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狂喜(代序)

2014-08-14 作者: 侯发山
一种狂喜(代序)

——河南作家侯发山论

陈勇

侯发山微型小说艺术特点比较显著,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不露声色的叙述,作品的思想和倾向达到了恩格斯所说的“从场面和情节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而不应当特别低把它指点出来”。

侯发山《澡堂奇遇》,可读性很强。作者善于抓住“奇遇”大做文章。背上有胎记的老汉为什么两天时间洗了四次澡?为什么每次陪他洗澡的人不一样?作者花费大量笔墨,层层铺垫,层层渲染,层层推进,吊足了读者的胃口。最后,水到渠成,才揭开谜底:原来,是送温暖做好事的人,陪老汉来洗澡!

时下,送温暖做好事的新闻,不仅在春节期间频频见诸报刊电台,而且平时也经常看到。因此,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聪明的侯发山,却从中发现了小说的素材。

我尤其欣赏作者在小说中不露声色的叙述。作者把他对送温暖做好事的态度,隐藏在字里行间。我们从小说中,丝毫看不出作者对此或褒或贬的观点。这种艺术手法,是十分高明的。比起有些作者,借人物之口点题,或直接发议论,不知要强多少倍!

“作家创作的材料来源主要有两种:实践获取和书本获取。综观侯发山的小小说创作,他很可能靠的是后一种。这不是一种否定,而是在看惯了众多直接从现实生活中复制而来的平庸之作后的一种狂喜。”(雪弟著《互为观照的镜像》第73页)

我十分赞同雪弟对侯发山小说的评论。

吴承恩的《西游记》是一部神话小说,孙悟空这个神话英雄人物,充满了浪漫主义幻想色彩。孙悟空斩妖诛怪,为民除害的正义行动,以及上天入地,呼风唤雨的神通广大,符合当时人民群众的愿望,寄托了古代人民征服自然能力的理想。正因为如此,几百年来,孙悟空在人们心目中是一个可爱的神话英雄形象,人们崇拜齐天大圣,把他当作神仙和偶像供奉起来。

具有讽剌意味的是,当二婶和菊红及众乡亲去届里拜齐天大圣石膏像时,一只真猴居然端坐石膏像前面,并将供品全部据为己有。更为严重的是,这只真猴几次在她们面前嘲笑侮辱她们。所有这些,都是朝拜者所不能容忍的。她们认为,真猴子不仅亵渎了她们,更是亵渎了神灵齐天大圣。其实,《西游记》里孙悟空原本就是一只猴子。现实生活中出现的,也是一只猴子。都是猴子,人们、态度强可大拇指径庭?原因在予人们的心态不同罢了。

心情虽然遭到破坏,信念却不能放弃。故小说最后写到了农历十五那天,二婶不顾菊红的阻挠,又做了些供品和几位烧香的上山了。

对于普通百姓尤其是农村妇女而言,偶像的作用,实际上是一种精神的慰籍。尽管她们祈祷的东西,未必都能如愿以偿,但她们仍然义无反顾地祭拜她们心目中的神是,企望神仙大发慈悲,给她们及家人带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寿年事,让生活变得更加美好。

一个单位的一把手既贪财又贪色。小说如果仅仅这样写的话,未免落入俗套。《有个女人找你》在同类题材中,另辟蹊径,在结构上花样翻新,别出心裁,刺激了读者的阅读欲望。

在返城途中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有个女人找“你”。“你”一下子紧张起来,脑海中立马像过电影一般,一一闪现与妻子、二奶、有求于自己的女人,各女记、小秘等众多女人发生的关系。最后,“你”终于见到那个女人——原来,是自己的母亲!

儿行千里母担忧。父母想念子女就像流水一样,一直在流;而子女想念父母就像风吹树叶,风吹一下,就动一下,风不吹,就不动。

可是,儿子并不顾母亲这份真情,而是对母亲的突然到来大如斥责。因为母亲的到来,打断了“你”的黄梁美梦。如此看来,“你”既是一个贪官,也是一个连自己生身父母都不孝敬的人。这样的人,会勤政为民,效忠国家吗?

