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敌人

2018-04-15 作者: 张爱国
最后一个敌人

战斗从黎明打响,现在,太阳就要落山了,还在持续着。

郭连长伏在一棵被炸倒的大树旁。四周,横七竖八的,尽是战友们的尸体。他们,一天前——准确地说,几个小时前,都还是一个个有血有肉有尊严有信仰的生命。再看那边的山头,和这边一样,也似乎被夷为了平地,也同样遍布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昨天晚上,那一阵高过一阵的歌声,就是那些人发出的。郭连长不由地想:一天后,或者几小时后,甚至马上,自己也会像他们一样,成为尸体吗?生命,就是这样吗?真的是一种虚无的转瞬即逝的东西吗?

看看西天橘红的太阳,郭连长知道自己还必须坚持住,至少擦黑前不能丢掉阵地——他意识到凭自己一个人是无法完成占领敌人阵地的任务了,但守住自己的阵地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的。

郭连长数了数子弹,还有五颗。他盘算着,隔一刻钟打一颗——他不能让那边知道这边只剩下他一个了。郭连长对着那块石头开了一枪——那边活着的人就躲在那块石头后面,这一点,两个小时前他就确定了。出奇的是,这一枪打后,那边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立即还以一枪。郭连长立即激动起来:那边是不是死光了?郭连长又开了一枪,那边依然没有回枪。

那边真的死光了!郭连长不禁兴奋起来,就要站起,可刚一抬头,一颗子弹就擦着他的帽子飞了过去。郭连长大惊,赶紧伏下。

夕阳落入了地平线,郭连长的子弹打光了,但那边再没有还击过一次。郭连长坚信,那边不是死光了就是子弹也打光了——夺取敌人阵地的希望再次在郭连长心头燃起。

郭连长把几处伤口认真处理一遍,抽出砍刀,悄悄向那边的山头爬去。

离那块石头还有二十米的时候,郭连长忽然听到石头后有轻微的响动声。郭连长立即伏下,侧耳细听,可是除了一只只归巢的鸟雀的叽喳声,四周一片死寂。鸟雀的声音越来越嘈杂,郭连长知道,那是它们找不到家了——它们的家毁于这一天的枪炮之下。看着一只只从头顶慌乱飞过的无家可归的鸟雀,郭连长却羡慕起它们来——它们,现在,至少不冷吧?不饿吧?没有伤吧?没有随时死去的危险吧……

郭连长正想入非非,石头后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兄弟,不要过来送死!”

“兄弟?谁是你兄弟?我怎么能和你是兄弟!”郭连长愤愤地骂一句,他更加确信那边只剩下一个人,也没有了子弹,而且从那声音来判断,这唯一的敌人一定受了重伤,至少比自己伤重。郭连长会心地笑了,入伍这几年来,论肉搏,从来没有谁是他的对手。郭连长一声冷笑:“狗军,有胆量就出来和老子拼啊!”

没有回声,一片死寂。

郭连长举着砍刀向大石头走去,努力不让脚步踉跄。还有三四米的时候,大石头后突然站出一个“血人”,也举着砍刀,只是紧紧地倚靠在大石头上。郭连长知道他至少废了一条腿,于是抡起砍刀跳过去。敌人立即要举起砍刀招架,可还没有举过肩膀,砍刀就掉落于地。郭连长一声大吼,“咔!”敌人的左臂被砍下了。

郭连长又要砍,不料敌人却在倒地的同时吃力地叫一声:“郭二狗……”郭连长急忙停住砍刀,喝问:“你是谁?”

敌人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艰难地伸出右手,指着地上他刚刚被砍下的左臂。借着微弱的天光,郭连长看到了:那只手臂,只有臂,没有手!

郭连长一激灵,看着那满是血泥的脸,颤抖着说:“你……你是钟……钟排长?”

敌人无力地“嗯”一声。

郭连长的眼泪“哗哗”而下,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眼前:八年前,鬼子正横行中国。一天,郭连长——那时还叫郭二狗,被一个鬼子抓住要砍头。可就在鬼子的砍刀要落到他脖子上的时候,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咔!”那只大手落地了,一把短刀也插进了鬼子的心脏。

这位以一只左手为代价救下郭二狗的汉子就是刚刚被郭二狗砍去左臂的“敌人”——八年前中国抗日军队的钟排长。

“八年了,日日夜夜,我都在想你啊!”郭连长抱着气若游丝的钟排长,大叫:“钟兄,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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