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2018-04-15 作者: 石楠
第十六章

从此,他每周都回家,他们的情感慢慢地达到了最佳状态。她处处为他为孩子,他和孩子的利益是她最高的利益,他和孩子的生命安全,胜于她自己生命的安全。有一回,敌机来偷袭,超低空飞行,目标可能就是重伤医院,未被防空部队发现,事前没有拉响警报,炸弹落到他们的院子里。那是个周六下午,云儿和雪儿已放学,她在前院菜畦中摘菜,两个孩子拎着竹篮跟在后面,把她摘下的红椒和紫茄子码放进竹篮,突然听到飞机的轰隆声。三人不约而同望向天空,敌机就已来到了头顶,非常低,好像就要向她们扑下来似的,巨大的气流像飓风那样向她们冲来。当时她想的就是保护两个孩子的生命不受伤害。她像老鹰护卫雏鹰那样,张开双臂搂住两个吓呆了的孩子把她们扑向地沟,用她的身体覆盖住她们的身体。就在这时,低空盘旋的敌机向下扔炸弹,一颗炸弹落到院墙边,砖瓦弹片四溅,她们被炸弹爆炸的声浪震昏过去,她被飞溅的砖石和弹片覆盖。她痛得突然大叫一声醒了过来。两个孩子跟着清醒了,她们从她身下爬了起来,去扒她背上的砖头瓦砾,发现有血从她背上往外流。她们哭喊起来,妈,您流血了。云儿说,我去喊爸爸,抬腿要走。

她一把拉住她说,别乱跑,敌机可能还会来。她咬咬牙爬起来,我们快进屋去,她一手拽住云儿,一手拉着雪儿往屋里奔,快躲到桌子底下去。她抱来床棉絮盖到桌子上,就把两孩子拉到了桌子下面。她像老鸡护小鸡那样把她们搂在怀里。

爆炸声此起彼伏,枪炮声四起,守军开始还击。妈,您受伤了。云儿再次提醒她,我去把爸找回来给您止血。

你不能出去,炸弹可不长眼睛。她把她搂得更紧了,听轰炸声好像就在医院方向,我正担心你爸的安全呢。但愿他没有事。

妈!雪儿叫了起来,血!她伤口的血滴到了她手上,她把手举起来说,妈,是从您背上流出来的!姐,怎么办呢?

没关系。她安慰着她们,没大事,我去抓把柴灰压上就止住了。她躬身跑进厨房,云儿雪儿紧跟着她。云儿说,妈,我来帮您。您伏到柴堆上。云儿从灶里铲出一满铲灰烬,抓了一大把压到她流血的地方。

哎哟呀!她感到一阵钻心的锐痛。

姐,雪儿连忙抓住云儿的手,你轻点,妈痛。

没关系,她攥紧雪儿的手,对云儿说,我能扛住,再抓一把压上去,一会血就不流了。

云儿听话地又抓一把按下去。她痛得咬住牙,忍住痛说,去拿件我的旧衣来,把灰压住。

雪儿很快找来件旧衣,她把衣的袖子斜牵开,把前襟后背折叠在一起,教云儿把最厚的地方对准伤口,她使劲将袖子拉到前胸,紧紧系起来。说,没事了。我们再到桌下去。

半个多钟头后,爆炸声和枪炮声渐渐停止了,她们从桌子下面出来,她这才感觉到她伤得不轻,可能有弹片飞溅进了她背部,只要身子一动,就像刀割样锐痛。可她不能躺倒,到了烧晚饭的时间,她怎么能不给孩子们做饭呢。她躬着背去拿淘米钵,刚要端起钵,伤口就剧痛起来,她忍禁不住哎哟了一声,云儿连忙扶住说,妈,您还是到床上趴着吧,我来做饭。

你没做过呀。

我学呀,您教我不就行了。

我不能上床,身上全是土和灰,我就靠在灶前的柴堆上,看着你做。你先打两筒米到钵里,把杂质拣掉,再用水洗两遍。放到大铁锅里,舀两瓢水进去,再点火烧开。

云儿按照她说的操作顺序认真仔细地做着。正要点火的时候,苏东庭的勤务兵安民仁大步跨进来说,长官不放心你们,要我来看看,他正在忙于抢救伤员。

我妈炸伤了。雪儿云儿异口同声地说,需要救治。叫我爸爸回来。

胡说,她连忙阻止道,你爸在抢救伤员,怎么能叫他回来?小安子,我的血已止住了,一点轻伤,没事了,别告诉他,就说家里没事,不能让他分心。

我们的院墙炸坏了。雪儿不管不顾地说,你去告诉我爸,晚上有坏人进来可怎么办?