贪官的婚姻稳定性差,表现为多离婚,多婚外情,这既有内在的原因,也有外在的原因。一方面贪官在政治上蜕化变质,置党纪国法于不顾,其婚姻道德观念也随着地位的升迁、财富的增加而快速沦丧。另一方面,行赌者为达到拉贪官“下水”目的,各种腐蚀伎俩无所不用其极。你虽然暂时“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但看似稳定的婚姻背后,实际上已经孕育着爆发婚姻危机的必然性。纸终究包不住火,你干得那些坏事,瞒得了一时,却不能瞒一世。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总有一天,有个人会找你,不过,不是女人,而是检察官。

二、关注农民尤其是农民中的弱势人群,迷漫着浓浓地悲悯情怀和忧患意识。

天真无邪美丽纯洁的农村姑娘山杏,终于经受不住贫穷的煎熬,一头扎进牛局长的怀抱。虽然家里盖了新房,哥哥娶了媳妇,娘的病治好了。但是,她的灵魂没有了,人格丢掉了。表面上过着豪华生活,实际上苟且偷生,如行尸走肉。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老子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古往今来,这个“利”害死了不少人。如今,它又害了山杏。为了蝇头小利,她不惜出卖自己的青春,卖身求荣,充当牛局长的二奶,不仅葬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也葬送了哥哥与母亲一生的清白。山杏向往美好的生活没有错。错就错在她自己不努力,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虽然获得了物质享受,却失去了人的尊严,失去了道德与良知,失去了灵魂。我们杏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山杏的堕落,除自身原因外,与牛局长引诱有很大关系。身为领导干部,牛局长借包扶贫,而包二奶,道德败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样的领导干部,在现实生活中为数不少,已经引起广大人民群众的强烈不满,值得人们警惕。《有人要跳楼》中,王县长开着奥迪车刚从“西施歌舞厅”出来,就遭遇了堵车。原来,是一个农民工为了讨要工钱,爬到了一栋楼房顶上,扬言拿不到工钱,他就跳楼。县长表态给工钱,跳楼者才下来。谁知,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县长正要离开,又一个人跑上了楼顶。此人是第一个跳楼者的老板,他之所以拖欠工资,乃因为县长拖欠工程款。这篇小说思想性艺术性可读性达到了一定高度。进城农民工,为城市建设作出了突出贡献,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作为一县之长,不是想方设法为进城农民工排忧解难,却过着花天酒地的奢侈生活。在对比中,一方面刻画了人物形象,另一方面又引起人们对快速发展的社会价值观念嬗变和弱势群体遭遇的深切关注。小说结尾画龙点睛,使小说的批判锋芒更加凸现,取得了很好地艺术效果。《姑娘十八一朵花》中的小芳,每天傍晚都被一辆警车接到歌舞厅当三陪小姐。待小芳勾引了嫖客后,立即被警车带走。不一会儿,小芳便满面春风的从派出所里走出来,脸上非但没有沮丧或者痛苦,反而洋溢着快活,嘴里哼着“今个儿真高兴”,手上拿着装有钞票的信封。“小芳,下个月继续努力,我的指标完成,还少吧了你的奖金……”临走,每天接送她的警察上道。十八岁的姑娘为何凋谢枯萎?卖淫嫖娼现象为何屡禁不止?看罢小说,我们似乎找到了答案。《牛二》中的牛二,见村长欲强暴桂花,便奋不顾身上前与之搏斗,结果二人摔下山沟死亡。派出所长不听桂花所言,硬把强奸罪名安到牛二头上。最后,凶手成了英雄,并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而真正的英雄却背黑锅,遭人指责。小说留给我们太多的思索。

需要指出的是,侯发山在对弱势群体的生存状态进行艺术表达时,没有过多地做变形或夸张、隐喻性处理,叙述显得平和、平易、平实,既不张扬,也不虚无和伤感。珍视当代农村这块广阔的生活领域,关注随时代发展现代人所具有的多样化的乡土情结、乡土意识、乡村情感,不断拓展和深化农村小说的表现内涵和层面,进一步伐展农村小说的精神向度,这是时代的命题。侯发山乡土小说,为读者提供了一些新鲜有益的东西,值得关注。

