白水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就这么着,你们都回家吧。刘黑子说,陈村长,我没锁锁门,怎么办?朱美花抢白道,我回家拿把来,给你算啦。刘黑子说,不行!谁砸的谁赔。眼望着仁女人的背影,放嗓高喊,你们给我买锁,要不,我就砸了你们的水缸,给你们三家滚到底!朱美花劝道,算啦,你这样震唬震唬,她们往后不再挑头闹水,也就是了。刘黑子说,全村就这仁老娘们逞能,我看是吃饱了撑的。哼!你刘黑爷,才不怕你们瞎胡闹呢。再敢这样,我就躺在她们床上,不腻歪饱喽她们,那才怪呢。朱美花说,这种人,非你才能罩服。刘黑子说,别看她们给村长撅了屁股,仗着陈白水,甚人不怕,可我刘黑子,这杆老光枪,要想打她们,还不是齐脚面的水——平趟。

这日晚上,陈白水来郑丽霞家打牌。在等人的时候,郑丽霞偷问,白水叔,听说田青洲把咱写了进去?陈白水点头应是。郑丽霞说,那他污损咱,咱可得想法告他,出出闷气呀。陈白水说,我看完书后,觉得也挺生气。那次我去乡开会,到乡法庭咨询了一下杨法官。杨法官问,他写你真名真姓了吗?我说没有。书中写的那事,都是你做的?我说有点影子,瞎编了不少。杨法官说,那就很不好说了。人家写的是小说,小说本来就是瞎编乱造的,你告人家,法官也不好判清是非,弄不好,再有记者来访,当新闻登出去,对作者无伤害,兴许越炒越出名,但对你来说,那就不一样了,越炒得凶,你丢的人也越大。你想想,是这样吗?我想也是这么回事,就想吞下这口窝囊气。郑丽霞说,你怕丢丑,是不是?陈白水说,当然啦,我是村长,咱不能自讨苦吃。这事不描还好,越描就越黑,咱别弄成光屁股推碾子,转着弯儿丢人。郑丽霞说,你认了,可杨翠云说啥都不认,非得把田青洲告到法庭不行!陈白水说,千万别那样,你给她解释解释,就说我说话了,别让她提说这事了。郑丽霞说,好,那我就给她说,你大村长都认了,我们还能不认?

有脚步声响起,陈白水听出,是杨翠云和刘秀玲来了。忙让郑丽霞,兜出牌来。打着牌,杨翠云道,我今天砸了水楼的锁,朱美花来后,我和她提说了她老头子写咱的事。陈白水问,她怎个说法?杨翠云说,不承认是写的咱呗。陈白水说,往后,你们谁也别再给我嚷嚷这事了,有关这事,让郑丽霞再给你私说。又嘱咐,记住,以后谁也不准说了。三人嗯嗯着应是,遵陈白水之嘱,从此不再提说书事。

浇完三水麦田,麦稍就微微发黄了。收毕电费,马大顺和朱美花,一同给田青洲汇报情况。马大顺说,我负责的三个组,有十三家没缴浇园电费。田青洲问,为啥?马大顺说,就为没钱,这些户,都是村中的贫困户。朱美花说,我这有九户,也掏不出钱来,说等有了钱,就给咱送来。田青洲说,看来,这天底下的农民们,还真苦真穷。上边老说给他们减负担,可越减怎么越重?朱美花说,不管怎么说,咱实实在在地给老百姓减啦。马大顺说,咱贴了老百姓的心,老百姓就拥护咱。我委派了三个收电费的,一天就给我收齐了。朱美花说,我这三组,也是这样。又问俩人,水电费收得怎样?朱美花说,除了香港胡同那几家,没有不拿的。田青洲说,还有什么情况?马大顺说,有。田福山家灯表,一月才走了一度三,我疑心他偷电了。他家有电扇、冰箱什么的,走这么点儿,我觉得很不正常。田青洲问,你对他咋说的?马大顺说,我问田福山,你的电表,是不是坏啦,怎还不如一个老太太走的多呢?田福山说,大顺,你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田福山,走点儿表字,就满对得起他田青洲了。朱美花气说,这个蔫贼!田青洲说,你没说让他校校表?马大顺说,说啦,他说小猴头干的时候,这表就这么走的,轮到你们干了,想死盯我,他田青洲,是不是锔锅的戴眼镜——故意找碴儿?我说,哪能呢,人家田青洲,肚大量宽,才不往你身上计较什么呢。田青洲说,这话说得很好,咱们包电,绝不死卡老百姓,遇事还要宽容。比如逮着谁偷电了,甭用你说话,他心里就打扑通了。你说道说道,让他下次不再干那事,就行了。他见你这么宽容他,那心就软了。朱美花说,我碰到一家养鸭大户,抄表时,他的小水泵,还搭着外线,我给他摘下来后,说以后别再这样做了。他见我不罚他,话说的和和气气的,忙向我保证,往后再干这事,就不算人。说完这事,朱美花继续说,还有一事,你说怎么处置?

