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备厂位于顺宁市火车站西部,厂区紧挨着沙河,所谓黄金地段一点都不为过。
一条东西五里的街道,经过设备厂门前。街道的对面是七楼到顶的回字楼,一楼曾经是设备厂的宿舍,如今和楼上的一样,都已经变成了住宅楼,再往南,隔着条小马路,就是新建的大批发市场。
设备厂门前这条街东面,是顺宁近代的粮食囤积地,街道两旁商铺云集,南来北往的客商,汇集于此。那时商船可以在沙河岸边停靠,装运粮食,运往江南。随着时代的变迁,工业企业的落户,悄悄改变了这条街的用途。辉煌了三十年的工业企业,在九十年代走向了没落。恰如这条街一样,越发破败不堪。
设备厂九十年代初期就开始出现衰落的迹象,产品积压严重。只是1994年,山西大量订购设备厂生产的设备,让这个企业回光返照般绚丽起来,晏子初毕业那年,正是这个企业走向衰落的前一年。舅舅因为晏子初没有去上国税局,而是把档案投在了这个企业局。不忍心再见姐姐伤心难过,通过关系,找到了局领导,选择了这家异常红火的企业。
设备厂有若干副厂长和财务老总,晏子初是通过一名副厂长进到这个企业的。这名副厂长因为企业效益好,经常出国,那时国有企业领导出国需要经过国家安全局备案,一来二去,就和一个处长相熟,处长恰恰是舅舅的朋友,就这样,晏子初进入了设备厂。
也许安排一个人进来,对于某些领导而言是几句话的事,而副厂长似乎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打电话招来组织部长,安排入厂手续,接着财务老总就过来领人。财务老总姓朱,满头的白发,年纪和晏子初父亲差不多,很简单问晏子初一些问题,然后就领到财务处。处长是女的,年纪很大了,热情地接待了晏子初。晏子初的到来,让设备厂许多人,特别是财务的人深感意外,设备厂的辉煌,让不少人挖空心思想来这里上班,据说门槛费已经很高了,不是特殊关系,不是领导亲属或者用钱铺路,根本不可能到这里来上班,更别说财务处了。他们很热情地接待了满脸稚嫩和好奇的晏子初,那是冬天,晏子初穿了一件白色的棉大衣,黑色的裤子,以及黑色的皮鞋。言谈举止,既有农村人的淳朴,又有大学生的书生气。半天时间,大家已经确定,晏子初是通过关系进来的。
晏子初经过国税局那件事,知道家庭背景的重要性,自己一个农村来的大学生,为人处事显得特别低调,不多言不多语。每天都会打扫卫生,到水房打开水。而对带自己的师傅,晏子初表现得非常恭敬,尽管后来才知道,自己进财务处,就是要顶替这个人的职务。师傅平时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喜欢喝酒,酒后便会显得张狂。师傅也是早些年通过别人介绍来到这个企业的,没有什么根基,晏子初第一天来,就被安排到自己这里,心知肚明怎么回事,也许是碍于领导的吩咐,对晏子初还算客气,悉心教他做账的知识和技能,晏子初学的很快,一个月后,师傅就转到了大集体。晏子初有着善良的本性,从其他同事的话语中,多少了解这个师傅生活也是很困难,自己来顶替了人家的位置,于心不忍,临走时,晏子初到商场买了一个刮胡刀,送给了师傅。
师傅有些感动,临走时说,做会计要耐得住性子。走后,晏子初就开始孤军奋战。财务处是朱总的天下,许多人都依靠着他,晏子初是内敛的人,说话办事习惯中规中矩,却很少能说些闲话,讨人喜欢。财务处处长是个即将退休的女人,开始时对于晏子初还算客气,其他人渐渐了解晏子初,更多时候没有放在心上,他们在这个企业根深蒂固,已经有了一个固定的圈子。晏子初是科班出身,又有着城乡的差距,晏子初渐渐有些边缘化,转过年来,企业效益开始下坡,开不出资来,工厂开始减员下岗,许多人为了留在岗位上煞费苦心,演出了许多可悲又可叹的话剧,渐渐生产车间也停了下来,偌大个工厂寂静中弥漫着沉重的气息。接着,财务处就有些人离开了。也许是碍于副厂长的关系,一直没有人动他。
但晏子初刚来的几年,日子并不好过,工厂前景一片黯淡,每天除了和几个一起来的大学生们在一起说说笑笑外,其他人的交往,就是很客气地说话了。晏子初依靠着父母的帮助,维持着自己在城里的生活。他并没有气馁,而是专心考了职称证,并很细心地研究工厂的财务账。特别是财务处长退休后,新来的处长对他特别青睐,教了他许多实际工作经验,这样晏子初受益匪浅。
不开资的日子更是阴郁的,特别这些刚刚踏入社会的大学生们。缺乏社会工作经验,脑海里还残留着国有企业的概念,特别是他们的父母,根深蒂固的认为,国有总比个体私营强,晏子初的父亲曾经说过,国有企业还能总亏损啊!
