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花花的太阳照着一木清直的尸体。
他没戴帽子,脸色铁青,军衣被撕扯得索索拉拉,上面还有烧过留下的破洞。
带着血腥味的风漫过湿漉漉的、冒着焦臭味的田野。
29军的一队队士兵身背雪亮的大刀,守卫着经过浴血战斗才得以守住的卢沟桥阵地。
风,吹拂着尖利的刺刀。
风,擦拭着不眠的准星。
风,给战士们带来爽心的清凉。
风,把一首凡人刚刚在火线上写下的诗,送到每一个已经被枪声惊醒或还没有惊醒的同胞的耳畔:
怒吼吧,卢沟桥!
我们抗日的日子已经来到。
忍辱负重已非一日,
祈望和平亦非一朝,
可是我们得到的是,
卢沟桥头的无理取闹。
如今已有29军的崛起,
用铁血回答着敌人的横暴!
听呀,杀敌的喊声起了,
健儿们的鲜血已洒在北国的荒郊!
不要迟疑,不要退,
让我们大家持着枪和刀,
前进吧,热血的男儿啊!
把数十年来的仇恨一齐报。
卢沟桥,怒吼吧!
我们抗战的时刻已经来到。
这首题为《怒吼吧,卢沟桥》的诗,作者叫流火。可以想象得出这是一位怒满胸膛,血气方刚的诗人。不,也许他是一位战士或普通老百姓。总之,已经没人知道他(她)是谁,以后也再没有见到他(她)有诗作发表。但是,这首诗直到今天还流传着。
流火的诗中有一句话:“如今已有29军的崛起”,这不是随意的点缀之言,而是作者在弹落如雨的卢沟桥前线目睹了抗日勇士的行动后的真实写照,打心底里抒发出来的肺腑之情。
是的,在抵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火线上,29军是站立在卢沟桥畔的一道铁墙,落在它身上密密麻麻的弹着点,向国人昭示着它的顽强,它的战绩。
29军抗战的功绩不可灭!
说起29军抗战,就不能不提到这支军队的发迹史,不能不提到军长宋哲元……
这是一个定格在历史长河中的凄凄惨惨的小镜头——
深冬,中原大地上呼啸的寒风卷着雪粒漫过黄河。
宋哲元,正在黄河边的一条小路上慌慌张张地赶着路,他,军衣不整,一身疲惫。跟在他身后的几名警卫兵似乎比他还要手脚无措。
溃军可悲。他们不知该到何处去躲藏。
后面一群追兵正闹闹嚷嚷地赶来。
这还是那个在西北军担任过北路军总司令、后来又升为西北军总司令的宋哲元吗?中原反蒋大战以西北军失败告终,宋哲元沦落为逃难人。
没遮没拦的河弯停放着两只小木船。
宋哲元好像遇到了救命符,不等船夫开口,他就跳上船,警卫兵相随而上。然后,他一挥手,对船夫说:
“过河。费用加倍。”
船夫啥也没说,划起双桨,船便颠簸着驶向对岸……
过了黄河就是反蒋势力的最后一块阵地:山西。他盼望那儿是安全港。
阎锡山会接纳他的。
此时是1930年11月。
这一年的年梢,冯玉祥将军率领的30万西北军加盟以阎锡山为首的反蒋联合战线。不久前,联合军在中原大战中败北。当时宋哲元任第4路军总指挥。
1931年6月,蒋介石下令将残余的西北军编为一个军。
当时的阵容为:
军长;宋哲元。
副军长:刘汝明、吕秀文
总参议;秦德纯
参谋长:张维藩
第37师师长:冯治安
第38师师长:张自忠
这个军就是后来按全国陆军统一编号排下来的第29军。军部驻扎在山西运城。
从此,西北军在中国历史上消失了。
但是,冯玉祥还在,他培植的军风,播下的种子还在。
长城激战中,宋哲元亲自督战。他挥笔写下了“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和“有进无退,死而后已”两条手谕。传令全军,军心大振。
宋哲元固然继承了西北军严明治军的传统,但是他对指战员们更多的是注入了守旧的思想和南京中央的政治色彩。走进29军军营的各个部队,最惹人上眼的是一幅横匾,它1米宽、2尺高,十分的精美、别致。横匾当中印制着三张画像,每张像均配有对联。
中间为孔子像。题字;“大成至圣先师孔子”。对联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右边是孙中山像。题字:“革命导师孙总理”。对联是:“忠孝仁爱;信义和平。”
左边是蒋介石像。题字:“革命领袖蒋委员长。”对联是;“实行新生活,恢复旧道德。”
这条横匾从像片的选择到题字、对联的审定,从设计到制作,均是按宋哲元的意图审定。“恢复旧道德”,对联中的这句话可以说是他治军的一条很重要的指导思想。他固执地提倡尊崇孔孟。治军、从政和为人处事概莫能外。宋哲元是从孔子的故乡齐鲁大地长大的,家庭以及社会的熏陶都使他把孔子视为圣贤,22岁以前,他已经精读熟背不少儒家经典,如四书、五经和《左传》。他有一个始终不变的思想:四维不张,国必不强。读经可以明理,明理方能救国。
这样一个儒生军长,能不用儒家思想制约他的部队吗?