田青洲问,你说哪件事?朱美花这才道,陈大生,把他水井的单相电表,往前倒了一百二十个字。开始的时候,他还挺硬,说就走到这儿。我拿出日记本,翻开让他看。我说我每日查抄两回,你看看这小本上的记录。陈大生看后,没话可说了。连连向我赔不是。田青洲说,他赔了不是,就算了。你就按各家记的度数收。朱美花说,这表上的记字本,陈大生说不知谁给弄丢了。田青洲说,那也好找对,不就是十几户,用这块表浇园吗?你从头开始,一家挨着一家问,就会查对出来的。朱美花咳叹一声道,这个陈大生,他这么一倒表,给我招来多大的麻烦?田青洲说,咱干的这勾当,本身就是件很麻烦的事。美花,你怕麻烦啦?朱美花说,我倒是一点都不怕。我老想不通,咱抽了这么多电费,对村里每一个人,都给了好处,可他们,为啥老编法和咱过不去,制造这一系列麻烦呢?田青洲说,皆因我近了老百姓,刺痛了一些人的神经,所以,他们就会做出这些事来,以此来回应、报复于我。朱美花说,让他们回应、报复吧,到头来,我会使他们心服口服的。

接下来,田青洲算了算帐,除了给供电所交去一万二千陆佰元的电费外,这月竟然还剩了两千多。

马大顺说,嘿,咱真没白费劲儿。朱美花说,怪不得小猴头难舍这电。好家伙,他们干了那么多年,电费又那么高,你想想,他们该赚老百姓们多少钱?马大顺说,人们猜测,小猴头顶少也赚了三几十万元,要不,他怎会又盖楼又买收割机呢?田青洲说,那都是他死啃的咱老百姓的肉。朱美花笑说,这下倒好,咱说什么,也不让他啃了。

昨夜田青洲和朱美花睡得很晚,从黑暗转向光明的世界,还没在他们眼前闪现,忽听有人拿砖,哐哐地猛砸房山墙。皆被惊醒。穿好衣服,朱美花打开大门,见是茂山,急慌的神态,像有什么大事,朱美花便把他带进屋中。茂山说,有人贴了你的漫画,说你和马大顺在村西的机井房里……我发现的早,已把它撕下来了。朱美花嘻嘻笑道,茂山叔,有多少人见啦?茂山说,我起的早,想拿锄耪耪村北的棉花地,走到村中的十字街口,抬眼瞅见电线杆上,贴了这东西,就拿锄把它刮磨下来了。美花,就我一个人看见了,我告诉你,你千万别往心里搁。连你大叔我,都不信有这档事,他们这是黔驴技穷,一步一步紧逼,想把你赶下台来。朱美花说,人家马大顺,是那种花花哨哨的人吗?茂山说,在陈家庄,我还没听到有关他这方面的一点新闻。田青洲燃上烟,看着茂山的脸说,茂山大叔,他们这是污糟人,想法出那口闷气呢。朱美花说,茂山叔,别说贴了一张,他们就是把全村都贴满了,也往我身上沾不了一点黑腥。那些香港胡同的臊娘儿们,自身染了那病,想往别人身上传,怎能传上呢?田青洲说,让他们胡沁吧,美花,你要扬眉吐气,笑笑呵呵地走自己的路,干自己的事。美花说,要被这点流言吓住了,我就不是朱美花了。茂山颔首说道,是啊,是啊,青洲侄子,我不是给你夸,俺侄媳妇,在村人的嘴里,没说不好的。人们都说她亲和、面善,又能摆弄事,在咱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女能人。朱美花说,茂山叔,你这一夸,今天中午,青洲准得多喝两蛊酒。田青洲说,是的,茂山叔,我今天给你透句实话吧,我要不考虑美花有这点能力,当初,说什么也不敢摆弄这村电。

转眼到了麦收,又预报说过几天有雨。村人们就恨不得立刻把熟好的麦子脱粒下来,归到家中,以解雨忧,享其收获之乐。

正在人们争抢收割机的节骨眼上,小猴头和陈白水合买的收割机,却在陈白水的麦田里卧下不动了。一帮人,急着问原因。小猴头气汹汹地说,他妈的,有人给使坏了,在麦垅里,插上了八号铁丝,把刀打了。陈白水接话,向人们发威道,敢在老子眼里插柴!若查准了是谁干的,非把他弄到局子里才行。夏收正紧,搞这破坏,性质极恶劣!

