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河

若你落水的时候，无人在四周，望不到彼岸。

你可以放弃，慢慢沉入底，你也可以爆发出从未有过的求生欲望，向着前方游去。

我相信，总有一个人，在岸上等你。

……

我有个同事，叫磊磊，比我晚进公司，跟勇哥是同一批毕业生。

磊磊是我这一个小组，我亲手带着他去熟悉公司，他很用心，也很尽力，只是反应有点慢。

他最大的梦想，就是退休了之后，开一家属于自己的云吞面。

我笑他白痴，要开就开像杨国福那样全国连锁的，一天赚他几十万，搞上市，搞房地产。

他说，满足就好。

……

磊磊暗恋了勇哥很长一段时间，可一直跟勇哥保持着距离，所谓友达之上，恋人未满。

他跟勇哥的办公桌，就隔着一个板，低头不见，抬头还是不见，因为这小子个头挺矮。

而他和勇哥的距离，从一块板，慢慢变成一座城市，后来变成了天涯。

我看在心里，我只是等他自己说。

……

勇哥走了之后，磊磊原本就没多少笑容的脸上，更加黯淡无光。

我还是在等他自己说，毕竟有些事自己说出来，比别人逼出来来得更痛快。

过了一个礼拜，有一天下班，下大雨，全公司的人渐渐走光，我没带伞，坐在后楼梯抽烟等雨停。

磊磊这时候走进来，浑身湿透，向我伸出了手。

“哥，给我根烟。”

“抽你麻痹，有屁就放。”

嘴上是这么说，我还是把烟盒递了过去，他点了火，猛吸一口，一边喷烟一边咳嗽。

这是磊磊的第一根烟，也是他烟龄的开端。

“勇哥走了。”

“全天下都知道。”

“我喜欢她。”

“这个只有我知道。”

磊磊又说了一大堆，我发现他跟我妈有个共同的特点，说话老是不说重点，啰啰嗦嗦一大堆，其实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配不上勇哥。

“你跟个女人一样。”

“所以我不值得拥有勇哥。”

雨停了，烟抽完了，我拍拍他的肩膀，跟他搭上了最后一班车。

三个月后，磊磊交了个女朋友，不到半年，分手了。

从那天起，磊磊彻底掉进河里，终日惶惶，靠不了岸。

……

我妈给我讲了个故事。

有一条河，名字叫往生。两岸很宽，河上大雾弥漫，若掉入河中，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放弃，要么求生，问我怎么选。

我答，我选择放弃，那就不用听你啰嗦了。

我妈一巴掌拍在我后脑勺。

“白痴，你怎么不想想你妈在岸上等着你。”

磊磊掉进的，估计就是我妈说的往生河吧，可他选择沉入河底，却淹不死，终日在挣扎下沉，脚永远碰不到地。

然而我知道，谁在岸上等着磊磊。

……

那天下班，我打算赶紧冲回家，今晚是亚冠决赛，我听到了啤酒花生薯片以及我妈做的糖水在召唤我。

前脚还没踏出门口，就被人拉住，我以为老板叫我加班，所以我早在前一晚就想好了一大堆理由。

回头的时候，所有的话卡在喉咙。

王莉，站在我身后，眼睛泛红。

而此时的磊磊，已经失踪了三天。准确来说，他把自己关在家三天，还他妈是我替他跟老板请的假。

……

还是后楼梯，这次换了个人。

还是跟我说了一大堆，还是要靠我总结：王莉担心磊磊，电话不通，微信不回。

我没把磊磊的情况告诉她，因为我感觉，若她真的是岸上那个人，那就要她想办法激发磊磊求生的欲望。我只问了她：“你如果是喜欢他，怎么不告诉他。”

“我长得很一般，我怕配不上他。”

的确，王莉的相貌在我们公司不算很出众，基本上丢进上下九步行街随便抓都能抓一堆差不多的，平时做事还算可以，就是我不太放心，每次我都会检查好几次她弄的文件。

“那你喜欢他么？”

王莉不说话，脸红着。

“那你就去追啊！有事我替你收拾，反正都习惯了。”

我把磊磊家的地址发给了她，她紧握着手机，憋得脸红，最后还是说了声谢谢，走了。

家跟公司的距离很远，路上又遇堵车，我回到家的时候，电视机打开，传来一声哨，全场比赛结束，恒大赢了。

我赶不上决赛，可我也赢了。

当然，王莉也赢了。

……

我在调离外地之前，有幸赶上磊磊跟王莉的婚礼。

我敢说，那天是磊磊长得最高，王莉长得最漂亮的一天。

而最令人惊喜的是，勇哥也出席了这次婚礼，穿着长裙，盘起长发，活脱脱天仙下凡。

可磊磊如今的织女，只有王莉。

他大胆向勇哥走去，没再退缩，没再脸红，举起酒杯微笑对着勇哥。

别人可能不知道，他曾经有多么喜欢勇哥。

别人可能不知道，他曾经沉入河底有多深。

别人可能不知道，勇哥是我特意叫回来的。

别人唯一知道的是，王莉，成为了磊磊一生的靠岸。

那一晚，我喝到吐，直到意识模糊。

……

往生河，没有河底。

所有人都在河岸边上走，总有一天会不小心跌入河中。

两个选择，看似平凡，但难抉择。

但我做出了第三个选择：在河中把落水者推出去。

很像摆渡人对吧？其实不然，我也是下沉者，我的脚还没碰到底。

然而，我有我妈，她不在岸上，她变成了打捞船，想把我捞出来。

说实话，她也在河中，只不过为了我，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