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灵魂一旦麻木,一切都成为多余的宣言,多余的姿态。
宋哲元感到很冤,一肚子的委屈、抱怨。他说:
“我错了吗?我成为罪人了吗?打心里说,我是想给国人争来一个和平的没有贼兵的天下,让大人和娃娃都在闻不到硝烟的环境里过日子。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这样想,不这样做?”
坐在他对面听他发泄的是秦德纯、张自忠、张克侠等。他们只是听着,什么也不说,脸上没有十分的不耐烦,但可以看出内心已经是按捺不住的无奈了。有什么意义呢?日军已经把华北推进战争的深渊了,还在愚蠢地为自己辩解、表白。
宋哲元确实走得很远了。也许他钟爱和平,可和平之神却远他而去;也许他是为了民众,可民众却谴责他的无情。
最可怕的是,他还在继续远去,还在不遗余力地为民众“着想”。瞧,就在他坐在太师椅上,给秦德纯和二张发泄心头怨气的时候,没有一点要收敛自己主张和行动的意思。他不顾日军屡次挑起事端,而且继续在挑起事端的事实,断然决定还要采取一系列措施以示他的“和平诚意”。
这是1933年7月19日上午11时——记下这个日子是十分重要的。此刻,日军正炮火连天地进攻中国卢沟桥前线的军队。
宋哲元仍然坐在太师椅上,说:“我想了好久,我们既然接受了日方提出的七项要求,就应该拿个姿态出来,免得让人家又说我们一方面在搞现地停战协定,一方面又在调兵遣将。当然喽,该调动的部队我们还是按原定计划去办,我是说从另一方面讲,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忘了我们有力争和平解决事端的义务和责任。比如关于撤退的问题,关于部队换防的问题,还有增援部队是不是都要一窝蜂似地往前涌的问题……”
他列举的这事情无一不是关系到全局的大事,他根本不是征求在座的各位意见,只是通报情况,让大家有个思想准备,不要到时候感到突然,无所适从。
他说:“你们不用表态了,我知道你们很可能不同意我的这些想法,做法,或者说不完全同意。没关系,我在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就想到了我的反对者很可能不会少。昨天我跟德纯交换意见时,他就用沉默回答了我。这还不是等于投了反对票吗?我是这样想的,我问心无愧,我出于公心,我是冒着风险来进行一件许多人摇头的工作的。但是,我相信,时间会检验我的作为,事实会验查我的行动。我今天把这些心里话掏出来,当然是希望得到各位的谅解以至支持……”
下面他还讲了些什么,谁也没有往下听了,因为他要表达的基本思想已经和盘托出了,他想干些什么事情大家也明白了。
最后,谁也没说话,都默默地走了。
屋里,就剩下了宋哲元孤独一人。
他表现了出奇的干脆利落,就是在19日这一天,把他考虑再三认为已经万无一失的、向日军表示中方和平诚意的措施亮出台:
(一)下令撤除北平街头设置的沙袋、拒马等防御工事;打开关闭数日的北平城门;
(二)命令冯治安师与赵登禹师换防;
(三)搁置29军高级将领们建议的一份备战计划;
(四)向城外增兵的军队开始部分撤退;
(五)电请北上赴援的孙连仲等部队停止前进;
(六)将“秦一松协定”报请南京政府核议;
(七)命令平汉铁路局试行通车。
难道他不明白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吗——退让换来的是敌人的进攻,幻想描绘出来的是水中明月。
不,他明白,非常明白!
于是,便有了20日那个企图把人们的嘴堵住、不叫大家对他在关键时刻的退让说三道四、显得苍白无力的“安民布告”:
“本委员长请假返籍,不幸在本月七日夜卢沟桥事变发生,实系局部冲突。本委员长素以爱护和平为宗旨,以国家为前提,合法合理原则处理一切,深望中日两国民族推诚相见,共达和平之目的。唯恐各界同胞误听谣言,多所疑虑,为此布告,一体周知,各宜镇静,照常安乐,此系国家大事,不可听信谣言,妄加疑虑,自相惊扰,切切此布。”
语言的苍白无力反映了他行动的低下廉价。这一点是肯定无疑的:任何高级辩护人也难以使他的人格与形象圆满起来。当他预感到从日寇那里难以乞求到他想得到的东西时,回过头来又想得到民众的谅解与宽恕。民众只能用“嗤之以鼻”四个字回答他。
宋哲元是在经过无数次碰壁之后才似乎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在日本人面前一味地退让,要比进攻难得多!因为前进的路是无止境的而退到一定的时候就无路可退了,身后是万丈悬崖。
即使到了这一步,他也要坚持退下去。当然他不承认这是退,却把它加以美化,称之为:“以退为守”。中国方框汉字词语丰富,有人用它做游戏还真可以玩出许多“超拔”的花样来。
在29军的一次高级将领会议上有人坚决反对宋哲元的“以退为守”的对策,而主张要“以攻为守”。自然,支持宋哲元的也有。
两种意见争执不下,很是激烈,谁也说服不了谁。
在这种情况下,宋哲元的态度就是关键的一票了,不管他倒向哪一边,那一边就胜券在握,即使是少数人,也是胜利者。按一般的常规,他是会站在“以退为守”这一边的。因为这个词的发明者是他。
谁知,他就是不表态,静坐一旁,一言不发,任其双方打嘴仗,辩论不息。真有意思,好像这场由他引起的争论与他一丝关系也没有。
如果再这样无动于衷地静坐下去,连他自己也觉得无聊至极,于是他站起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看,索性咱们不攻也不退,就以守为守吧!”
哄堂大笑!
不,不应该笑。所有的人都应当抱头痛哭。
笑声未止,当天下午3时,日军就以猛烈的炮火轰击宛平和长辛店。
宋哲元的布告还贴在墙上,那上面赫然写着:
“……深望中日两国民族推诚相见,共达和平之目的……”
这些字是宋哲元用心刀刻上去的,它不会随风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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