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李旦被跪出太平劝少帝

2017-06-18 作者: 索嘉楠
第二百章 李旦被跪出太平劝少帝

隆基跪了两天两夜,他并非是要以自己的久跪来祈求父亲的原谅,而是他心知自己该跪这一跪的。

除了这长跪不起的自我赎罪,他并不知道还能以怎样的办法来消泯自己的罪过!不奢望任何人的原谅,只以这样的方式来让自己好受一些。

可一任他径自跪自己的,李旦并未再走出房间一步,更不曾对他给予半点儿的温情与关切。

但两天两夜之后,隆基那清明的理性终于重又回了自身,清楚的明白这样久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眼下关头,横竖得让父亲出来,得让父亲站出来才是正事儿啊……

同样,他手下的能臣亦想到了这一层,故而帮着隆基找到了他的大哥李成器、即李旦的嫡长子。

两位王子怀揣着不同的初心、却有着同样的目的,就这样一起跪谏。

在看到三弟的那一刻,成器的神志有些恍惚。那个一向英机勃发、干练卓绝的弟弟,此刻那张面孔却敛去了许多锋芒、平添了一层疲惫与隐隐的哀伤。

他怀疑自己是看错了,这个弟弟行事从来无悔,又怎么会有哀伤?怎么会有这样软弱的情态?

但转瞬,成器便有点儿解过了弟弟的心思,毕竟父亲同那位传奇一般的女子之间一段宿世纠葛的缘,做子女的不会半点儿都不知道。那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到隆基衣襟上、指缝间殷色的血,那鲜明的颜色只一眼过去便那样惹人心惊!

成器心下微颤,即而摇摇头,侧目对弟弟蹙眉小声:“三郎啊,你不该,夺了父亲的心头爱。”这样尝试着把话说的委婉些。

隆基血迹干涸的手掌再一次握成了拳,面上的神色不羁又落拓,流露着隐隐的悲凉与若许的自嘲。他颔首敛目,叹息了一声,口吻徐徐的:“要做孝顺的儿子,有大哥就够了!”似对心情的宣泄,又似是无奈的讥诮。

成器心中微定,重又转过了头,一缕叹息迂回着落在了心里。这个做兄长的素来脾性和煦、老成持重,算来是诸兄弟里最像李旦的那一个。早在李旦经年前初次登基时,年仅六岁的他便被扶立为太子;后经了一番谁也无法预料到的变故,便连李旦的身份地位都跟着换了几换,这所谓太子自然也就跟着再不做了数。

而时今李旦眼见着就要掌权登基,论道起出身、资历等,嫡出长子李成器是最顺理成章的太子人选。说道起这个来,这也是为什么隆基兴兵宫禁前不向父亲打招呼的原因之一,若他没有半点儿建树,那又如何来跟自己的长兄争夺大位?归根结底,他所算计的人,自然也包括这位兄长了!

李隆基是什么样的心思,李旦、李成器都是心知肚明。但眼下情势如此,也都只是心照不宣。

“看来我们的父亲性情超然,当真是无心这江山大位啊!”隆基颔首,微微的勾动唇畔笑笑。

这有心无心的话令成器心中一定,依稀间嗅出了些别样的味道。父亲无心大位,可这大位终究还得有人站出来承担的!

当今这一十六岁的少帝是韦皇后扶起来的,而韦后被判为异心不轨者、时今又已是庶人,那她扶立的皇帝自然也就不做了数!三弟这意思,是在委婉的传达一些什么样的心思么?他是在提点他、且让他认清楚这样一个道理,即是,父亲无心帝位,便站出来推举他李隆基?

这样不知对错的猜度,令成器心里突然就很不舒服:“咳!”他亦一笑,声息轻飘飘的,似乎这并不是一件怎样难办的事情,“父王无心大位,我们便合力推举他。”错开了目光不再看身边的弟弟,只专注的跪自己的,“时今民心所向、官员百姓所认的,也就只有父王了。他若不肯站出来,我们便合力逼他站出来,到时候也不由他不登位!”落言一定,有点儿揣着明白装糊涂。

隆基便没有再说什么,就此缄默了言语,亦专心的跪谏。

……

或许是考虑到了那一份摆脱不得的大义与所向的情势,又或许是不愿某些为此牺牲的人心觉失望。在两个儿子的齐齐跪谏、与一班臣民的合力表心下,安国相王李旦终于被跪了出来!

