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为妻?
呵,可是他却也亲手杀了那个他视为亲父的人!
偏偏,他又对她这个视为妻子的人没能痛下杀手,还留了她一命,还对她存有感情,存有期许!
而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感情无疑是他最大的敌人。
“吱呀!”门轻轻开了,夜立端着汤药进了屋,见重鸾正要下床,连忙快步走来扶住她:“你醒了。”
重鸾扶住一阵阵眩晕的额头,嗓音沙哑地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夜立神色凝重道:“自从你回了澜月阁,只昨天傍晚醒来一小会儿,其余时候就一直睡着。”
昨天傍晚,重鸾抬眼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她又睡了一天一夜吗?
夜立扶着她在桌边坐下,将药碗推到她面前,“先把药喝了吧。”
重鸾看了看药碗,又看了看窗外,夜立明白她的意思,轻声道:“阁主说了,你伤好之前他不会再来打扰你,至于你想要的东西,等你伤好了之后,可以随时去向他取走。”
“是么?”重鸾清冷一笑,突然端起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而后抹了抹嘴唇,起身走到琴架前,看着断了一根弦的独幽琴,神色渐渐沉了下去。
夜立道:“阁里的琴师最近外出,待他回来了我就让他过来帮你把琴修好。”
“不必,我自己来就好。”
夜立一愣,“你会修琴?”
重鸾轻笑,“抚琴之人岂可不会修琴?只不过,有些琴弦断了,尚且可以续上,而有些琴毁了,就再也修复不了。”
夜立避开这个话题,转而道:“如今京中动乱不堪,争权夺势越来越严重,你就安心待在澜月阁养伤,万和楼的生意我交由冯妈代为打理,这段时间我会留在澜月阁,你有任何事都可以告诉我。”
重鸾问道:“京中发生了什么事?”
夜立犹豫了一下,“等你伤好了,再告诉你这些事,你放心,他没事。”
重鸾明白,他说的那个“他”是九华,心中便安宁了些,想了想道:“夜立,我想去梅阁看一看。”
夜立一愣,抬头迎上她微冷的目光,不由轻叹一声,点点头道:“好。”
站在梅阁外面,看着这里曾经熟悉的一切,她竟隐隐有种陌生之感。
可她心里也明白,真正让她陌生的不是这个地上,而是停留在这个地方的一切记忆。曾经最亲、最信任的人,曾经在这里信誓旦旦地说着要护她一生一世之人,如今却是杀她父亲、夺她澜月阁之人!
重鸾不由挑眉,缓步走进阁内,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隐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梅香。
夜立跟在身后,轻声道:“阁主吩咐下人定期打扫这里,不容有一丝灰尘,院子里的梅花每年都会收下来,做成香囊挂在阁里的每一个角落,只是,这么多年来,阁主从未踏进过这里一步。”
重鸾冷笑道:“那是因为他心中有愧,不,是有鬼。”
夜立皱了皱眉头,想再说什么,却见重鸾已经抬脚朝着院子里走去,“你回去吧,不要跟着,我想一个人待着。”
看着她的背影,夜立双脚钉在地上,虽没有跟上前去,却也没有离开。
昨天她就说了想一个人待一会儿,结果却郁结攻心,昏迷不醒,他可不敢再放任她一个人游走在澜月阁内。
夜立明白,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带着她最沉重的回忆,他不知道哪一个角落的哪一粒沙石就会勾起她的回忆,也不知她会不会再因此而昏迷,他只知道他现在不能离开。
九华……
他方才跟她说了那么多话,只有这个人的事能引起她的情绪微微波动,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男人在她心里已经变得这么重要了?
玴王府内,一片莺歌鸟鸣,华玴正站在廊下逗着笼子里的鸟儿,两名京畿卫脸色凝重地走来,行礼道:“王爷。”
“嗯,查得怎么样了?人可找到了?”华玴没有看他们,自顾给鸟儿喂食。
两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人为难道:“自从那天早上我们接到王爷的命令,就即刻赶往城门处,可是这几天搜查下来,城中没有发现那个重鸾姑娘的身影,也未见她出城去,所以……”
华玴脸色一沉,转过身来沉声道:“所以,你们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人。”
两人一见,连忙跪地,“王爷恕罪!京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要找个活人,确有难度,这……”
华玴突然一甩手把手中的鸟食洒在他们脸上,怒道:“整个莫凉城都在本王的管辖之中,本王给了你们那么多人,你们竟然连一个人都找不到,养你们还有何用!”
