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巧耕家住在元坔村的麻雀汪,在西龙路的中端,离成儒家并不远,两家交往还是比较密切的。三奶奶,东边大俺妈,也都认得巧耕夫妇。
在开挖古马干河的水利工地上,刘巧耕是燕子乡水利团三个抓后勤供应的其中一个,分管元坔和渡子河两个村的民工的粮草供给。这次他奉成儒之命回来筹搬粮草,到家才一天就听说江英嫂子生了个“小伙”,不由高兴万分。
当下,巧耕就对老婆说:
“成儒如兄长,待我如亲弟。自己跟着成儒时,父亲不幸害瘩背后来转为败血症身亡,弟妹又都在苏南学做裁缝,留下几亩地没人打理,母亲一心要我回来,竟也急上火,染成重病,是成儒知道后,给了两块大洋特准我回的家。回家不久,母亲也走了,我不得不留下来和你一起打理家庭,种地度日。现在成儒又跟组织上讲,说我有文化,还干过革命,让组织批准我在他身边做个干事,并经组织同意,先临时用上了我。成儒的恩,我们可要记住呀!”
汪霞说,她知道。她要巧耕用袋装些米,说过会儿两人一道给成儒家送去。她又找了个罐子,告诉巧耕说:
“这罐子是‘衣胞罐’,专门用来装衣胞(胎盘)的。你姓刘,用刘家的罐子送去给成儒家装伢儿的衣胞,可以永远留住这伢儿啊!还有,我们赶忙把家中的狗杀了,割下狗头,呛好洋灰,用红布包好,一块带去。到他家后,我们先用罐子装好衣胞,再连同狗头一起埋在江英的房门口,然后焚香点烛,磕头祭拜一下,就可以去邪消灾,趋吉避凶,保伢儿无疾无患,平安长大了!”
听汪霞这么一说,巧耕不由啧啧称道:
“太好了,还是你想得周全,就这么办吧。”
不一会儿,巧耕就套好狗,把它勒死,并宰下了狗头。这时,他的第三个孩子,两岁的兰娣来到他身边,哭着要爹。巧耕抱起孩子,猛然想起一个主意,便对汪霞说:
“伢儿妈,我还有一个主意,不知你赞同不赞同?”
“说来听听。”汪霞答道,“有什么好主意,你就讲呗,要这么客气干啥?”
“我呀,考虑去成儒家顺便给兰娣提个娃娃亲。一来结了娃娃亲,对两家的孩子大人都是大吉大利的;二来与成儒家,我们就是至亲了,今后大家也都相互有个照应,你说成不成啊?”巧耕慢言细语起来,显得颇为郑重。
“好哎,这个主意好!不过今天只提一下,别当真。一呢,要听听成儒家的意见;二呢,毕竟是伢儿的终身大事,我也要到庄东祺保瞎子那里报个生辰八字,问问他,这桩婚事当合不当合。”
“听你的,就这样了。赶快收拾收拾,准备去吧!”
夫妻俩合计好,主意拿定,就关照老大、老二带好兰娣,又到隔壁向邻居打了招呼,请帮忙照应一下,然后便背起米袋,拎着衣胞罐和包好的狗头直奔成儒家而来。
且说江英吃好糕汤,歇了一会,便让海英给她洗了**,挤了黄水,然后给孩子喂了点红糖茶,准备过一会儿就开奶。三奶奶、大俺妈则在往锅里拾蛋,准备煮鸡蛋染红纹,以便第二天请个人到江英的娘家和海英的娘家报喜。忽听得几声“嫂子”的亲切叫,就见刘巧耕夫妇背着、拎着的进了家门。
海英赶忙将巧耕夫妇引进堂屋,大俺妈则接过米袋放置好。三奶奶虽在忙活,但也打了招呼。她的身旁是杏云在好奇地看着数蛋。
巧耕夫妇落了座,便指着衣胞罐和一旁包着的狗头表明了意思。海英一听,非常高兴,连声说道:
“你们太想得周到了,太想得周到了!谢谢了,谢谢!”
“谢什么啊?都是自家人,你家的事就是我家的事,还见什么外哦?!”汪霞一边接过话,一边适时地继续表明了夫妇俩的另一番来意,“嫂子,我和巧耕还想让我家兰娣给你这伢儿结个娃娃亲,这样更吉利,我们两家也更亲啊!不知你和江英还有成儒同意不同意?”