三、语言粘满泥土,原汁原味,富有浓郁的乡土气息,给人以美的艺术享受。

“田里的麦子,在不知不觉中由青色变成枯黄,风儿带着微微的暖意吹着,不时送来布谷鸟的叫声。沉甸甸的麦穗互相摇头致意,微风吹过,麦浪像湖水似的在荡漾,发出一种刺鼻的麦清香……又是一个丰收的季节!”(《麦收季节》)

“山上的树木密密匝匝,郁郁葱葱。盘根错节的古榕,虬干曲枝的柏树,吐蕾展瓣的山杏,铺青叠翠的灌木……阵风吹过,绿浪翻滚,林涛作响。”(《护林员老杨》)

玉米棒子堆在院子里,散发出甜丝丝的气息。根旺靠墙蹲着,有滋有味地吧嗒着旱烟。娘和香草坐在玉米堆前撕扯着玉米皮儿,一边说着麦大米小的闲话。五岁的儿子“噢噢”叫着在玉米堆里翻跟头……小院里洋溢着农家乐的温馨气息。(《乡里故事》)

“彩霞走到院门口迈不动脚步了。娘一边“咕咕咕”地叫着,一边敲着手里的饲料盆,正在院子各个角落散步的公鸡母鸡们扑棱着翅膀连走带飞一下子把娘给包围住了,不等娘把饲料盆放下,就争先恐后削尖脑袋去盆里抢食儿。彩霞迟疑地叫了一声“娘”。娘吓了一跳,等看清楚来人是闺女彩霞,忙放下手里的饲料盆,两手在裤子上搓了几下,喜着脸迎上前去,说回来了?大强咋没来?小飞也没带来?”(《回娘家》)

“两只天鹅异常可爱,玉羽,金蹼,红喙,长长的头颈,丰满的身体,像披着白衣的仙女。老人十分激动,他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小鱼抛给天鹅。两只天鹅惊叫着一先一后飞了起来,看到老人并无恶意,又舒缓地落了下来。其中一只飞快地叼起小鱼,送给了另一只天鹅……。老人也因有了天鹅变得开心起来,没事儿的时候,就对着围绕在身边的天鹅说话,好像它们是自己的儿孙。老人出门,它们就并排近靠着老人,昂首前进,不时呼叫着,用洁白的颈项亲昵地摩挲着老人的身体。老人钓鱼的时候,它们就在水里自在地游戈,嬉戏着,聒噪着,构成一片热闹的喧声。晚上,它们就栖息在老人门口的草垛里。”(《老然与天鹅》)

附:

侯发山访谈录

陈勇

陈勇(中国作协会员,小小说作家网特约评论家,以下简称陈):文学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比生活更典型更集中更普遍更有意义。结合具体作品,谈一下你是如何处理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之间关系的?

侯发山(以下简称侯):这个话题有意思,不少朋友都向我问起过。你可能看到过我的《一双皮鞋》,在《文学港》、《古今故事报》等刊物发表并转载,大意是说一个捡破烂的老汉,冒着酷暑捡破烂,为的是给儿子攒够买一双的钱,结果他在垃圾桶里捡到一双被人扔掉的皮鞋,一辈子没穿过皮鞋的老人很高兴,忙穿到自己脚上,而这双皮鞋正是儿子扔掉的!萌动产生写这篇东西的原因,源于朋友讲来的一件真实的事情,大概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县文化馆一个老作者生活艰难,但对艺术很执着,一次和朋友结伴上街,走到路上看到一双别人扔掉的皮鞋,大喜过望,不好意思地对朋友说:“比我脚上的还好一些。”于是,忙脱掉自己脚上的鞋,穿上了那双皮鞋。其实这件事情,朋友已在不同的场合讲过多次,一直没引起我写作的冲动。后来,“啃老一族”的出现,让我砰然心动,然后就有了这篇文章。还有《神磨》这一篇,最初也是朋友给我讲的,说他们村好多年前一盘石磨,是本村一个在外地当官的弄回来的,非常神奇,就是不需要石匠锻,用过一段时间拿水一泼如同新磨。如果按照生活中的真实来写,没什么意思,我就反其道行之,写这个当官的把石磨弄回家,却失去了原有的神奇,最后只得把石磨“完璧归赵”,其实,是老家的乡亲在安装石磨时,故意把石磨装反的。这样一来就赋予了新意,比较积极,比较向上,对当权者也有很大的教育意义。