“王爷息怒……”其中一人正是当天赶往城门、撞见末风的那名统领,他犹豫了一下,道:“卑职怀疑……怀疑那重鸾姑娘会不会已经出了城去?”
华玴眉头一皱,“你方才不是说,根本没见到她出城吗?”
那人道:“可是,若是她在我们封锁城门之前就已经出了城去,那我们这些天可就兜了大圈子了。”
华玴一惊,他怎么会没想到这一点?
可是,看九华的样子,事先并不知情,那天他找了包括绍子方在内的几位众臣一起商议此事,却没有通知华瑍、华珩和九华,根本就是故意的,如此,此时若是有人事先泄露了出去,告密之人一定会是绍子方,所以他派了人暗中盯着绍子方的一举一动,却没有见到他与九华碰面,甚至他都没有派人给珞王府送过信。
却是为何,重鸾会提前知情一般,先一步离开莫凉城?
“王爷,有件事卑职不知该不该说?”
“说。”
“是……那天早上卑职带人赶到之后,看见了欧阳将军。”
“欧阳末风?”华玴疑惑一声,“他一大早去城门处干什么?要出城吗?”
“不是,将军说接到一位友人的书信,特意到城门口去接人。”
“接人?那么一大早去接什么人?”
那人又道:“卑职提出替他接人,将军便答应了,还给卑职大概说了一下那位朋友的长相,而后就回府去了,可是卑职等了一整天,也没见到将军所说的那个人。”
“哼!”华玴阴冷一笑,冷睇了那人一眼,斥道:“愚蠢!他根本就是在糊弄你,谁会那么一大早跑到城门处去接人?即便要去,欧阳府中下人多的是,也轮不到他亲自去!”
闻言,那人顿然大吃一惊,豁然醒悟过来,恨恨道:“是了!这么说来,他一大早去城门口,根本不是接人,而是送人,他送的人就是沈重鸾!”
华玴默认,紧紧握拳,沉声道:“哼!欧阳末风,你果然与他们是一个鼻孔出气,既是如此,就休怪本王容不得你了!去,挑出十名可信的好手,明日一早随大军一起上路,让欧阳末风有去无回!”
入夜,晚风轻拂,烛影摇曳。
绍子方站在不远处,盯着绍君瑶的房间看了良久,而后沉沉一叹。
“小姐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进食吗?”
下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担忧道:“小姐从珩王府回来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肯见,送来的饭菜小姐看都没看一眼……”
“唉!”绍子方沉沉叹了口气,“吩咐厨房把饭菜再热一热,给她再煲上一锅汤,免得她半夜里突然饿肚子,找吃的。”
“哎。”下人应了一声,连忙跑开了。
绍子方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见屋内的人影晃动了几下,随即烛火熄灭了,他这才又连连叹了几口气,不得不转身离去。
在珩王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并不知道,绍君瑶半个字不愿吐露,而华珩那边他有不敢多问。
尽管他算得上是华珩的老师,尽管他知道华珩待他尊重有加,可是他自己心中有愧,每每见到华珩,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母妃元修容。
他心中明白,元修容后来之所以一直未能升至妃位,与当年之事有很大关系。万明帝惜才,他不想因为这事而失去绍子方这样一个人才,所以就只能牺牲女人。元修容的位分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变动过,即便她诞下皇子华珩,也未能改变什么。
如今,华珩对绍君瑶的感情,他早已看得明白,只是他的女儿生性倔强,他不敢强求她做什么。可现在,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是非恩怨由不得人选,君瑶她可能明白?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沉沉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看疏朗星空,步履蹒跚着一步步离开。
他这刚一离开,绍君瑶的房门就轻轻响了一声,继而打开,一道身影站在门前透过门缝看了一圈,而后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如今的莫凉城早已不太平,玴王掌京畿卫重权,他与瑜王确实不同,瑜王散漫,而他这又是太过谨慎强硬,尤其是在传出十三公主遇害之事之后,更是夜夜宵禁。
入夜之后的莫凉城早已是一片静谧,甚至有些阴森之感。绍君瑶脚步轻悄,出了相府之后就步履缓慢,走了许久方才走到一个岔路口,而后便在那里停下脚步,犹豫不前。
一左一右两条路,一边是珩王府,一边是珞王府,她突然感觉自己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该往哪边走,似乎不管她走那条路都不尽如意。
一个是她深爱之人,一个是爱她至深之人,可惜此时此刻能给她希望、能与她联手解绍家之困的人,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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