海英一听,大喜过望,立即跑进西房跟江英说了。江英当然没有意见,同样十分高兴,并说成儒也不会不同意的,只是要问一问祺保瞎子,看看他们的属相和时辰八字合不合。江英同时让海英再代她向巧耕夫妇表示谢意。
出了房门,海英即把江英的意思向巧耕夫妇说了。这正合他们的心意,于是大家都乐不可支。
接着,海英和汪霞便一同将铜盆里呛好的衣胞取出来装进衣胞罐里,然后用盖子卡盖好;巧耕则在江英房门口的门槛前挖了一个坑,准备将衣胞罐连同狗头一起埋好后祭拜。
正在这时,明仁放学回来了,见巧耕拿着锹在他妈妈的房门口挖了个坑,便瞪大眼睛,惊恐而不解地大声问道:
“叔叔,你这是在干什么?大妈,姨娘,你叫都在做什么?是不是……”
海英赶紧捂住明仁的嘴,轻声喝道:
“你嚷嚷啥?快别说!这罐里装的是你弟弟的衣胞,这包着的是狗头,把它们埋在这里,说明这是生你弟弟,养你弟弟的地方,并保佑他平安长大,让他永远都记住这儿,懂吗?快离开,带你妹妹玩去吧!”
这魏明仁也许自小失去父亲的缘故,很有个性,思考问题也比同龄孩子甚至比大人想得还要复杂。他对妈妈的改嫁一直不能接受,并且很有点记恨,无论成儒和海英对他多好,他都与他们亲热不起来,一直不肯叫爹和妈,只叫叔叔和大妈;无论他们对他说什么,他总是淡淡面对,甚至干脆沉默不语。他宁愿仍跟妈妈一起相依为命,过那吃了上顿想下顿的日子,过那跟在妈妈后面下地挖野菜、打猪草的艰苦生活。谁也闹不尽他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那样想。为此,常弄得江英偷偷落泪,非常伤心。
解放后的第四年,也就是去年,上面动员村里的李氏族人将李氏祠堂改建了座稍有模样的小学,政府还派了老师和校长,这是这里的人们世世代代想都没有想到的事。明仁这时虽已十岁,但还不算太大;赶上这么个好时光,成儒二话没说,便送他进了学堂。报名时江英想把他的魏姓改成李姓,明仁非但死活不肯,而且还说了句让江英和成儒都很尴尬,都很吃惊的话:
“我魏明仁生不改姓,死不改名,好好的名姓为什么要改呢?”
明仁心里当时非常愤恨:你们口口声声说我就是李家的儿子,可你们已生了个娃娃了,为什么还老是想要生个儿子,不就是因为我不是李家的亲骨肉么?!
他是这么想的,可他就是不说,他对任何人都不讲,他只把这些埋藏在心里。
现在,魏明仁已上二年级了。今早上学时,明仁知道妈妈已生了个弟弟,也知道这在李家是个天大的喜事,可放学回来见妈妈房门口挖了个坑,误以为出了意外,没想到是这么回事。
他想,听大人说孩子的衣胞都是埋在床底下的,为什么要用个罐子埋在房门口呢?这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埋个狗头呢?这狗头埋在那里,出门进门的叫人多恶心,多害怕!这个叫巧耕的叔叔就知道拍马屁,什么好主意不好出,出这个馊主意?再说,哪来这么多讲究?听妈说生我那会儿,我一落地,她就忙活去了,还有生妹妹,也不曾这样子啊!为什么生这个弟弟就这么来弄鬼弄神的,甚至连妈妈都不肯出来了。哼,不管怎的,这狗头我迟早要弄出来扔掉!
当下,明仁什么也没说,只是按海英的吩咐带杏云出去了。
再说,海英他们虚惊一场,见明仁出去了,就继续办起了“正事”。
一切妥当后,巧耕说,他下午押粮草回水利团部,一要向成儒交差,二得向成儒报喜,让他到指挥部向张县长请个假,在孩子三朝时回来一下;三是也把结娃娃亲的意思告诉一下成儒,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然后,巧耕又吩咐汪霞,要她下午带上准备好的染上红纹的熟鸡蛋,分别到西江口江英的娘家,大马庄海英的娘家去代成儒报喜,好叫两家知道都来给孩子“洗三”。
难得巧耕这么细切,海英不由感激万分,忙得似乎要乱方寸的心也开始踏实下来。
这边,巧耕夫妇又向三奶奶大俺妈和在房门口向江英分别打了招呼,也就不再逗留,便跟海英告辞回去了。
孩子出生第三天,这里称为“三朝”,按风俗要举行“洗三”仪式,以祝贺孩子从此脱离母亲的孕育期,正式进入婴儿期。三朝的重要仪式是给孩子洗澡,故称“洗三”。据说,这样可以洗去伢儿从“前世”带来的污垢,使今生平安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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