看陈白水发怒,围观的人中,就不免瞎思乱想起来。以往的年份,都先割陈白水的,怎没见这事?自打包了电,乱事杂事随之就多了起来。这是对陈白水有意见的人,故意当众,拿他现眼呢,还是包电的人,惩罚小猴头呢!

摆弄机器,小猴头手脚利落,时辰不大,就换好刀齿。人们一阵喜悦。等收割机响起,吃进十几米的时候,忽听又咣当咣当地乱响。司机停了,说这麦田里,不知布了多少铁器,实在没法割了。陈白水便吩咐许多人,沿麦眼细细查找,像探雷般慢慢清扫。把六亩麦田查毕,竟找出十几根铁丝和钢筋棍来。小猴头附耳对陈白水低说,你看田青洲这小子,对你多狠巴,他想让你这六亩麦子全烂在地里。气得陈白水老婆开口大骂,狗娘养的杂种,瞎编瞎写我们,还觉得不解气,还拿这毒招暗害我们!陈白水就厉声喝喊,让他不再瞎骂。小猴头又拱火道,你一个大村长,怎治不了他?略微一使招儿,他那电就包不下去了。陈白水倒不以为然,他说,我不认为这事,是田青洲干的。小猴头说,你认为谁呢?陈白水不语,但心里有底。他暗下思忖,这插铁棍儿的事,肯定是田福山所为。

那夜,打完牌后,陈白水示意他媳妇刘秀玲,跟他到大队,俩人正脱衣,准备上床,忽有大砖扔来,把窗玻璃打碎。陈白水疑是田福山悄悄盯上了,便赶紧打开后门,让刘秀玲溜跑了。田福山跳墙进来,堵住他问,你刚才和谁进来了?陈白水说,就我自己呀。田福山说,哼!就你自己?你别骗我。你这么晚了,来村部干啥?陈白水说,你审我这干啥?我来拿个文件,这碍你屁事?田福山气说,你这白水,哪都想流,嗯?我先警告你,往后,你再敢勾搭我媳妇,我就砸烂你的狗腿!陈白水说,你这是花了眼,看错人啦,你白水哥,在陈家庄,是那号馋女人的男人吗?田福山说,你没摸遍,我看也差不多啦。陈白水说,我摸多少,你也管不着。田福山说,你这大公鸡村长,哪个母鸡你都想踩一下,是吧?陈白水说,你别提溜着五八说四十,你踩的少吗?田福山说,我是平民,可你是村长。陈白水道,我村长也是个人!哪条法规写着,村长就不许风流风流啦?田福山被他说住了,愣着无话。陈白水便撵他,你快走吧,牌局散了,你老婆早在屋中等你呢。你要不回去,你老婆就猜你,又到哪去串老婆门了……

脑海忽闪过这事,陈白水暗下就铁定了主意,这麦田遍插钢筋的事,是田福山向他私自投射的一箭奸仇。小猴头想把这事引到田青洲身上,让他和田青洲干。陈白水心说,我还不会那样犯傻,我都快当二十年村长啦,啥事思量不清。

这年,冀中奇旱。小麦收净,播上玉米,一连浇了三水,玉米才熟了。陈家庄百姓,怨天无雨,而有的人,却暗下给田青洲投以祝福,说天不灭田,天道酬他。若不这样,肯定要赔。对此,田青洲颇有感慨,他面对深远的苍天,心里禁不住喊道,我为百姓,天助我也!苍天啊,莫非你给了我神机妙运,让我在陈家庄,拿电风光一回?

