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别离(二)

春天踩着冬天的尾巴迅然而至，只是天气寒冷依旧。Www.Pinwenba.Com 吧文安县的“两会”隆重热烈的开幕了，政府会议提前开的，也提前结束，人大会议进入了最重要的选举程序。领导们一字排开坐在主席台上，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也亲自到位督战，领导们皆是西装革履，胸前配带着锦花，仿佛新郎官似的，台前摆着一道红黄相间的菊花，俨然看不到半点寒冷的气息。会堂里只见一片举手放手，只听一阵掌声起起落落。然后就是鸦雀无声，偶尔掺杂着翻文件的“沙沙”声响与照想机快门的声音。人大代表们开始填写选票，表情各异，有人凝重，有人轻笑，有人一本正经，有人意味深长。《走进新时代》的旋律响了起来，代表们起身，排成长队，把手中的选票投入箱内，那一张张轻如鸿毛的纸片却决定着某些人至关重要的未卜前程。

选票统计出来之后，选举结果出人意料！

代理县长马大山未能如愿以偿的去掉“代理”二字，落选了！副县长张德被选为文安县人民政府县长。高少尘也落选了，他以十一票之差，竟然输给了差配张志远！当县委书记李大山宣布结果之后，台下一片哗然，随即响起了热烈的经久不息的掌声，当选的意气奋发，落选的垂头丧气，高少尘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木已成舟，虽是万般不愿，却也只能无奈接受，选举没有违反任何程序，结果符合程序与法律。高少尘此时只感到可笑，自己反到成了别人的配角，演了这么一出啼笑皆非的戏，丢尽颜面，恐怕又要让人耻笑一阵子了。

无论发生任何意想不到的曲折，生活还得照常继续下去。高少尘接受了现实，安安心心做起了他的县委办主任。他再一次领教到了造化弄人，他的老同事好朋友张志远，再次跑到了他的前面，他曾在心底恶毒的恨过小张，更多的却是敬佩与祝贺，也许人民的眼光是雪亮的。高少尘扪心自问，张志远的确比他更适合副县长的位置。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了下去，太阳每天东升西落，天气时阴时晴，选举暴出的冷门已开始被人们渐渐淡忘。街头的行人与穿上了短袖短裤，炽热的阳光凶狠的射着文安大地。高少尘这两天忙的交头料额，进入夏季，文安县是工业县城，用电相当紧张，供电局开始计划性的停电，以保证居民电力的正常供应。这个星期是县政府片区白天停止供电。昨天县委书记李大山的办公室里呆的久了，起身时头晕目眩差点晕倒，高少尘认识到事情重大，县委书记为什么差晕倒，不就是因为没电，没法开空调闹的么？县委书记要是因为热的晕倒了，他这个县委办主任可就责任重大了。高少尘立即把电话打到了电力局王局长的办公室，王局长唯唯诺诺赔着不是，第二天县政府就恢复了供电，凉爽的空调吹了起来。有群众就不乐意了，说是县委书记的身体就是金贵，天气再热还是坐在办公室哩，那些在工地上的民工怎么没热坏身体？这话传到高少尘耳朵就是尽头了，万万是不能传到书记耳朵里去的。

临近下班，李大山的秘书请高少尘去趟书记办公室。高少尘暗道莫非书记听到了什么闲话？忐忑不安的走进李书办公室，只见李大山笑的很慈祥很亲切，“少尘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刚接到通知，组织决定任命你为武安市的副市长。”

高少尘不敢相信，简直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看着李大山不像开玩笑，心情才镇定下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道：“真突然啊！”

“是啊！据说是市委丁书记亲自提议的，少尘你是个不错的同志，真舍不得你走啊，你这一走，我又少了一位得力干将。”李大山有些伤感的说道。

高少尘也道：“李书记，我也舍不得离开您啊。我是土长土长的文安人，文安就是我的根啊！”