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哪!她是很少用这样的口气责备孩子的,你爸在抢救伤员,做手术的时候是不能分心的。小安子,快回吧,对他说,家里什么事都没有。

好的。安民仁转身快步走了。

妈!云儿雪儿不约而同地说,您的伤口不清理要发炎的。应该让爸知道,好抽空回来给您医治。

别说了,她转过话头,饭开了,用饭箩捞起来。再把竹篮里的红薯用水清一遍,放到锅底下,饭放到上面,把腐乳放到锅里蒸上。

云儿按她的吩咐把饭焖上了。先用大火烧一会儿,再用小火焖一会,闻到饭香了,就可熄火了。焖饭的时候,她让云儿把摘下的茄子和辣椒拎给她,教她如何去除茄蒂和椒蒂椒籽,如何清洗,如何切。又教她把切好的茄子用清水泡一下去除涩味,再教她如何炒,放多少油,多少盐,炒到什么火候就可盛起来。

这是苏云第一次学着炒菜做饭。她很认真,一丝不苟地按照她教的步骤和方法操作。当她把菜端到桌子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快乐,那是种成就感吧,她觉得自己突然间长大了,她高兴地说,妈,您不要动,我来喂您,尝尝我做的饭菜有多香呢。

不用你喂,你端个小凳到我边上,把饭放到上面,我用汤匙自己挑着吃。她说,你们早也饿了,先给妹妹盛饭。

雪儿端起饭碗,又往上面夹了些菜,抢在姐姐前头跑到她边上说,妈,我来喂您。像我小时候您喂我那样,您吃一口,我吃一口,就舀起一匙饭菜送到她嘴边。

她却不张嘴接,说,雪儿先吃,妈再吃。

妈先吃。雪儿硬把汤匙紧逼着她的嘴唇,妈先吃。雪儿犟起来了,妈不吃我就不吃!

她只好张嘴接了。

好吃吧?云儿端着饭菜凑上来了。妈,我烧的饭菜好吃吧?

好吃。她高兴地说,第一次烧饭就烧得这样好。

妈说好吃就多吃点。云儿雪儿同时把挑了饭菜的汤匙送到了她嘴前,吃我的!雪儿说。吃我的!云儿说着把妹妹往边上拨,妈已吃过你的了,自己吃去,我来喂妈。

不嘛!雪儿不肯退让,我也要喂妈妈。两个都争着要喂她,她心里像喝了蜜糖那般甜,她笑着说,你们早就饿了,都自己吃去吧,我的背受了伤,我的双手好好的,还是妈自己挑着吃好。

不好!两孩子较上劲了,您吃我的!雪儿说,云儿也不相让,妈吃我的。

好好,你们都不要争了,你们一人一挑来还不成吗!

好!该吃我喂的了!云儿说,您已吃过雪儿喂的。

好好好,吃你喂的!她张开嘴,接住了云儿送上来的饭菜。云儿的汤匙刚抽出来,雪儿的就送上来了。

你吃了没有?她问雪儿。

雪儿不吱声,她知道雪儿自己还一挑没吃就说,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一人一挑来。你先吃,我后吃,要不妈就不吃了。

好吧。雪儿只好吃了。两个孩子围在她面前,像两团火一样,温暖着她的心。她觉得心里又甜又暖和。他们刚吃完饭,天色也暗了下去,东庭像急行军那样赶回来了,雅兰,你没事吧!他人未进屋声音就进来了。

两孩子飞奔着迎出去,扑到他身上说,飞机把我们家的院墙炸塌了,妈炸伤了。

他牵着女儿们的手,大步跨进了门,雅兰,你怎么爬在柴堆上?

妈的背被炸伤了。云儿抢在前面替她回答着。她说身上脏不肯到床上去。

她想爬起身,他连忙拦住说,你不要动,我先检查一下,看看如何处理。

没大碍。她还想爬起来,我先洗洗手脸你再检查。

听话!我是外科医生,你得听我的。

她只好老实趴着。

电灯光线昏暗,厨房只有只15瓦的灯。他点上了煤油灯,放到锅台上,从屋里搬出夏天纳凉用的木凉床,放到锅台旁边,轻轻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木凉床上。尽管他的动作很轻,她还是痛得面色发白。你忍着点,他边给她解包扎伤口的旧衣衣袖边说,别动!我先看看伤口。

伤在背上。她提示着。他轻轻地揭去包扎的旧衣,看到黑糊糊一片,吃惊地问,你敷了什么?

柴灰呀!

这会感染的呀!