收罢秋,村里有信传开,说村中线路,要低压改造了。小猴头又猛劲窜掇,摇头晃脑于村巷,要争当村里的联络电工。

田青洲对马大顺讲,说啥也不能让他当上。大顺,你得使劲儿给他争,当上联络员,每月挣几百块钱,都是所里发,就像合同工似的,多好。马大顺说,你得给我找人,想法让我上去。田青洲说,我给冉立国说,看他怎讲,咱再想办法。朱美花说,前几天,我听说省里传出信,说不定哪天,还让我上岗呢。我要真回了乡里,这村电的主权,就交你手里啦。听过这话,马大顺心下陡喜,说这电权,想什么办法,也得死把死守,绝不让它丢失。

果真要低压改造了。没过多久,陈白水就在村喇叭里吆喊了,喊过这事,就叫田青洲,要他到村部。朱美花说,你在家隐着,我打头阵,我是法人。说得田青洲,在家未动。朱美花来到村部,见有村民代表参加,许是开的两委扩大会。陈白水迎面便问,我叫的田青洲,你来干啥?朱美花说,我是法人,怎来不的?有啥事,先冲我说就是了。陈白水问,你能做主?朱美花说,有天大的事吗?陈白水这才道,村里开始低压线改造了,经研究,你们给村委会签定的包电合同,到此终止无效了。朱美花说,陈村长,村内改造,可终止村内的,这村外改造吗?陈白水说,村外暂时不改。朱美花说,那你凭啥要终止我村外呢?那合同上可明明白白写着,没说村内改造,连同村外的一起作废呀。陈白水拧鼻拉脸说,我说终止,就得终止。朱美花说,有合同在,合同会说话,你再权大,一人也不能改掉。大伙儿说,我说的这话,在理不?茂山发话说,把合同拿出来,给大家念念,不就清了。你俩值得争吵吗?陈白水令会计刘明拿合同,刘明推说,我忘放在哪儿了,前两天,我把家翻腾遍了,都没找到。便瞅朱美花说,把你那份拿来。就复回家中,拿来当众一读,大家都觉得合同上没写遇低压改造,连同村外一块儿终止的言词,说当初订合同时,没考虑周到。朱美花说,大家听清楚了吗?有这合同在,村外的电,我得干满为止,谁想切我,都难办到!茂山说,我听念的合同,人家也不是没理。茂山说完,便有几个人帮腔,是啊,人家有把柄,不让也不为过。朱美花说,陈村长,你听代表们说了没有?陈白水蹲下吸烟,憋闷着不再说话。这时,王支书才道,那你们就还干村外的吧。村内之事,除了交接,就算没你们的事了。朱美花听支书这般讲了,笑口才开,还是咱这大支书,说话显水平。却听陈白水冒出话来,要没人干涉,也就算了。一旦有人出来,有人死闹腾,那合同非切不行!朱美花说,谁出来,我也不让,我非干到满期才行!丢下这话,扭身回家。

寒露过后,有施工队开进陈家庄来。陈白水派出小猴头,领着施工队的人规划村中杆位。便有人逗趣,刘喜财,又重新登台上阵啦?刘喜财笑说,我本不想干了,可村干部们硬我,说我对村中的电情熟悉,再让我帮着弄弄。