陈:你在《把写作当作一种爱好》一文中写道:“我以为,小小说应该有故事,新鲜的,曲折的,奇险的,荒涎的,能引起读者共鸣的,能启迪读者思考的,能给读者新鲜体验的……总之,得有个好故事,有了好故事,还得把它讲好,用独特的人物形象来作故事的主体,用生动的细节来做故事的点缀,用精致的结构让故事更加动人,用恰如其分的语言将故事娓娓道来……一句话,把故事好好地讲出来,就是好的小小说。”不过,当下有不少人混淆故事与微型小说的区别。你怎样看待这种现象?

侯:这种现象不足为怪。现在从事微型小说创作的作者成千上万,难免出现鱼目混杂,泥沙俱下的局面。在这种情况下,有一些报刊也把故事、小品、杂文等当做来发表,这就更加误导了一部分作者和读者。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人愿打;有人愿挨,随他们的便吧。小说和故事是不一样的,故事比小说简单,小说比故事丰富。读小说和读故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读小说能让人产生一种美感,一种酣畅淋漓的体验,一种意犹未尽的享受,等等。而故事就是故事,读了就了,没有读小说所产生的效果。

陈:文学的认识作用、教育作用、娱乐作用三者有机统一,是文学审美作用的三个具体方面。你的小说是如何做到三个作用的有机统一的?

侯:呵呵,这个问题有点大了。在我看来,写一篇文章起码得有一点意思,想告诉读者什么,就是你说的教育作用。否则,这篇文章就没写的必要。人们认识社会,认识自然,认识人生,用的是一种科学分析的方法,文学作品对人们的影响固然有这方面的认识作用,但这不是文学作品的主要功能,更不是其本质特征。文学的娱乐作用也是显而易见,可以使人得到一定的感官上的满足,但这种感官的满足既可以引起人们思想的疲乏,也可以引起思想上的震撼和思考。在当前,有相当一部分作家热衷表现男欢女爱,以此刺激读者的视觉,引起强烈的生理反应,其负面影响也是不可忽视的。要做到文学的认识作用、教育作用、娱乐作用三者有机统一起来,取是很难的,决于作者本人的境界,即思想境界、学识境界等等。这就需要作家不断地学习,不断地提高自己的境界。

陈:我们所面对的“乡土”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乡村,我们所面对和表现的“人”,也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民。作为农民的儿子,你如何做到以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书写农村在时代转折中的命运交响,奋进中的人生悲欢和普通百姓的思想和情感。

侯:说实话,现在的农村依然很贫穷,我们的农民兄弟依然很苦,他们吃的依然是粗茶淡饭,看不起病,孩子上不起学……虽说处在所谓的转型期,我们的父老乡亲只是表面的“转型”:青壮年进城打工,常年在外,风餐露宿,受人白眼、侮辱不说,仅有的一点工钱还常常拿不到手;留守在家的老人更不容易,既要照顾责任田,还要照看孙子们……嗨,不说啦。他们的生活并未改变多少。可气的是,居然有一些刊物,拒绝农村题材的作品。这些刊物的编辑忘了本,你们才进城几天?你们哪个的祖宗不是农民?再者说,没有农民,你们吃什么?没有农民工,你们的生活方便吗?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我将一如既往地关注农村的父老乡亲,虽然我没有能力改变他们的命运,但要把他们的命运真实地再现出来,更多地提供社会底层的信息,让更多的人去关注他们,去改变他们的命运。任何时候,对弱势群体的关注都是文学永恒的主题。关注底层,关注弱势群体,这样的作品才可能具有生命力,因为它记录了我们这个时代前进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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