李大山严肃起来，“你是党的干部，服从组织纪律是基本原则，官场上从来不讲儿女私情。”说着他掏出烟，苍然的点上，接着道：“少尘，我是看着你成长起来的，我很相信你的为人与能力。你以后也要为官一方了，千万要记住，不光经济上要清白，政治上也不能**啊。”

李大山这就有点临行教诲的意味了，人都有点好为人师的心态，何况李大山是他的领导，教诲理所应当，高少尘头次听说政治**这个词，请教道：“李书记，经济**我知道，何为政治**？”

“少尘，任何人都是有盲点的，看不到自身的缺陷。领导也不例外，政治**往往比经济**还要可怕，比如一个领导明明决策是错误的，自己却一意孤行，下面的人又不敢多言，如此造成的后果常是不堪设想。”李大山语重心常的说道。

高少尘领悟过来，李大山所言确实，很多领导容不得别人半点异议，固执己见，如此看来用“政治**”形容毫不为过。他点点头，道：“李书记，您的教诲我定铭记在心。”

李大山脸上像水波涟漪化开一层微笑，“好了，其它的我也不多说了！这几天把工作交接一下，市组织部的同志会找你谈话，后天晚上县委县政府为你举办欢送宴。”

高少尘要到武安市当副市长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文安官场，很多人意想不到，说他是半路杀出的黑马，没选上副县长，却因祸得福高升一级，成了副市长。武安市是隶属于名河省的一座县级市，曾经是文安的兄弟县，1990年经国务院批准，升为县级市。武安市经济发展良好，以重工业为主，又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据县志记载，武安得名于战国时期的名候武安君。高少尘能被丁书记相中，成为武安市副市长，连他本人都相当的出乎意料。命运再一次的给他开了一个玩笑，而且这玩笑开的挺大，一时间都有点难以接受现实。

这几天高少尘除了交接工作，基本上是在酒桌上度过的。明天就要去武安市报道了，他特意空出一个下午的时间，让自己独自静一静。高少尘走出家门，沿着熟悉的街道流连忘返，一条条记载着他青春记忆的马路，一座座铭刻着他成长印迹的楼院，都显得如此亲切与不舍。他穿过十多年前上学时走过的大街小巷，他走过和张英恋爱时的每一座街心公园，感受着时间一滴一点流逝的伤感。明天他就要离开了，离开这座生他养他的县城，去到另一座城市，那是另一个起点，亦是另一种新生活的开始。高少尘走着想着，夕阳西沉，倦鸟归林，不知不觉间已走到林云峰的小院门前。

林云峰去到市里任职，全家搬了过去，这座小院人去楼空，等待着它新主人的到来。夕阳金色的光芒散落在小院沧桑的木门之上，高少尘拉起木门的铜环，轻扣柴扉。门支吾着开了，一个头发稀白的老者探出头来问他找谁。

高少尘彬彬有礼的说他曾是这间院落主人的至友，想进去看看。老者笑把他迎进去，说随便看吧，他就是一个看门的。高少尘望着熟悉的小院，物是人非，只有那棵枣树郁郁葱葱，挂满了青色的果实。他走进林云峰曾经的书房，房间里空空荡荡，夕阳最后的余晖从窗子里穿进来，落在斑驳陆离的地板上，苍凉感伤。房间的角落里堆着一堆林云峰练字时留下的废弃作品，高少尘随手捡起一副轻轻展开，却是那首辛弃疾的《菩萨蛮》：

郁孤台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水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高少尘的眼圈瞬间有些湿润，他把淡黄的宣纸卷好归于原位，走出小院。手机嘀嘀作响，屏幕上是一个熟悉到他能倒背如流的号码，是一个他曾经朝思暮想的号码，是一个他多少次按下数字想拨过去又一个个删除的号码。高少尘望着手机良久，最终轻轻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

“少尘，你还好吗？”听筒里传来一声问候。

高少尘望着远处血红的残阳，已有一半沉入了地平线之下，泪水渐渐模糊了他的双眼，这一刻恍然若梦，仿佛晨曦之中的朝阳正在天际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