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晚上姜媛都没有怎么睡好，连梦里都是老宅混乱无比的客厅，还有大家无措而崩溃的脸。
她在父亲的哭喊求饶中惊醒过来，满头大汗。许久，姜媛在床上都没能缓和过来。她满脑子的幻想，好像一闭上眼就看见父亲即将受刑死去的样子。
父亲那双眼睛浑浊而颤抖地厉害，就好像寒风中衣衫褴褛的乞丐，没有一点希望，死神已经在他的耳旁念死亡宣判书。
“你不要担心了，是做噩梦了吗？不要怕，一切都是假的。你昨晚一定没有睡好，要不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再休息一会儿？”
封天景被姜媛的惊叫声吓到，赶紧从浴室冲过来，脸上的水都来不及擦干。
他紧紧搂着姜媛，口吻温和且带着十足的安慰。“再休息一会儿吧！早餐好了会来叫你。”
或许是前一晚真的没有睡好，或许是封天景身上清新的味道给予了姜媛镇静，她又一次陷入了睡梦之中。
没有多余的画面，一切都是白茫茫而且虚无的，就好像孩童时期的无规律幻象。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清，姜媛又一个人在空旷中来回彷徨踱步了许久。
找不到出口，也似乎没有归途，就这样混合着风的萧瑟，远处还有父亲凄厉的哀嚎，让她不住震颤。
父亲是要死了吧？他犯了罪，而且是大家都想象不到的那种罪，是滔天的是害人害己的。姜媛听见空旷中又传来许多的愤怒跟唾骂，在指责罪人活该，死得其所，罪有应得。
她看见父亲那双本就黯淡浑浊的眼睛在慢慢涣散，最终失去了所有的活力。
尽管从小到大父亲让她忍受过不少委屈，但终究是父亲。至少他没有对自己的子女做出过什么出格或恶意的举动，只是脾气坏起来，骂人很难听，丝毫不给人留一点面子跟余地。
此刻姜媛的脑子里只有不舍跟悲哀，如果他就这么死了，自己就成了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啊！她好像有些懂得了奶奶去世时父亲的心情了，应该就像现在一样心痛得夸张吧？
“起来吃早餐了！你又做梦了吗？快醒一醒，醒一醒？不要睡迷糊了……”
最后将姜媛拉回现实中来的是封天景的声音，看一看时间，才过了大约一个小时而已，竟然全程都在做梦。
姜媛的黑眼圈更加严重了，她坐在餐桌前面有些怔愣，像是魂魄在梦中丢失了一样。
封天景往她的碗里夹菜，她一直无动于衷。
他说，“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吃饭，不好好吃饭怎么能行？怎么想办法救你的爸爸？”
姜媛反应地有点慢，不过在他的话里觉出了一点道理，因此象征性地开始扒了几口饭，事实上，她连自己在吃些什么都不知道。
“吃晚饭去看看你爸爸吧！”
姜媛猛然抬起头来，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对上封天景那一双肯定的深邃的眸子。
“我找关系得到的机会，时间不长。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先好好吃饭，毕竟你父亲也不想看见你现在这样一脸憔悴的样子。”
他的手心有浓烈的炙热，姜媛的手被包裹着十分有安全感。于是终于乖乖吃完了小份早餐，两个人往监狱而去。
才一晚没见而已，姜媛几乎有种认不出父亲的感觉。
要怎么形容他现在的样子呢？简直就像是一具干枯的骷髅。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像冬天埋在雪里已经腐烂的杂草，可能里面还多着几只避寒冬眠的臭虫。
他的眼睛又红又肿，几乎和姜媛梦中所见的一样浑浊且没有生机。整个人佝偻瑟缩着，被警察带过来的时候，好像一个毫无自主能力的人偶。
“爸，你没事吧？”
姜媛觉得心里憋了无数的话想要说，但是酝酿了良久，才迸出这么一句来。
但是就这么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姜清却瞬间泪如泉涌。大概也就这个时间，他毫无生机的脸上才稍微显现出为人的真实存在感。
虽然眼泪过后又是深层次的颓丧，但是好过两个呆滞的人面对面哽咽却一言不发。
“你不要担心我，你们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姜清哭着回答。
这样的对话让姜媛的心里泛起无穷的酸感，如果不是这样的意外，他们父女大概难得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互相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担忧。但是这样的意外，宁可没有发生也不想遭遇。
难过的情绪太容易传染，姜媛强忍着眼泪不想哭出来，但是眼眶似乎有些不受控制。
姜清看着女儿，内心五味杂陈，但是没有办法排遣。毕竟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何况现在还是被颇有背景的人盯上，看来只能够自认倒霉。