那一瞬间,似乎全长安城的星光都积聚在这位真命天子的周身之上,似乎他头顶笼罩着华盖样的紫色祥云。

冥冥里古老的宿命就此被契合,他一转身,兜兜转转、浮浮沉沉,经久以来天命中早有的注定,就此终于得到了合该的应证!不会错,更不会乱……

大明宫历经了那一场鲜血为祭的突变,周遭的天风中还依稀掺杂了血腥的残味。嘶吼、咆哮在耳边的狂风一阵又一阵擦着脸颊过去,不知道这其中又同化了多少冤魂怨魄的吟吟哭泣。

这座宫城依旧美丽、庄严、且肃穆,单薄的雾气铺展连绵,将宫道间徐徐缓行的紫衣女子这一道身影笼罩的似梦似幻。

在灯火璀然的皇帝寝宫之前,她定了定身子,一抹月色徐徐的映出她绝样的眉目与这一张丰腴贵气的面孔。正是八面威风、此刻这锋芒戾气一日胜似一日形成冲天气焰的镇国太平公主!

太平继续抬步,上了玉阶后径自进了皇帝的寝宫,并未遣人去通报。

她披星戴月直奔皇帝寝殿而来,便是夜会少帝李重茂。

或者更准确的说,自打那场大明宫中许多人都不忍一想的兴兵宫禁过后,这位皇帝的姑母、高贵的公主便总会时不时的来新皇这里坐一会子、看一看的聊上很久很久。

时今这大唐已经不再是这新皇帝的天下,这个道理李重茂是明白的,随着韦后崛起的势力被打压,自己这个皇帝的位置也一定是坐不久的,他有这个自知。而太平公主与他频繁的走动,便是为了更好、更深刻的让他将这自知落实,提醒他一刻都不要忘记眼下正处在怎样的时势。他得有这一根弦,他必须有这一根弦,这是太平的目的,皇帝这里必须征服,可以免去到时候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时今相王那边儿已经有了该有的态度,小皇帝这边儿的工作便更需要抓紧的去落实!太平不惜披星戴月的急急赶过来,便是为了这一件事儿……

寝宫中烛影摇曳、繁华奢靡,可这样的繁华看在眼里只觉的无比浮虚!重茂将身避在暗影里,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不愿见到他居心不良的姑母,也由心眼儿里下意识的不敢见他的姑母。

太平才一入了内殿,那双凌厉的凤眸向着周遭徐徐然一扫,很快便瞧准了皇帝的位置。她抬步迎着皇帝走过去,却放了端着的架子、摆出了温柔的面貌:“别怕。”和风样的语气,徐徐的,顺势勾唇笑了笑,“我是你姑姑,姑母是来帮你的。”螓首浅颔,声色一顿,往后这一席话便存了些诱导的味道,循序渐进、试探又不容置疑的稳步而过,“只要你按照姑母说的去做,你还是姑母的好侄子,永远都是……”

声音幽幽徐徐的,拂过耳廓、滑落至心里。重茂周身下意识起了一嗦,他明白的,笼罩在他头顶那利剑一般随时会将他置之死地的可怜的、昭著的命运,就此一下子,到了合该落实的最终时刻……

太平出了寝宫大殿时,身与心都染就了些许疲惫。星光熠熠中,霍然看到立在门边的三郎。

二人堪堪一回望,隔着如水的月色,心境都是一舒展。向彼此笑了笑,即而很默契的不急言语,行步至院子里。

“你是信不过我,还是质疑我办事的能力?”柳影星光下,太平把身子立定了定,侧首带着凑趣的味道。看到隆基的这一刻,他便知道李旦那边儿应该已经很稳妥了,半悬半放的心即而有了个安定,心情自然也不错。

“不是。”隆基的笑容有些疲惫,那一席月色镶金花的疏袍似是不抵夜风,他整个人竟显的有些孱弱,“我只是后置于你想到这一层。”

“所以你还是信不过我!”太平打断,即而侧目笑道,“信不过我会想到这一层。”声息泠泠的,笑颜温暖如春潮。

这笑容合着月色一起在眼帘里作弄出溶溶的颜色,看的隆基只觉心口沁暖。略一斟酌时,他适才一恍然,明白了她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才向她微微一笑欲回复,忽然那身子一晃,头脑中“嗡”地一声撩过去!

太平陡惊,忙抬手扶住他。触及他的臂弯时,感知到这心脉并着那心腾然一慌乱:“这段日子你太累了,要注意歇息、补回元气是为重要啊!”关切是真心的。

太累了,当真是太累了。这阵子以来忙前忙后的举事,心神与身体的损耗都是剧烈的,再这样下去整个人都会被熬垮,也委实是该好好儿的歇一歇了!

隆基点头,面着眼前这夜光里的纤纤女子,他知道她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你也是。”关切的话有太多梗在喉咙里,最后真正出口也只有这三个字。

但是够了!

太平点头,了然着他的关切与自己对他的关切一样真挚。

二人含笑对望,身畔一缕又一缕夜风温温的撩拨过去,星光熠熠中霍然觉的此情此景何其静谧,何其的使人安详!

忽而,贪恋此刻这注定守不住的一瞬澄明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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