没办法呀!血一时止不住,家里又没止血药,只有用土法子了。

先得用盐水清洗干净创面。他握了下她的手,我去化盐水。

两个孩子蹲在她边上,雪儿抱着她的头,云儿攥着她的手,说,妈乖,不怕!云儿安慰她道,爸爸不会让您很痛的。

知道。我不怕。

温盐水端来了。他先用温盐水冲去创面和周围的灰烬,再用盐水洗了手,展开他带回来的手术器械,戴上手套,先给创面消毒,再用手指探进伤口。他的手指刚一接触创口,她就叫了起来,痛!他是身经万术的外科专家,就已判断出她是被飞溅的弹片所伤。他说,有块不大的弹片横在里面,我给你取出来。可我们麻药奇缺,没有带回来,有点痛,你忍一点。他拿条毛巾折叠成长方形,叫她咬在嘴里,吩咐两孩子抱紧她两臂。再痛你都别动,一会就好,弹片取出来就没事。

她应着。呃,你动手吧。

酒精棉球刚一碰到伤口,辣得她就想叫,可她忍住了。放松,他感觉到她肌肉出现的紧张状况,合上眼睛,尽量去想别的事吧。啊,我忘了告诉你,他想引开她的注意力,收到父亲的回信了。

自从他们出逃以来,他们不断给老家的父母写信,可没收到过一封回信,不知是他们没有收到他们的信还是他们的复信被战火烧毁了,他们非常挂念三位老人的身体和安全。他们和苏龙、苏虎也失去了联系,不知他们转移到了哪里,也时时为他们的安全担忧。他们每次给父母写信,都要问问可有没有他们的信息。终于有了回复,突然的惊喜减缓了她的疼痛,她急切地问,信上怎么说,他们都还好吧?有苏龙和苏虎的消息吗?他们现在哪里?你快跟我说说呀!

就在她投给他一串问号的当儿,弹片取出来了。只听得叮咚一声响,弹片落在了瓷盘里。他说,好了,取出来了。没事了。不过你还得忍下痛,需要缝合一下。他边缝边说,三位老人都没事,父亲还是做大夫,给乡亲们看病,岳父帮助父亲侍弄药材,妈妈管理家务。日本鬼子驻防在县城,只是偶尔下乡,苏家村在深山里,他们不太敢去,怕遭遇**抗日游击队。岳父在信中说,日本人只去过三回,他们听到他们来的消息,就逃到山上,山高林密,日本人很少能找到人,抢掠一通也不敢久留,敌人一走,他们就回来。损失的是些财产,人没受到伤害。要我们放心。他们也非常想念我们。两个儿子也跟他们联系上了,他们也都在四川,金陵大学本部迁到了成都华西坝,他们医科在本部。如果能请动假我想去趟成都。按年份算,苏龙该毕业了,我对他们关心得太少了。这些年都是爹爹奶奶在供养他们,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尽一点责任,真是惭愧哪!

按理是这样,养育子女是父母的责任。可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伤员等着你救他们的命,肯定请不动假。她连忙说,就是医院准你的假,你也离不开你的病人。还是我去吧,如果苏龙还没找到工作,你得给他想想办法。把他带到身边,让他跟你学学。当初要他学医还不是为了子承父业吗?

不知他愿不愿意到我身边工作啊?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受约束,不愿在父亲管束下工作呢!你去当然也行。

我想哥哥,我也要去!云儿说。

雪儿毫不迟疑,我也想哥哥,我也要去。

别争了,父亲嗔着她们,等你妈伤好了再说。东庭就在他们说话之间,扎住了她的血管,缝合好了伤口,敷上了消毒纱布,最后用绷带绑了。并对她说,都弄好了,你静躺一会,我去烧锅热水给你抹抹,就可以上床休息了,再吃点消炎片,不感染的话,一周就可拆线。

她听话地点了下头。雪儿把嘴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妈带我去呵?

她没表态,手在她背上轻拍了下,又攥了下云儿的手说,帮爸爸烧水去,他没烧过火。

好的。云儿应声走到灶门口对她父亲说,爸,烧不着吧?她把父亲往起拉,看我的。

你会烧火啦?东庭有点不相信地看着她。

今天我还学会了炒菜做饭呢。您问妈。

是的,晚饭就是她做的,两个孩子都争着给我喂饭呢。

女儿们真是大了,懂事了。东庭站起来高兴地说,太好了。我们的孩子晓得心疼我们了,真让我高兴。他拖条矮凳坐到她边上,今天,我站了一天,做了三台手术,还不包括给你做的小手术,累得都直不起腰了。工作我已做过交待,今晚我可以留下来,陪陪你了,观察一下术后反应。他突然想起他是放下手术刀就往家跑的,午餐后还没吃任何东西,连水都没喝一口,就问,家里有吃的没有?我饿了。

只有一点剩饭。她说着就要往起爬,我去给你热一下。

你别动,他慌忙按住她,我用开水泡泡就行了。

我去给爸拿。雪儿麻利地蹿了起来,从纱橱里捧出饭钵,放到锅台上。又拿来碗和饭瓢,就要往碗里盛。

东庭走过去,抬手抚摸了下小女儿的头说,我自己来。他胡乱地吃了点开水泡的红薯饭,大锅的水就沸了,他把唯一的一只篾壳热水瓶灌满水后,就拿来一只洗脸盆,先给她洗了脸,再给她擦拭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就要抱她上床。她却坚持不要他抱,她要自己走。她慢慢坐起身,慢慢往起站,慢慢地往房里走,东庭和孩子们要帮她,她摆摆头说,好多了,我自己行。并说,脏衣就放那里,你们不用管,我很快就会没事的。