只是就这样子服输认罪好像也太凄惨了一些，姜清的心里有极大的伤感，可惜一切大概都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如果自己没有任何把柄也不会让人有机可乘，所以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问题。
他发现女儿脸上偌大的两个黑眼睛挂在那里，现在她的样子是少有的颓然，大概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而操心担忧吧？毕竟这件事情来得太过突然，都没有时间准备接受和解释。
他悄悄地凑近，低声叮嘱道：“不要为我担心，你们照顾好自己就好，也不要想办法救我。”
姜媛有片刻的怔愣，她仿佛在父亲的眼睛里看见了决绝和不合时宜的冷静。是怎样的决绝呢？后来走出门的时候姜媛才想起了“视死如归”这个词语。
没有多余的时间，他们只是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语，就被告知探视时间结束。
最后离开的时候，姜媛分明看见父亲眼里还残留着生的欲望，虽然那小小的一抹光亮被眼泪和红血丝完全覆盖。但是谁也不可否认它的存在啊！即便是墙角那沉睡了千年而没有萌芽过的莲子，你也不能否定它求生的欲望，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姜媛觉得百感交集，这样脆弱的父亲带着前所未有的陌生感，他似乎比梦里所见的还要让人震惊，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够勾起人无穷的遐想跟恐惧。
从前那个精神奕奕又常常会暴走的父亲，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跟现在模样自然联系吧？
姜媛在出门的时候都忍不住鼻子泛酸，曾经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啊，现在，仅仅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已经颓然成了这个样子，实在不能不让人感叹。何况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现在去见他一面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他还好吧？应该没有什么大事，毕竟还在调查确认期，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我们还有时间可以应付。”
等姜媛一出来，封天景就立刻走过来安慰。他将她静静的搂在怀里，好像担心旁边的风会将她刮走一样。
姜媛不太想说话，就这样靠着他往前走，步子还是有些轻飘飘的。昨天晚上是担心父亲在狱中的状况而不能安眠，现在却是在见过他之后有了对于之后的恐惧，仍旧不能静下心来。
“怎么样？他还好吗？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况？他有没有特意交待一些什么？”
“姐，你已经见过爸爸了吗？他现在到底怎么样啊？我妈都要急死了！”
姜诺诺和林惠匆匆跑到了面前，两个人额头上都散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像是夏天的露水一样。
她们焦虑地拉住姜媛的手，眼睛里装满了担忧跟疑问。
姜媛镇定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也不能多聊一些什么。他只是告诉我，要我们好好照顾自己就行，不要想着救她出来。”
“他就说了这些？不可能吧？一定还有别的话对不对？”林惠十分震惊，根本不愿意相信姜媛的话，她拼命摇晃着姜媛的胳膊，几乎让姜媛头晕眼花。
“其他也就是关于在监狱里吃了什么，有没有睡好，他都只是哭，我也没有办法安慰。”姜媛无奈，看着林惠这个样子她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这个没有良心的！一句不要救就没事了吗？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家人啊？自己作出了这么严重的后果，现在是要来当勇者了吗？”
林惠对着大门发火，“你个姜清，就算你这样子说了就能够撇清跟我们的关系了？我可没有你这么没良心！我就是要救，而且一定要把你救出来，让你看看我的能耐！”
她似乎还想要往里面冲，却被姜诺诺和封天景阻止了。于是颓然地靠在墙边哭了起来，“这要我们怎么办？可还是要救啊！难道就这么置之不理，让他死掉吗？”
姜媛没有办法安慰，她自己此刻都是一团乱，只好嘱咐姜诺诺看好她，然后跟着封天景回到了湖畔壹号。
憋了一路的情绪没有发泄，姜媛一回去就扑到在床上哭起来。
父亲的颓废面庞，还有那令人心酸的话语在耳边萦绕，让她头痛。
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愧疚，同时更加不能接受自己有一个吸毒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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