划好杆位,拉来又粗又高的水泥电杆,沿杆位依次卸下。做完这事,小猴头又领着陈大生和刘老虎,拿杆勾拽碍电的树枝。这样在村人眼里一晃动,小猴头俨然又成了村中的电工。

不几日,新电杆树好,新线也挂好。陈白水就通知朱美花,把村中各家各户的电表卸下,说过两天,等各户线表装好,就接电了。临了还掏出一张烟纸,递给朱美花,说上面记着村中变压器走的度数。朱美花惊讶道,你们卡表,怎不通知我们?陈白水说,有村里和供电所的人,一同看的,供电所的人抄的,把纸条给了我。朱美花不放心,就叫马大顺,上去查看。马大顺念过表字,朱美花掏出一对,竟差了很多,这纸条上写的,比表上多了五十个整字。等田青洲回来,天已大黑,朱美花急向丈夫讲了此事。田青洲说,这个陈白水,他究竟想干啥?还没走到那,他怎就这样抄了?话毕,夫妻俩就商量了商量,前来找他。他老婆韩焕芝说,他吃晚饭都没回来,不知干啥去啦。二人走出村长家,又到几个地方找过,没见踪影。朱美花说,咱去找大顺,商量对策。俩人找到大顺,大顺说,咱先把兔崽子们治一下,再说。田青洲说,怎个治法?马大顺说,我先把变压器上的闸拉下,全村一停电,他陈白水就出头了,到时候咱再给他讲。田青洲说,也好,这叫引狼出洞。朱美花附合道,就这么办,咱先把狼引出来,再想法对付它。说完这话,三人来到变压器前。马大顺一开房锁,钥匙怎也插不进去。他说,坏了,有人换了门锁。朱美花说,肯定是小猴头换的。田青洲喝道,大顺,拿电杆去,把保险丝给我梆断。拿来电杆,把保险丝梆断后,三人便蹲在那,观察动静。不一会儿,有一道电光亮来。马大顺拿手电一照,是小猴头领着陈大生和刘老虎疯疯火火地走来。每人手里,还拎一木棍。小猴头来到跟前,把木棍猛地一戳,吼道,是谁停了我的电?朱美花说,是我让马大顺停的。马大顺说,你们手拎着木棍,是想和我们打架?小猴头说,村长让我们保卫变压器来了,我拎木棍,是专打坏人的。接着气问,马大顺,你为何停电?田青洲就反问,这村中的电,归你管啦?小猴头说,不归我,难道还归你?我实话告诉你吧,那村外的,不久我还要管呢!朱美花说,村委会给我们订的合同,你管个屁!小猴头说,低压一改造,你们那合同,就成了废纸。朱美花说,废纸我们倒有,可你,手中有那张废纸吗?陈大生喊,喜财,别给她费这吐沫,等村中改好了,咱就硬拿!刘老虎也跟着嚷,对,硬拿!田青洲说,现在是依法治村,谁玩儿不说理的,都不行!小猴头说,你看行不行!你们梆了,我送上,谁再敢梆,我就敢带头砸断他的腿!反正我都六十了,也活够本了。说完,小猴头拿钥匙打开房门,拿出保险丝来,挽套欲接。朱美花上前拦住他说,你先别接,这电,眼下还是我们的呢。小猴头说,村干部和供电所,早给你们卡死表了,怎还有你们的事?朱美花说,村长给的表字,给我们多抄了五十个字。小猴头说,那不关我事,你找村长说,我就管我的变压器!田青洲说,你挂上了,我还给你梆下来。小猴头说,我挂了。大生、老虎,你们听着,谁敢再梆,你们就砸折他的腿,出了事,我兜着!二人齐说,是!

小猴头挂上保险丝,已是晚间十点多钟。三人把守着,对方也无可奈何。这时,村喇叭响了,陈白水喝喊道,现在低压要改造了,这电嘛,处在非常时期,村委会已派人保卫变压器了。无论是谁,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停电,有事,再商量着解决。听陈白水喊了,田青洲说,走,咱到村委会,堵村长去。到了村部门口,陈白水锁门欲走。朱美花叫他,陈村长,你慢些走!有话对你说。陈白水道,你们有啥事?朱美花说,我们到处找你,都没找到。你给我的表字,多抄了五十个字。

陈白水故做惊讶道,是嘛?那我可不知道,是供电所的人给我的。等明日,给供电所的人说吧。

第二日,朱美花和马大顺,就来找供电所的人,核对表字。所长说,我们根本不管这事,你们只要和村里对清,就行,以上的你缴,以后的他拿。朱美花掏出纸条问,这是不是你们抄的,给了我们陈村长?所长摇头,又问所里其它人,还是摇头。回来,又复问陈白水,究竟是谁抄的,陈白水一口咬定,就是所里的人。朱美花说,我们已问所里啦,谁都说没抄。陈白水说,那是所里的人故意给你们装蒜。这般说过,还要让找供电所。这时,正赶上安装队的人来,一会儿韩金路也来了。朱美花就拉住他,把情况讲了。韩金路这才说,是你们村那个老电工刘喜财抄的。当时,我们也挺奇怪,村干部怎就没叫上你们的人呢?朱美花听韩金路这般讲了,心下才恍然明白,原来是小猴头耍精闹鬼呢。便又拉来支书,叫上小猴头,双方一一看过,方才对准了表字。