她伤口的自愈能力很强,第三天,东庭给她换药,发现创口愈合得很好,他高兴地说,再过两天就可拆线了。

是不是拆过线我就可以去成都?她心系着苏龙苏虎。

还是等几天再说吧。敌机天天来骚扰,火车只能夜间运行,听说车上拥挤不堪呢,你会吃不消的。

不会比小火轮上还挤吧,我不怕。她说,问题是要给他们带点钱去,再做点好吃的带给他们,这么几年,我们断了音讯,他们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真是对不起他们呢。

东庭喟然一声长叹,这不能怪我们,只怨日本鬼子。孩子们会理解的。钱的事,我去想办法,这几天你好好休息,等拆过线看看情况再说。

她却没有好好歇着,东庭只是个军医,每月就那几个薪水,供养着一家人,物价一天一个样,三天前一头牛的钱今天就只能买两包火柴。他还能有什么办法。想到这儿她越发为苏龙、苏虎揪心。关山阻隔,大别山区邮路不畅,就是公公有钱寄给他们,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不管怎么说,他们对他俩是负有责任的。她把希望都寄托在她的园子和蔬菜上。先得把炸倒的院墙砌上,免得被饥饿的人们把菜都偷去,她要靠这些菜去换点粮和钱,她得帮东庭一把,她趁孩子们上学去的时候,躬着背把炸飞的砖头一块块拣到一起,孩子们回来后,让她们把砖头搬到缺口,又从菜市场请来一个泥瓦匠,把炸塌的院墙砌上了。院子有了收管,菜的长势很好,茄子辣椒挂满了枝头,黄瓜葫芦也结了不少,壁山内迁的机构和逃难的人口很多,蔬菜的价格也在飙升,她把红椒和青椒分开采收,摘了两竹篮,可她不敢出力,怕用力会崩裂伤口,就请对门的邻人帮她拎到菜市场去。因为邻居们都吃过她种的菜,也乐意帮她。她的菜一会就卖完了。特别是红椒,更受欢迎。第二天,她又摘了一篮紫茄子一篮葫芦去卖,卖了个好价钱。这都是瞒着东庭做的。拆线那天,东庭特地提早回来,没见着她,前院后院找了个遍,仍不见她的人影。东庭不知她去了哪里,站在大门外张望,邻居告诉他,苏太太卖菜去了。

他心里觉得不是滋味,脸竟然一下红了,并非他的太太不能去卖菜,而是她的伤还没完全好,邻人们都知道她受了伤,他们会如何看他这个顶着少将军医头衔的丈夫呢。这时她正急忙往家赶,她望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她,她加快了步子,他迎上去说,你的伤还没有好,去哪里了?

她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笑眯眯地看着说,好多天没出门了,带点菜去看看行情。

他从她手里接过空篮子,还没拆线呢,这不是胡来吗?他爱嗔着她。回去,我特地回来给你拆线的。他的语气缓和下来,我们在院子里种点菜,只是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可不是为了谋利。没有健康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自己也是医生,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这不是好了嘛,她又对他一笑,线一拆不就是好人一个,没那么娇气。

他们进了屋,他对她说,喝点水,歇一会。他就开始做拆线的准备。他把带回来的消毒卫生包解开,摊在桌子上。叫她面对椅子背坐下,我得先检查一下创口愈合得怎样,让她把外衣脱去,再脱掉内衣的一只衣袖,长好了就拆,若没长好,还得延后几天,你太不知道照顾自己,我又太忙,没空过问家里事,也没能请假回来照顾你几天。他边揭开纱布边说,痛不痛?他用钳子探了探缝合部位。

不痛。

缝口愈合得不错,可以拆了。抽线头时还是有点痛,你得有心理准备。

你只管拆。她说,不要管我痛不痛。她还故做轻松地一笑,没事的。她感觉背上像蚂蚁夹了下,又夹了下。一连十几下后,他说,都拆完了,我再给你敷上块纱布,保护几天。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苏龙苏虎哪?她转过头看着他。

看看情况吧。他是决不能让云儿雪儿跟她去的,且不说她们要上学,就说路上也很不安全。她一走,两孩子留在家里谁来照看,而她只身一人乘夜车他也不放心。他心情很矛盾,突然间,他想到一个主意,先给两个儿子写封快信去,了解下情况,再决定去还是让他们过来。他把他的想法告诉了她,她忙催促道,你现在就给他们写呀,他们很年轻,又与我们失去了联系,不知生活是如何困苦呢。

现在哪有空写信?他收拾着卫生包,我得立即回医院去,好几个手术在等我哪。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写哪?

晚上吧,要不你给他们写。

我写?

你写。他停住手里的事看着她,你是他们的继母,继母也是母亲哪。

可我和他们差不多大,又陪他们读过书,总有些不好意思呀?