父母在或许生活会好过一点,而父母的相继离世,让晏子初的生活变得更加阴暗不堪。幸好有木子,一个有着美好梦想的女孩,陪伴着晏子初度过了特别难堪的八年。
婚后不久,木子就去旅游局上班。那时,木子开的工资不少,对于一个没有太多生活消费的家庭来讲,还能维持下去。木子不希望晏子初去外面打工,她有过低人一等的经历,她希望设备厂能够好转,像石化一样,成为大国企。而现实却恰恰相反,设备厂的前景越来越暗淡。天天上班是件很痛苦的事,往往晏子初早晨八点骑车到班上,十点就回来了,根本无事可干。班上的人越来越少,办公楼、生产车间静悄悄的。没有作为的厂长们,每天都在合计着自己的事,许多厂长选择退休或者转到别的企业、工业局,剩下的人,不得不想着自己生存之道。
当初,设备厂给大学生们分了一个宿舍,终年见不到阳光,而且屋顶还漏水。毕竟还算是一个家,四个大学生还是很高兴地收拾了屋子,铺了床。而他们的邻居,一个叫郭撇子的人,一向流里流气,是设备厂的一个小混混,晏子初骨子里很讨厌和这种人打交道,总觉得两个人的地位不对等。郭撇子能感觉出来,好几次喝完酒就来闹事,弄得双方都不愉快。随着企业的停产,有两个大学生相继离开了这个企业,剩下晏子初和好朋友中华,留在了这里,中华也是农村来的大学生,早早就选择了自己干,在设备厂挂名而已。偶尔会来这个企业,总是张罗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学生们吃饭,其中,就包括晏子初在总务处的一个同学。那个同学和晏子初是高一的同学,一向圆滑,家庭条件的优越,使得他不在乎单位开几个钱。平日里,经常吹嘘自己和领导的关系,晏子初等人并不喜欢这种人,但他却如跳蚤一样,从一个好部门跳到另一个好部门,如今他所在的部门越来越重要。
宿舍对面的批发市场扩建,许多商户纷纷在这里落脚。晏子初因宿舍漏水,就去找总务处,总务处没人管,说房子给你们了,就自己负责吧,晏子初就个人出钱,找外面的人来维修。维修的人先收了工钱,看了漏水的地方,知道很难修好,觉得晏子初没有什么经验,抹上几把玻璃水就说可以了,晏子初盯了一会,发现还是漏水,就没同意让他走,而且很生气地扣下他的冲击钻。不想第二天,晏子初正在办公室记账,对方领着几个社会人来找晏子初,骂骂咧咧的,还要动手打人。晏子初顾虑是单位,怕影响不好,就领着他们去了宿舍取冲击钻。郭撇子认识那几个社会的人,问他们干什么来了,接着就对维修那人一顿臭骂,说欺负大学生。那几个社会人也说了那人几句,让还了工钱,晏子初也还了冲击钻。
不久,郭撇子因为报销父亲丧葬费的事,找到晏子初,晏子初给就他办了。两人都客气了许多,见面打招呼。郭撇子把自己的房子租给了一家开坛肉的,开坛肉的老板转了一圈,又瞄上了空置许久的大学生宿舍,托郭撇子找到了晏子初。晏子初觉得很好,就和中华说了,把房子以一年一千二百元的价格租了出去。这样,每个人得到了六百元钱。
事情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消息就被厂总务处知道。总务处长是个矮子,平日里总叼着烟卷各个科室串,特别爱和女同事们说说笑笑,晏子初和他没有太多交集,见面打招呼而已。总务处长听到这个消息,为之一振,继而想到晏子初,先让晏子初的同学打电话,询问情况。同学之间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晏子初也没想到同学会出卖自己,就说了事情的经过,结果,晏子初正在办公室里记账,总务处长来了,直接下了一纸文书,经厂办决定,将大学生宿舍给予生产处长。生产处长是新任副厂长的亲信,平日里和晏子初还算可以。晏子初没想到生产处长会要这个房子,有些生气,说:“凭什么给他?我也是单位职工!”总务处长说:“你已经结婚,不能再住单位宿舍!”晏子初说:“我也可以申请要这个房子!”总务处长呵呵一笑,说:“那你去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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