29军官兵都要熟读经书。每逢周三、六晚他们邀请名儒来军营讲授经书,营以上干部军官必须到堂听课。战乱年间,部队频繁流动甚至移房,这个讲授经书的制度也未废除,军部编译了四书五经的解说,印制成袖珍本,人手一册,随身带着;军部还编写了《八德军歌》,每日令士兵咏唱。士兵有了过错,必诵唱《悔改歌》:悔改工夫切要,曾子三省教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乃是完人。
尊孔读经是为了爱国尽忠。没有民族气节的军队何谈战斗力?
29军的士兵在就餐前还要唱《吃饭歌》,歌中唱道:“这些饮食,人民供给;我们应该,为民努力。日本军阀,国民之敌;为国为民,我辈天职。”
他们举行“国耻”纪念的办法更是别具一格。国耻定为日本进攻中国的这一天。所有部队都要咏唱他们自行创作的《国耻歌》;食堂里在这天做馒头时上面印着“勿忘国耻”的字样,让官兵们将食物与字一并吃下,以示刻骨铭心。有时还要下令大家禁食一天,静卧反省,以期部属知耻而后勇。在一些营团还出现过这样纪念“国耻”的办法:买来几头猪,贴上写着“日本帝国主义”字样的标签,由各连选出一名代表端起刺刀向猪刺杀,哪个连队的代表将猪刺死了,就抬走猪去吃。
每日朝会时节,带兵的军官必须与士兵有这样的对话:
“东三省是哪一国的地方?”
“我们中国的!”
“东三省被日本占去了,你们痛恨吗?”
“十分痛恨!”
“我们国家快要亡了,你们还不警醒吗?你们应当怎么办呢?”
“我们早就警醒了,一定要团结一致共同奋斗!”