这有什么呀,他们当初已站在你面前喊过你妈呢。他看着她,用目光鼓励着她,他们都是通情达理的青年。早就接受了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的文笔比我的还要好。

她微笑着点了下头。

午饭后,两个孩子上学去了,她关上院门,准备写信。出逃时,她没能将抄处方用的笔带出来,到壁山也没见东庭在家用过笔,她从云儿的书桌上找到一支她们暂时不用的毛笔和一小块墨头,她先舀半碗水把毛笔浸了,再滴几滴水到砚台上,慢慢地碾磨起来。墨磨好了,就找写信的纸。家里没有信笺,也没有找到像样的纸张,只好从云儿的练习本上撕下两页。她坐到云儿做功课的位子上,捉住笔,在墨池里濡了又濡,感觉这笔比过去的笔重了许多,笔杆握在手里也不像过去那样听话自如,俗语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拿笔写字可能也是这个道理吧,自逃难出来,她就没有拿过笔。几年没握过笔杆,还能不生疏?抗战期间,物资匮乏,纸张金贵,她怕把那两张纸写坏了,想到东庭带回来看的废报纸,就找来当做草稿纸。她在废报纸上试了试笔墨,感觉好了一点。可怎么称呼呢,她觉得有点为难。按辈分,她是他们的继母,得称他们吾儿什么的,可他们的年岁相仿,又感到难以启齿。她斟酌再三,决定直呼其名比较恰当。她把要写的话写在废报纸上,又把内容斟酌了一遍,开始抄写在印有横格的练习纸上。

苏龙苏虎:

你们好。自逃亡开始,我们就失去了联系。我和云儿雪儿跟着你父亲先从香洲逃到汉口,后又从那里逃到重庆,你爸在壁山重伤医院找到了工作,我们又搬迁到了壁山,云儿雪儿就在这里上学。我们非常挂念你们,又无从打听到你们学校的情况,不停地给在老家的爹爹写信,不知他们是没收到还是他们的回信在路上遗失了,我们始终未能联系上。感谢上天怜悯,你爸刚刚收到了你们爹爹的回信,我们终于得知了你们学校撤迁到成都华西坝。你们爸爸恨不能立即奔到华西坝去看望你们,可成百成千受伤将士在等待他去救治,他一天到晚站在手术台边,腿脚都站肿了,请不了假,他也开不了这个口。我很想去看你们,不知你们可方便?你们现在的情况怎样?我们急需了解你们的近况。你们急需我们为你们做些什么?是否需要添置棉衣棉被,请告诉我们,我们会尽力想办法解决,请接信后即复,我好做好去探望你们的准备,我们都非常牵挂你们,云和雪都很好,她们也非常想念你们。等着你们的回复。

她在信尾署上了她的名字,写上了他们的住址和重伤医院东庭的通信地址。

她没有马上去邮电局发信,她要让东庭看一下,也许他还有话要说。她锁上院门,去到附近的杂货店,买回一打信封。看看天色还早,就想给父亲也写封信。每次给家里写信,都是东庭执的笔,她只在信后附笔问候一下三位老人,寄出的十数封信,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声,终于有了复信,得悉三位老人都还健在,心里悬着的吊桶算是落了下来。可她从没单独给父亲写过信。公公的回信中也只提及父亲一笔,说他一切如常,不用记挂。她还是挂念着他,苏家村毕竟不是他的家,他会不会有寄人篱下之感?她虽然相信公公婆婆的为人,会善待他,但她仍然有些放心不下。他一定也非常想念她,父亲虽然不很清楚她和东庭的真实关系,是他要她嫁给东庭的,她相信他是能感受到东庭不愿接受她的事实,她也看出了父亲心里的不安和悔意。东庭终于接受了她,她取代了锦云在他心里的位置,他非常在乎她,她得让父亲知道他们情感的变化,让他放心。

她又从云儿的作业本上裁下一张纸,把她获得爱的幸福和他们现在生活的情况告诉他。要他保重身体,不要记挂她和他们。她又给公公婆婆写信,与父亲的信笺放到一个信封里,信封上写上公公和父亲两人的姓氏。

东庭晚上回来得很晚,孩子们都已睡了,见她坐在如豆的煤油灯下纳着鞋底等他。他爱嗔着她说,怎么不先睡,我若不能回来你就不睡啦?他伸出手爱抚了下她的秀发,以后不要等了,我能回来就会回来的。

她把写好的两封信递给他说,看下吧,看看还有什么话要说。但愿这封信能顺利抵达苏家村。

东庭先看给父亲和岳父的信。看到她告诉父亲他如何对她好,生活条件虽然艰苦,但他们一家相亲相爱,他心里像流淌着蜜河那样感觉香甜,不觉之间,他的手臂就挽住了她,把她搂到了怀里,还在她的额上亲了一下。爱的泉流漫过心田,她感到无比的幸福。但她知道他累了,需要洗脚休息,就从他怀里挣了出来说,你快看信,我去给你打水烫脚。洗脚水打来了,东庭信也看完,并在给儿子的信后添上了一句:最好是你们到壁山来一趟,你继母若去成都,云儿和雪儿就没人照顾。

信寄出第六天,苏虎就来了。东庭正在手术室,就叫勤务兵把他送回家。一别六年,他们都不敢认了,苏虎长得比东庭还高,但身板单薄,两颊像刀削般清瘦。他们相隔一丈多远站住不动了,彼此打量着对方,她很快找到了少年苏虎的印记,泪水一下就滚了下来,小声地说,苏虎,你不认得我吧?我是小兰哪!