陈家庄十几年一遇的低压线路改造,在一片喧嚣、嘈杂和争吵中,终于完成。这时已近霜降,农民快给小麦浇冻水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喜讯,突然传来,乡政府根据县委指示精神,通知朱美花又要重新回乡上岗了。朱美花听毕,心下大喜。田青洲也是乐不可支。夫妻俩喜了一阵,又乐了一番,话题就转到电事上。朱美花说,我要回乡上班,这电咋办?田青洲想了想,拿出主意来。他对美花说,咱把这合同,转让给马大顺和王老拐,让他们和小猴头顶牛儿。王老拐光棍一根,横竖不怕,他一人就能把小猴头他们三人全镇住了。再说,他要上来,比咱有靠山。他哥王老麦,在村里当副村长,又是海选上来的,势力挺大。他弟一上,他准得使绝了劲儿扶他。到时候,小猴头他们见势不好,准得缩脖蔫退了。朱美花说,对,非得让王老拐这号人罩他不行。小猴头给咱耍,咱没辙,有时还得吃屈、忍让了,但对王老拐,他就啥章程都没了。田青洲说,是啊,农村里许多事,都是歪打正着地瞎干。该以毒攻毒了,你要不攻,那毒气就不会自觉退掉。朱美花接话说,毛主席早就说啦,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田青洲说,时机来了,咱就给陈白水和小猴头,挽这个套,王老拐一上,陈白水和小猴头等人,就都成出水的鱼,干瞪眼了。说不定,王老麦还得想法,把小猴头摁下去。朱美花疑问,你说王老拐,愿干吗?田青洲分析道,他一个光棍儿,正想挣钱的道呢,咱让给他,让他挣钱,不把他美死才怪呢。朱美花担心道,他一个光棍,净胡遭八闹,等收了电费,要赖着不缴,供电所拉闸停电,村里再把咱那两万风险金顶缴了,咱冲谁要哇,到头来,咱不成冤家蛋啦?田青洲说,这不可能。别看王老拐是个穷光棍儿,可那人正直、义气,他对信准的人和事,很讲信用的。朱美花说,那咱就豁着咧着地干呗?田青洲说,为出一口气,为显自身强,就不能惜钱。朱美花说,那就照你的办。你啥时找他们商量这事?田青洲说,咱说急的来快的,立刻就办。

把王老拐叫来,一提这事,答应的很干脆。朱美花就通知马大顺来,一块儿协商。商讨好了,又写了转让合同,双方按了手印。

王老拐说,咱按了手印,这还是私的。我要把它变成公的。王老拐这话,使田青洲一惊,他纳闷地问,你咋变成公呢?王老拐道,我哥是副村长,村委会让他分管电,我让他拿咱这合同,找会计刘明盖上村里的红戳儿,这私不就变成公了吗?说完,又从田青洲手中要过合同。田青洲说,刘明到现在,连照明电费都没给我们缴,正和我们顶着劲儿,他能扣吗?王老拐说,让我哥想法子。刘明是个蔫软货儿,我哥一动真劲,他就怕了。

拿走合同,王老拐找到王老麦,把情况一说,王老麦就拿着合同,来找村会计刘明。刘明正架着花镜,摆弄帐目。见王老麦来了,忙停下问,王村长,你有啥事?王老麦把合同往桌上一拍说,刘会计,把这给我扣俩章!

刘明看看,细细沉思一下说,王村长,这事,你和咱那俩大头儿,通气了吗?没他们的话,这章,我可不敢乱盖。

王老麦说,我管电呢,我就有这权,不必和他俩说。

刘明说,你们都管着我,你不说倒行,可我,说什么也得罪不起支书和村长啊。

王老麦命令的语气,你什么也别说了,我问你,这章,你到底盖不盖?

刘明说,这是个大事,没经开会商量,我不敢。

王老麦说,你不敢,我敢!拿章来!这样说着,便从印盒里拿出来,咣咣两下,盖上了。卷巴卷巴装上,对刘明又道,你别胆小,也别往外说,这不碍你的事,关键时刻,我就挺出来,承担这事了。

