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时候,家里特别穷,身上穿的衣服是娘用棉花纺织出来的布做成的,鞋也是娘坐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纳成的(娘白天要下地干活),吃的粮食是从生产队里分来的,菜是自家种的。总之,家里的生活所需品除了油和盐是用鸡蛋换回来的,根本不需要买什么,也没有钱去买。最让我盼望的是过年,过年可以玩耍儿,可以吃上肉啃上骨头,可以吃到水果糖,可以放鞭炮……当然,让我幸福的还有夏天,因为夏天我可以吃“西瓜”。
在夏天,爹隔上十天半月要去赶一次集,有时是去修镢头,有时是去买杈把,等等。在我的印象当中,他总要有关紧的事情做,不是去闲逛的。在西瓜上市的时节,爹每次从集市上回来,总要挑回半箩筐别人啃过的西瓜皮——在当时,我认为那就是西瓜,因为爹说那是西瓜,娘也说那是西瓜。娘在清洗爹挑回来的西瓜皮的时候,我就迫不及待地站在娘旁边,不错眼珠地盯着娘手的西瓜皮,嘴里使劲咽着口水,生怕一不小心口水就会流出来。娘先是仔细地把一块西瓜皮清洗了两遍,随后用刀削去薄薄的一层——把别人啃过的痕迹削掉,这才递给我:“吃吧,跟多少年没吃过西瓜似的。”我几乎是从娘手里把西瓜皮夺过来的,然后躲在一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把西瓜皮残留的红瓤啃完后,又意犹未尽地匝吧了几下嘴,继续去啃西瓜皮,尽管没有红瓤了,没有甜味了,甚至有些发酸,有些硌牙,但我仍不愿意放弃,把西瓜皮颠来倒去地从各个角度去啃,几乎要把西瓜皮啃透,直到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才停下来,然后去啃下一块……在那个年月,我认为最好吃的水果就是西瓜皮了。
等过了多年,我见到了真正的滚瓜溜圆的西瓜后,竟不知道那就是西瓜,误以为是伪装过的地雷。那个年代放映的电影,一般都是战争片,里面有不少地雷之类的玩意儿。
由于家庭贫穷,我没上几天学,理所当然地继承了爹的衣钵,在家打坷垃种庄稼。当结了婚有了儿子后,我省吃俭用,口里攒肚里挪地供儿子上学,为的是让儿子能够走出农村,在城里找个体面的工作,能够吃上西瓜,不再像我拿西瓜皮当西瓜了。儿子也算争气,考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
儿子结婚后要接我和老伴进城享清福去,我们拒绝了。一是住不惯城里的楼房,二是老了毛病多,怕媳妇嫌弃,不待见,三是舍不得相伴了几十年的左邻右舍。我和老伴的身体也还可以,种点庄稼、青菜,蛮可以打发住肚子的。种了两年庄稼后,我突发其想,改建了塑料大棚,种上了西瓜。
等到西瓜成熟的时候,我特意挑了两个大西瓜,然后坐车进城了。我想让宝宝——我的孙子,尝尝爷爷亲手种的西瓜。其实,我是想他们了,拿西瓜当借口罢了。
当我到儿子家时,儿子和媳妇还没下班,保姆刚把宝宝从幼儿园接回来。我把两个西瓜从编织袋里掏出来,宝宝吃惊地张大嘴巴,说爷爷,你怎么弄来了两个地雷?
我笑了一下,心说孙子怪幽默的,和农村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可是,我发现孙子的表情怪怪的,直直地盯着西瓜,似乎是害怕的神色。莫非他真把西瓜当成地雷了?难道宝宝也没吃过西瓜?想了想,认为这不可能啊。别说城市,现在农村一年四季也都能吃上西瓜了。
我说宝宝,你愣啥?这是爷爷种的西瓜啊!
宝宝看了我一眼,说爷爷,你撒谎,你撒谎。
我给搞糊涂了,说宝宝,爷爷撒啥谎了?
宝宝没回答我的话,而是向厨房里的保姆叫道,姨姨,我要吃西瓜!
保姆答应后,很快端出一盘被切成饼干那样大小的西瓜,西瓜被削去了皮,只剩下红红的瓤,每块上都插有牙签。
宝宝用牙签挑起一块,说爷爷,这才是西瓜!
我恍然明白了,心里酸酸的,十分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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