苏虎的眼睛也红了,他点点头说,我收到你的信就急忙赶来了。

快进家呀!她转身先进了门,快坐!她又端凳子又倒水,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没吃中饭吧,我给你煎饼去,我们自己在院里种的麦子磨的粉,可香了。

妈,您坐会吧。他仍站着,我在爸爸医院吃过了。您别忙。

他叫她妈了,她的脸不由一阵发热,他们毕竟是同龄人,虽然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叫她,可她心里还是有点虚。她不敢看他,你路上一定很累了,快坐下歇一会,雪儿云儿一会就要回来了。她转身扑进厨房里,一会就好,你喝水啊!

她麻利地挖出两大碗粉,在粉里加了盐,切了三根葱花放进去,用水调拌得又浓又稠,就去点火烧锅。她动作快速又麻利,不到十分钟,一盘外酥内软的煎饼就端到苏虎的面前。他站起来说,谢谢。

苏虎,你不用这样客气。你就把我还看做过去的同学吧,她把筷子送到他手上,坐下,快吃!

他只好坐下来,夹了块饼咬了一口,尝到了味道,也忘掉了刚才叫妈时的尴尬,大嚼着说,真好吃,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呢。

好吃就多吃点。她的尴尬也随之消散了,心里坦然了许多,都吃掉。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就有些不落忍,他是饿狠了,觉得亏欠他太多。不忍看下去,就说,你慢点吃,我到菜市场去一下,云儿和雪儿就要放学了,你在家等她们,我很快就回来。拎着篾丝菜篮出门了。

菜市场离家不远,虽然是下午,又是物资紧缺的年月,但还是有人杀了猪来买,因为是天价,他们家很久没闻到过荤腥。真的不知肉是什么滋味。可苏虎来了,她要让他吃到红烧肉。六年多来,他们失去了联系,他们没有尽到父母责任,尽管不是他们有意不去管他们,但想到他们兄弟像孤儿那样独自漂泊在外,她心里就很不舒服,觉得太对不住他们。经济再拮据,她也要买点肉给他还有两女儿解解馋。她选了厚膘的五花肉,称了两斤。还买了两斤豆腐,就往回走。在院门外,她远远地听到了苏虎和两个妹妹的笑声,推开门,见云儿和雪儿正陪着她们的二哥参观她的园子。苏虎赞不绝口地叫好。我若在这里有多好,我会帮妈妈挖地挑水浇菜的。

二哥,你不走好吗?雪儿抱住他的手,有你在,我妈就不会那么累了。

我已是成年人了,不能依赖父母吃饭哪。

云儿抢着说,就让爸爸在他医院里给你找个工作,现在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你又是学医的,爸爸一定能帮助你找到事做的。她像小大人那样,拍拍他的手,好男儿在国家危难时就该挺身而出,报效国家,对不对?

对!苏虎高兴地把两个妹妹搂到怀里。可我不愿给爸爸施加压力,现在虽然是国家急需用人之际,可需要工作的人还是很多,僧多粥少啊。你们还小,这些事你们是不会知道的。

哥不走嘛!雪儿发嗲了,我要你带我玩。

妈回来了!云儿和雪儿最先看到她走进院子,拉着苏虎迎上她,哇,云儿看到菜篮里的肉和豆腐惊喜地叫了起来,买肉啦,雪儿连忙松开苏虎的手,从她手里去接菜篮子,真买了肉啊!二哥,我们很久都没见过肉哪,你一回来,妈就买肉了,你就别到成都去了,我们就天天有肉吃了。

美得你,云儿刮了下雪儿的鼻子,想让爸妈去银行抢啊!

你哥坐了一天的车,她转过她们的话头,快让你哥到你们床上去睡一觉。晚上我给你们做红烧肉炖油豆腐。你们先去把今天的作业做了。苏虎啊,先去睡一会儿,起来后我还有许多话问你。

我不想睡,现在就问吧。

好吧,你帮我一起到菜园去摘菜。她见两女儿还没进房,就催着说,你俩怎么还不去做作业。

我也要帮妈去摘菜。雪儿又发起了嗲。

乖,听话。她轻抚了下她的头。云儿,照顾好妹妹。就拿只竹篮和一把铲刀,往后院走,苏虎跟在后面。她立在了一块莴笋畦边,选中四棵大的铲了,又铲了些白菜,割了一大把韭菜,摘了辣椒和茄子,拎到井台上。随手拿只竹矮凳递给苏虎,自己也拿只凳坐下,开始择菜和削莴笋皮。

您要问我些什么呀?苏虎边效仿她择菜边问。

就想了解这些年你们兄弟是怎么过来的?你哥可好?他怎么没来?是工作了还是继续在学校里?你爸找不到你们,心里不知有多焦急,日夜不安啊!