刘明点头哈腰道,那好,那好,要这样,就不关我的事了。万一支书和村长要怪罪下来,我就有词儿答对了。

田青洲把电,又二手转包给马大顺和王老拐,只两天时间,就在秘室里悄悄办成了。第三日上午,王老麦领头交接,村人们才知晓,又换了一茬电工。但怎样换的,谁也摸不透。

那日交接,王老麦大显了威风,还出奇不意地把小猴头摁了下去。

田青洲清楚地记着,那日,抄完村外两台变压器电表,来到村中那台变压器前。王老麦说,趁机把小猴头,我也踹下去。话毕,命马大顺和王老拐,把门锁砸了,换把新锁。被田青洲拦了。田青洲说,硬砸不好,事后,他会说你是土匪村长的,你不如把他叫来,让他自动开开,换上咱的。这么办,也平和些,想想,也是,王老麦就让马大顺,叫小猴头来。不大时辰,马大顺引领来小猴头。小猴头又惊又慌道,王村长,你叫我啥事?王老麦说,田青洲的电,又转包给马大顺和王老拐,换了新茬。今天,我正式宣布,连你这联络员也换掉!喜财,请拿钥匙,打开你的锁吧!小猴头愣道,这,这……我没带钥匙,那钥匙在陈村长那儿呢,我回去找他要,看他给我不给我。蜡黄着猴脸说完,骑车走了。人们就等他,很长时间过去,也没见他回来。等急了,王老麦不禁喊道,大顺,拿轧剪去,把锁轧断!王老麦发令,马大顺回家拿来轧剪,王老拐从他手中接过说,这事归我,看我的。走上前去,几下就把锁卡下。王老麦又让马大顺买来新锁,锁好,王老拐拿过钥匙说,我拿着,这风险关口,由我把着,往后,谁敢在这捣乱,我就捏扁他的蛋子儿!

听说把变压器门的锁换了,小猴头死活不干,赖住陈白水,向他要说法。小猴头挑事说,他王老麦,只是一个副村长,怎就那样狗胆包天,眼里连你这村长也不搁呢?他领头换电工,又轧锁换锁,猖狂到何等地步?你是村长,难道你就管不住他?陈白水听他煽动,胸中闷气,马上憋涨起来,长出一口闷气,才撒气说,他这是小秃子打伞——无法无天了!他王老麦,想夺我的权,我看为时还早呢。我要不把他的嚣张气焰往下压压,今后再说话办事,就不顶事了。小猴头又添油加醋道,实在不行,你就把他撤了。我看那势头,下次选举,他非把你这村长顶了不行。你不如来个先下手为强,把这祸根儿拔了。陈白水说,那也不是说话的事,按法律程序,还得通过乡人大,才能罢免他。小猴头说,你先搜集好他的证据,再向乡党委和乡人大反映啊。陈白水想了想,然后说道,今晚,我就开个村委扩大会,先让大伙儿明白明白,他是不是借电胡闹?是不是想另立山头,分裂村委?小猴头说,对呀。你是村长,你代表村委,他这样闹,不明明是目无组织,目无你,你不好好整治整治他,那以后的工作还咋干?陈白水语气坚定地说,今晚我就开会,先整治整治他再说。

这晚,田青洲让朱美花,置办了一桌酒席,以示庆贺。大家推杯换盏,气氛欢快热烈。酒词中,人们说东道西,但主题只有一句,都说十几年来,田青洲把电费降的这样低,造福了村中百姓。还说村中的事就是这样,谁贴近了百姓,谁给老百姓谋了利,谁就是好样的,老百姓就举起双手,把你托举得高高的,把你看成一个不可小觑的人物,把你看成他们最亲的人。

酒会像总结似的。田青洲说,这半年来,多谢诸位大力支持,我才把趸电卖电的事,干到今日,王老拐问,这半年,是赔了还是赚了?田青洲说,我草算了一下,赚一万一千多呢。朱美花说,还有两千多,没收上来呢。王老拐说,还有不缴电费的?马大顺说,有啊,有十多户,不是不给,而是他们真穷,真拿不出钱来。朱美花接话说,真穷的,咱也不逼,啥时有了,啥时缴,也不算迟。可那村会计刘明,这半年,光照明电费,就该三百多,我们一要,他就说没钱。王老拐说,他当了多年的村会计,怎么没钱?村中的钱,他和村长,贪了多少?他掏几百块电费,还不是小菜一碟?马大顺说,这个刘明,贼精贼精的,小猴头弄电的时候,他院内院外,常点一百瓦的大灯泡,可等我们干了,我发现他都换了五瓦的节能灯。朱美花说,不光是他刘明,凡村中那些大小戴纱翅的,都让我们弄的摘大换小,省起电来了。马大顺说,可还有的,摘小换大呢。我刚当上电工,陈白水就找我,他说要在家里,立一个打蛋糕的摊点,要我给他安一块十五安的电表。可电表换上了,他一直没开。你想想,那十五安的电表,光靠灯什么的,根本拉不动。朱美花说,他是村长,变法儿也得占上风。马大顺说,还有咱学校那个校长,一直说没钱,推缴我们电费,他收了那么多学费,我就不信连二百块钱电费都拿不上。王老拐出主意说,他是外村的,要再不缴,你就扣了他的摩托。他妈的,我看他整天在牛家饭馆吃喝,是不是学校那钱,都让他吃喝了,腐败了?真让人生气,这是啥风气,怎闹到一个小校长,都成这样了?朱美花说,为这么点钱,值不当的,我已给大顺交底了,欠的电费,让他慢慢收,收多少算多少,实在穷的,就免了。田青洲说,免谁的都行,就是不能免那刘明的,他这不露牙的蔫狗,偷吃老百姓的东西太多了。王老拐说,好,我帮马大顺,找他兔崽子要,我要一出头,他敢说一个不字,我就把他的电卡喽。青洲,这种事,你们干不出来,可我王老拐,就不怕。常言说,要没狠的,就逮不住搽粉的……

