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军营相比,宛平城里的政府工作人员和居民就不显得那么火烧眉毛的紧张了。这里的火药味淡多了,如果你是从3营阵地走进城里,明显的感觉是:高高城墙围起了另外一个世界。
尽管这些日子日军不间断的军事演习给人们带来的不祥之兆一直笼罩着这个城池,但7月7日这一天似乎与往常任何一天没有多少区别,日军照样在演习,宛平人照样在担心。然而,人们并没有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和规律,一样地下地干活,一样地打水做饭,一样地吆喝牛到河边去饮水,一样地给娃娃喂奶……宛平城里没有少什么,只是多了这场冷不丁落下来的比昨天还大的雨,这雨仿佛把人们与外界隔绝了,这样反倒使大家有一种安全感。
掩饰是雨帘的本领。
但是,这场雨最终也会把一切都袒露出来。必然这样。
很巧,这一天是选举“国大”代表正式投票日,县政府的工作人员清早一起床就忙开了,他们分成几组到各区乡镇去履行自己的职责:监票。河北省有规定:各投票点上的票箱不能启封,要原封不动地送到省政府所在地保定市,而且必须当日送到。
这样,负责搜集各点上投票选举情况的县政府秘书兼第二科科长洪大中就显得格外忙碌了。他的办公室在这一天便成了全县的中心,各区乡镇都围绕着他忙而又乱、乱而又忙地运转。
电话铃响了。一个乡里请示写在票上的候选人最多能有几名;
又是一个镇上的电话,反映票箱太小,难以装下选票;
这是来自城关镇的电话,还是提出了票箱太小的问题……
电话,电话……
接连不断的电话铃声,都快把这间办公室抬起来了。洪大中却显得很镇静,有条不紊,总是耐心地、果断地回答人们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他做文秘工作多年,磨练得成熟,圆滑。
下午4时,所有的票箱都准时送到了县上。洪大中的办公室门前堆起了一座小山。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难题,这么多的票箱怎么往保定送呢?
体积庞大当然是个困难了,但还不是主要的。最让他伤透脑筋的是赶不上火车了。每天在卢沟桥车站停车的各次列车全都在下午4点钟之前。如果赶到前一站长辛店去搭车,也要等到夜里才有车,这样就不能按规定时间到达保定了。
洪大中急得在办公室里团团转,就是琢磨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围。无奈,最后他和铁路局联系,请求他们批准5点30分南下的一列客车破例在卢沟桥站临时停车一分钟,把护送票箱的人员带到保定。铁路局对这一种大事不敢拒绝,很痛快地同意了。
洪大中亲自将票箱送上了火车,目送着列车驶出车站后,才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有一块石头从心里落地的轻松之感。但是,随之,便有一个疑团泛上脑际:省里为什么不让我们在宛平当众启开票箱?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他实在琢磨不透这里的奥秘……
远去列车的铿锵声从耳畔渐渐消失,霎时,车站变得空荡荡、静悄悄。洪大中若有所失地将目光从暮色苍茫的远处收回来,慢腾腾地移动脚步向城里走去。
雨,已经停了。田野在消失了火车吼叫声引起的震颤以后,显得格外开阔,豁亮。清风徐徐,爽气入心,没人高的高粱苗在微风里哗啦哗啦地碰响着,那是在唱歌吗?洪大中的心情并不轻松,挽在他心里的那个疑团越来越大……
夕阳在西天燃烧,大地披上了一件得体的彩裙。满天的火烧云却渐渐褪色,变暗。夕阳像个火球,**裸地露在西山之巅。
洪大中望着即将落山的日头,有几分伤感掠过心头。
沉没的,是夕阳的光环;不沉的,是这座卢沟桥的躯体。
太阳终于收起了洒在大地上的最后一缕阳光,洪大中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依托,胸腔如荒原一样空荡荡。
他一回到县政府,早就在宿舍门前等他的公务员急忙近上前,怯生生地说;
“科长,城外演习的日军还没撤回丰台,好像在修筑工事!”
洪大中心里一缩,“好像?我不要好像,告诉我可靠消息!”
公务员马上作了肯定的回答:“是的,是在修工事!”
洪大中立即出了门,拐到3营驻地找到金营长打探虚实。219团的一位副团长也在场,他没说话。金营长说:
“下午我到外面转了一趟,该看的全看到了,日军已经拉开了要打仗的架势,把我们往梁山逼。我们营里开了会,该准备的都准备齐全了。枪在肩,弹上膛,只等着吹冲锋号了。”
一直没有言声的副团长这时说了一句话:
“鬼子每一天都在修工事!”
他的脸冲着墙上的挂衣钩,你根本无法断定他是对谁讲的这话。
洪大中摇了摇头,眼睛闭了好久才睁开。
他从3营出来,又到了一趟警察局。他们互相通报了情况,又商量了有关事宜。警察局的同事告诉他:今晚我们要把城东门关上,以防万一出事。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哗啦哗啦的雨声敲打着每一个胸腔里装着心事的宛平人。
洪大中感到浑身十分乏困,他和衣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把手放在胸口,心跳得急促。心儿从来没有这么跳过啊!怪?
远远的,可以听见城外村里谁家的键牛拖着长悠悠的声腔叫着:哞——
很凄凉……
洪大中把放在桌上的手枪移至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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