哦!我们金陵大学是美国教会办的大学,和成都华西坝的一所教会大学同属这家美国教会,内迁前就与成都这边商洽好了,他们让出部分校舍给我们金大,金大本部就迁到了华西坝,分部分迁到几个地方。因为战争,经费供应不足,学生生活和学习受到了很大影响,与家里有联系的同学多少得到点资助,与家里失去联系的人自然日子要难过一些,但还是都挺过来了,我哥毕业后,因为学习成绩优秀,得到詹姆斯教授特别器重,留他做了助手,去年又帮他联系到美国的名校哥伦比亚大学,那是詹姆斯教授的母校,他为哥争取到了留学助学金。他现在在哥大医学院读医学博士。他有詹姆斯教授支持,一切没有问题。他要我也去美国,等詹姆斯教授放寒假回国,他就带我去美国继续读书。

你们这是遇到贵人了啊!她停住手,惊喜地看着他,去美国留学,这是好事,可这事你得跟你爸爸说一说,我怕他舍不得你离开他呢。

呃。他应着,等爸晚上回来,我就跟爸商量。他们又说了些家长里短的事,菜就择好洗净了。回到屋里天就开始暗下来,她对他说,我给你烧锅水,洗个澡。现在你去妹妹屋里坐一会,水热了我叫你。

他听话地去了妹妹们那里。她们的作业也做好了,三个人围着小书桌坐着,他伸开长长的手臂挽着她们,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感动。雪儿出世时他在上中学,在学校吃住,苏龙那年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他们虽然很少有时间带妹妹玩耍,但他们对这个一出生就失去母亲的妹妹怜爱有加,只要回家,总要去看看她,跟她玩一会,抱抱她。战争让他们天各一方,他们也经常想到她们。他们为两个妹妹庆幸,祖父母让父亲娶了心地善良的兰兰,妹妹们再次获得了母爱,这是他和大哥最为欣慰的一桩事,再次见到她们,她们都已长大,感觉到她们和继母的情感比有血缘的母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内心感觉非常安慰和快乐。他询问她们的学习,翻看着她们的作业本,她们的字写得工整,文句流畅通顺,他们没有一点陌生感,闲聊得很开心。云儿问大哥怎么不来看她们,他说大哥去了大洋彼岸的美国,并把他所知道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了她们。雪儿突然说,你可不能去那么远的地方,太远了,我们想哥见不着你可难过了。

你长大了也去那边读书不就能见到了。

我?我们都走了妈怎么办?雪儿直摇头,我不离开妈。

他笑了起来,把雪儿抱得更紧了,我的小妹妹好可爱啊。他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二哥,云儿想了想突然说,我也想出去留洋,可不是现在,要等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国土之后,我准备高中一毕业就去前线打鬼子。爸常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哎呀,真看不出呀,苏虎惊讶地看着她说,没想到我们的云儿有这样高远的志气,我刚才还想跟詹姆斯教授到美国读书,现在我想要留下来,去爸爸医院工作,也要为救治前线将士出点力。

二哥不走啦!太好了!雪儿高声叫着向厨房奔去,妈,二哥不走啦,他要留下来帮爸爸救治伤员哪!

真的?

真的!

她把雪儿往怀里揽了一下,太好了。

水热了,叫哥哥去洗澡吧。她把热水舀进木桶里,你领哥哥去洗澡房。

哦,雪儿应着就把苏虎拉到厨房,洗澡吧,妈把水烧好了。我带你去洗澡房,就往外走。

苏虎拎起热气腾腾的水,跟在她后面,澡房在哪里?

在后院。她有些炫耀地介绍说,澡房是妈妈带着我们在外面拣砖头回来搭的,这院子也是妈妈一锄一镐挖出来的,种了这些吃的,我们才没饿肚子。二哥,跟你说吧,鬼子飞机向我家院子扔了颗炸弹,前院的墙都炸飞了,那时我们和妈妈正在院里摘菜,飞机突然冲下来,妈怕炸了我们,一把抱住我们把我们压到她身下,她的背让飞弹炸伤了,刚刚拆线呢。