……
这种种“爱国”“爱民”的教育,在士兵心里深深埋下了日本侵略者的刻骨仇恨,也是29军官兵上下同仇敌汽的精神支柱。
毫无疑问,垂青军史的长城线上喜峰口之战、罗文峪鏖兵是29军抗击日寇的得意之作。整个长城抗战中,他们歼敌三、四千人,击毙日军大佐级指挥官2人;当然他们也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有5000余官兵伤亡。一时间,宋哲元及29军诸将领成了全国人民称颂的抗日英雄。日军则对宋哲元怀恨在心,1935年日本参谋部所编之《满洲事变作战经过概要》中宣称:“明治大帝造兵以来之皇军名誉尽丧于喜峰口外,而遭60年来未有之侮辱,日支、日俄、日德,历次战役战胜,攻胜之声威,均为宋哲元剥削净尽。”
下面发生的事情是宋哲元,也是全国人民没有料到的:29军将士们以鲜血换来的胜利果实,被“塘沽协定”出卖了,宋哲元接到了调令:29军调离长城喜峰口,暂驻北平以东的通县、三河、蓟县、玉田、宝坻、香河一带待命返察。战士们得知此讯后,痛哭流涕,宋哲元也十分气愤,但是作为军人,他必须服从。他在宣布调令时,以很复杂的心情对大家说:我们以30万大军,不能抗拒5万敌人,真奇耻大辱,时势至此,夫复何言,所可告者,仍本一往精神,拼命到底而已。
说到宋哲元将军,还有这样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那是在喜峰口战役时,大刀敢死队临战前,宋哲元去作动员,他要求队员要抱有必死的决心方可参加战斗。他的话刚一说完,侯万山老班长站出队列,向军长陈述说:“我妻子在家中刚生下一对双胞胎男孩,侯某在此次战斗中如有不测,望军长多加照顾。”宋将军听了,不由得心头一酸,他满口答应了侯班长的要求。在后来的抢占喜峰口战斗中,侯班长表现得异常勇敢,哪儿有硬仗他总是在哪里露脸。为了掩护司务长送饭,他被敌弹射中了胸膛。侯班长牺牲后,宋哲元很悲痛,他特地派人找到了侯班长的家属,慰问、了解情况。原来侯班长共有7个孩子,老六和老七是一对双胞胎男婴,兄名福,弟名禄,家中生活并不宽裕。为了保证这两个烈士的后代活下来,宋哲元除了让有关部门抚恤侯班长的家属外,又将两个男孩抱回家中认为义子,取名纪峰、纪峪,以纪念喜峰口、罗文峪牺牲的烈士。
身经百战的宋将军,原来也是个感情丰富的人!
在这里,我们不能不提及一个人;张克侠,29军的参谋长,中国**在29军的地下工作者。
张克侠1900年出生在河北献县,1916年考入北平清河陆军军官预备学校,1922年进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学习,毕业后投奔了西北军首领冯玉祥,任学兵团副团长,团长为张自忠。1927年他赴苏联学习,1929年7月加入中国**,党组织分配他回到西北军工作,冯玉祥任命他为张自忠所在师的参谋长。29军成立后,他调任军副参谋长,仍兼任张自忠师参谋长。张克侠在29军时与**组织保持单线联系,不与其他任何党员发生联系,包括29军的另一个**的地下工作者何基沣。
1937年5月下旬,宋哲元显然已经预感到形势的紧迫,他不得不抓紧时间进行一项工作:研究抗日的对策。具体地说,他给各级指挥员提出了一问题:日军如果真的要下手强占华北,我们从现在起应该做哪些事情?
宋哲元当然不是虚张声势地“制造敌情”,而是实打实要大家讨论这个问题。而且要拿出具体措施来。
研究对策的会议很快就召开了,宋哲元亲自主持会议。与会者各抒己见,讨论得好不热烈!军参谋长蹦出了一个方案,怪出众的。他建议:
“必要时我们可以撤出北平,保存势力,以待全国抗战。”
许多人不同意这个方案。什么叫“以待全国抗战”?如果大家都把脑袋缩回去,找僻静的港湾去“保存实力”,谁去上前线?
其实,军参谋长的这话一点也不陌生,南京政府早就有人这么放风了。
张克侠站起来,直抒意见,他端出了一个早就想好的方案:
——将29军30万大军编成几个集团军,分为天津、北平、察哈尔三个战区,以保定地区为总预备队集结地带,首先消灭区内日寇分散部署的驻屯军,然后相机出击,一举击败日军在华北的2万兵力,最后集中全力挺进山海关收复关外领土。
宋哲元对这一方案极为赞赏,他对张说:你就按这个设想先做准备。
随后,他又专门开会研究张克侠的方案。
张的意见全部被采纳。
这时,日军的军事演习正进行得如火如茶。
这时,29军的军事演习也搞得紧张而有秩序。
1937年7月5日,北平的学生界派代表来宛平慰问29军的指战员。
指战员们肃立,向学生行注目礼。
卢沟桥上的每头狮子在唱。永定河里的每滴浪花在唱。宛平城头的一轮冷月在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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