说东道西的,把酒闲说。这时,忽听村喇叭,又喊起田青洲来。猜疑不准,又有啥事。田青洲酒气一喷道,我去,看他们还有啥话要说。朱美花摁下他说,你喝多了,陪大家聊聊吧,我去对付他们。我猜叫你,准是嫌咱又把电转包了。

来到村部,见村干部和许多代表,口吐的烟雾缭绕了满屋。朱美花被呛的干咳了几声,然后扶住门框,见陈白水挨东墙靠着,便问,又叫我说啥事?

陈白水唰地把烟蒂摔到地上,很硬气地说,你有啥权,又把村电转包出去?这电,成你们家的啦?我们刚才讨论决定,你们私下转包,一律无效。

朱美花笑说,陈村长,谁说我们私下转包啦?你看,这合同上,可盖着你们的大印。说罢,拿合同往人们眼前一晃。看到转包合同书上,有村委会公章,茂山便道,陈村长,你们早给人家盖了村委会大印,咋还有理由说人家这是私包的?茂山对村长递过这话,紧接着又有代表冒出话来,走吧,咱散场吧,这不是白浪费咱的感情,故意耍笑着咱玩儿吗?

一头虚汗,登时从陈白水头上沁出。陈白水慌说,别走,我连信儿都不知道,看究竟是谁给他盖的。

王老麦嗖地窜起身来,迎向陈白水说,陈村长,这章,是我硬盖的,我是管电村长,就有这点权力。人家的大合同,还没到一年,还有效呢,人家朱美花,要回乡里工作了,把电转包一下,我顺应民意,支持支持,你说怎么啦,你值得猛窜这么大火,发那么大脾气吗?

陈白水脑间,猛然嗡响了一下,像炸弹爆炸似的。蓦地,他顿觉四肢无力,身不由己地顺墙,慢慢瘫软在地……

见他嘴角,渐渐流了涎水,人们便慌叫他,陈村长,陈村长,你这是怎么啦?见他呜呜着,连话音也发不出来了,有人便急喊,赶快打开喇叭喊医生,快给村长噍病来呀!

急火火喊来村医,村医细细查过,说他患血管堵塞了……像有点不信似的,人们七嚷八喝道,刚才还好好的呢,怎一下就病成这样?王老麦说,看来,人遇天大的事,也不能发急火,这火大可伤身呐……

事后,有许多人,不免伤感起他来,说前几年,他就有这病的苗头,输了阵液,好了,这回,他病得挺重,再想干村长,恐怕不行啦。又有人感慨,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啊!陈家庄这村长,就铁定了他当吗?换个新手上来,兴许能使陈家庄,大变新样呢!还有人说,他陈白水落成这样,也算够本了。他好的时候,也吃,也喝,也贪,女人嘛,他也玩了一大把,就这么个小村官,在咱陈家庄,还不够风光吗?

陈白水,没白活一回呀!

数月后,陈白水竟然好了许多。眼看他能从家里走出来,在村街上一抬一抬着左胳膊,脚尖一勾一划着,活动筋脉,村人们便都向他,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有人对他说话,他就呜呜几声,算做回答。

那日,朱美花遇上他,看他那样,心不禁蓦然一酸,但她,还是笑脸相迎着招呼说,白水哥,好好活动活动,过个六月,你就好啦。陈白水嘻嘻几下,嘿嘿几声,然后呜哇呜哇着嘟噜了几句,像日本人说话。他想说什么,朱美花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

2005年5月14-29日

草于县城清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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