他本来还想问问她妈妈对她们可好,听到妹妹的诉说他的脸红了,答案就摆在面前,他心里说不出的温热。他又问家里的生活可好?他想对这个家有更多的了解。

雪儿点点头说,现在饿不着肚子了。可刚来的时候,没钱没吃的,妈妈把吃的让给我们,自己只喝水,都饿昏过去了呢。她忍饥挨饿开垦院子种粮种菜,我们才有了吃的。雪儿口无遮拦,天真无忌,爸爸前几年对她还是不好,也不怎么回家。姐姐悄悄对我说过,讲爸爸还想着那个走丢了的苗护士长,不过现在好了,爸爸要妈妈到他房里睡去了,对妈妈也好了。看到他们相亲相爱的样子,我们不知有多高兴。

你们都大了,要学会懂事,知道孝顺,多帮妈妈做些事。

嗯,雪儿应着。妈最疼我。

知道就好。苏虎把水拎进澡室,云儿跑着追来了,妈给你找的内衣,是爸爸的,叫你凑合着换一下,说马上给你做呢。

他从云儿手里接过衣服放到悬挂着的竹篮里,你们去帮妈烧火做饭吧。

呃。妹妹们应声走了。

他关上了门,洗好澡,拎着脏衣回到屋里的时候,父亲也刚进门,他叫了声爸就问妹妹肥皂在哪里。她知道他是要去洗衣服,立即走过来说,给我,等会我去洗,你陪你爸说说话。从他手里夺过脏衣,你们歇一会,饭很快就好。她把他换下的衣服放到小木盆里,舀了两瓢温水到里面,用手把它们按了按,让水浸湿它们。甩甩手上的水,用围腰擦干净,把油烤的豆腐放进红烧肉里去烩。满屋弥漫起好闻的肉香。云儿和雪儿不住地耸着鼻子说好香好香,口水漫溢,围着锅台打着转转。她心里慈了,很不落忍,掀开锅盖,夹起香气四溢的肉,给她们一个人嘴里塞一块说,就好了,你们去把桌子收拾一下,我来盛菜。

她用个大陶钵把红烧肉和油豆腐装了,又清炒了一大碗莴笋丝,一碗辣椒,一碗白菜,还有小葱鸡蛋汤。水萝卜垫底的米饭。一家人围着餐桌,大快朵颐,只有轻微的咀嚼声。他们家有个传统,吃饭的时候不说话。这是苏老先生对家人的要求,说先贤教导的“寝不言,食不语”科学又卫生,苏家吃饭的时候,不准说话,要谈事情待到饭后。这个卫生习惯一直延续下来。他们小家庭也沿袭着。她和东庭交换了个眼神,见孩子们狼吞虎咽的情态不由会心地笑了。东庭见她没向肉碗伸过筷子,就夹了块肉到她碗里,她又夹到他碗里,一块肉在他俩碗里来回旅行,最后还是他拗不过她,放进了嘴里。他俩谦来让去,开始三个孩子正吃得火热,没人在意父母让来让去,但很快让他们发觉了,三个孩子都将夹在手里的肉和豆腐送到她碗里,她要夹回去,他们都逃下了桌子,她去把他们往回拉,他们的条件就是她得把碗里的菜吃下去他们才回到桌上。她拗不过他们,夹了一块进嘴里,把另外两块硬送进了东庭嘴里。她看到孩子们变得斯文起来,就拿来个大勺子,连肉连豆腐和油汤一起挖,给他们每个人碗里舀了两大勺了,又要给东庭挖,东庭把碗让得老远,趁她没在意,从她手里夺过勺子,往她碗里挖了两瓢。她要往孩子们碗里拨,他和孩子们联合一起,硬要强迫她吃,说她若不吃,他们也罢吃。她心里感到特别的舒服,泪水就溢出来了,只好听从他们的了。

东庭得知苏虎准备留下来,非常高兴。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了医院主事长官,说了他的请求。东庭的出色医术和他的医德,以及他为人处世的低调,深得医院上下赞许,国难当头,医院也需要新生血液的补充,长官没有丝毫迟疑,立马同意说,少公子是学医的,正是医院急需的人才,就放在你们重伤科吧。他即派勤务兵叫来了苏虎,说了上级长官的意思。并说,儿子,你就跟在我身边,学学如何处置重伤员手术,见习见习吧。

苏虎非常高兴,入伍当了预备军医,住在医院里,轮班休息的时候就回家去帮肖雅兰锄草种地,每次他回家,她都要想方设法给他做点好吃的。没过多久,苏虎在爱国激情的激发下,向上级请求,去了前线战地医院。他们也和苏龙联系上了,他常常有信来,知道他们生活艰苦,还给他们寄过美国奶粉和黄油,她给他回信说,我们常为没力量供给你完成学业而愧疚难过,再要你寄营养品来接济我们,我们更是无地自容,愧悔不已哪。你不要记挂我们,我们现在的生活比战争开始那会好多了,你也不要太苛刻自己,一定要注意身体。她还在信中向他介绍每个家庭成员的情况,要他不要担心他们。并说,我们跟苏虎也有约在先,战争一结束,他就去你那里继续深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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