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一把抱起嘉兰,将她重新放回了床上,语气淡淡问道:“你认识这印记?”
嘉兰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的亲人是谁,他们在哪里?”
话刚问出口,她自己就懊悔的沉沉低下头去,不敢抬头看步清倬。
江湖中的人皆知,步清倬是一个孤儿,是沈峘在落涧峰下的尸体堆里捡来的,至于那些尸体是谁,是不是他的亲人,已然无从得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就连沈峘都不知道步清倬的真实身份。
当时沈峘发现他的时候,他的襁褓里除了婴儿衣物,就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刻有“步”字的腰佩,另一个则是一方丝帕,上面绣着一句话:清白一事,卓然一身。
步清倬这个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看了一眼嘉兰快要拧成托儿的眉头,步清倬心底的一丝不悦不由渐渐散去,想了想道:“我自幼在澜玥阁长大,不知你问的亲人,指的是谁。”
嘉兰微微摇头,感觉到步清倬已经变冷的情绪,不打算再多问。
撇开他是步清倬、是重鸾的杀父仇人这一点不说,他现在还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即便是无冤无仇,她也不想去挖一个人的伤口和**。
“时间不早了。”步清倬起身,看了看窗外漆黑一片,欲推门离开,“你先在此好好养伤,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外面的人帮你去做。”
说罢,抬脚离去。
嘉兰一怔,“哎……”
步清倬停下脚步,回身看她:“怎么了?”
“你……不是说有事要问我吗?”
步清倬淡然一笑,道:“不急于这一时。”
嘉兰愣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得皱起眉头,不急于这一时?这么说来,他根本没打算轻易放她走!
虽然江湖中都传闻澜玥阁主步清倬喜怒无常、情绪多变,而之前自己所接触的他确实是那样,可是今天晚上这般亲近地相处了一番,她倒是没感觉到他的盛气凌人和古怪脾气。
至少,在今天晚上之前,她实在没有想到,步清倬为替她端茶送水,包扎上药。
她唯一清晰感觉到的,只有他的淡漠,或者说是冷漠,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无论好坏。
想起初见时他残冷得不带感情的眼神,再想想今天他古怪异样的举动,嘉兰忍不住狠狠皱起眉头。
屋外不远处,隐在黑暗中的步清倬将嘉兰的一众神情变幻尽收眼底,这会儿不由得面露疑色,瞥了一眼身后的人,道:“查一下这个嘉兰的底。”
“阁主这是……”夜立有些不明白,诧异地看了嘉兰一眼,“这个嘉兰姑娘是止息公子的人。”
步清倬转过身大步走开,边走边道:“这个我知道,我说的是,她的身世。”他说着顿了顿,似是沉思,“这个嘉兰姑娘来历怕是非比寻常。”
夜立点点头,道:“属下记下了。重鸾那边,阁主有何打算?”
步清倬沉声道:“经九公子这一闹,想来这段时间之内不会再有人敢动重鸾的心思,既是如此,就要加紧寻找飞凤和倾月的下落。”
提及这两人,夜立的脸色稍稍一沉,俊冷的面上闪过一丝异样,“她们都是阁主一手栽培出来的,阁主应该明白,除非她们自己愿意现身,否则澜玥阁倾尽全力也未必能找到她们,怪只怪阁主把她们教的太优秀,如今,她们把当初所学到的伎俩,全都用来对付我们自己人了。”
“呵!”一声轻笑,步清倬抬眼四下里望去,语气清淡道:“吩咐下去,在丰镇和陶城附近加派人手搜索,依她们俩的脾气,陶城出了这么大的事,聚了这么多的人,她们不可能不闻不问。至少,飞凤是不可能错过这样一场好戏的。”
夜立连连点头道:“属下明白了。”
说罢正要转身离去,突然只听步清倬轻声喊道:“夜立。”
夜立一怔,“阁主……”
“逝者已矣,你无须一直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飞凤就是飞凤,不要把她与她父亲混为一谈,救你的人是她父亲,可是生活在你面前的是飞凤。”
闻言,夜立愣了愣,缓缓低下头去,没有出声。
也许这些年来,当真是他错了,他原以为他对飞凤好,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便能报答当年她父亲的救命之恩,却万万没想到,会引来今日的孽缘。
“呵,你也不小了。”步清倬突然轻笑一声,似调侃道:“该成家了。”
夜立顿然怔在原地。
天色刚刚亮起,九华起了个大早,一出门就看到宜文从柳叔的房中出来,他缓步走上前,淡淡问道:“柳叔情况如何?”
宜文道:“已经请了大夫看过了,没有伤及要害,只是除了皮外伤之外,还受了些内伤,需要一些时间调理。”
九华点点头,抬眼看向四周,初夏的清晨不冷不热,气候清新,隐隐有暗香传来,抬眼望去,不远处有一座小花园,园内的花开得正艳。
“陶城景美人美,四个不错的地方,既然如此,我们便在此多停留一段时日。”
宜文点头应下,下意识地向着重鸾的房间瞥了一眼,欲言又止,九华见了,不由挑眉道:“有话便说。”
“我……”宜文犹豫了一下,小心地观察着九华的脸色,“属下不明白,王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九华心知他指的是最近这些事,虽然他们三个都没有多问什么,只是依言照做,可是九华知晓他们心中皆有困惑。
毕竟,从前的九华在他们眼中,虽然顽劣了些,冷酷了些,但终究还是有个度的,若非必要,很少会伤及人命。而这一次,他不但下了狠手,而且伤了那么多人命。
即便明知那些人都是作恶多端之徒,然心中却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你们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杀这些人,还是为什么杀这些人的是我?”
“这……”宜文想了想,“属下知道他们都是大奸大恶之人,可属下认为若仅仅是因此,王爷断不会下这么狠的手。”
“呵呵……大奸大恶……”九华不由得一声太息,负手而立,凝视着重鸾的房间,“惩恶扬善、为民除害这样的事,也许更适合四哥去做,他才是那个心系家国天下、胸怀抱负之人,然我九华却不是什么大善人,他杀他们,是因为他们伤了我在乎的人。”
“是重鸾姑娘?”宜文皱了皱眉头,想了想道:“这些人确实曾经对重鸾姑娘穷追不舍、伤姑娘甚深,甚至险些害得姑娘丢了性命,可是就因此如此,王爷就要杀了他们,杀鸡儆猴,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
“对?何为是非对错?”九华轻吟,神色渐渐沉冷,“也许,于他们而言,抓住重鸾、向步清倬讨了赏,便是对,而于步清倬而言,抓了重鸾回澜玥阁便是对,可是于我而言,他们动了重鸾一根手指头,那也是错,而且是断不能容的错。这个世上,你若是想要分清明确的是非对错黑白,怕是太难,只因人不同,道不同,目的不同,衡量的标准和尺寸便不同。”
九华说的这些,宜文又怎会不明白?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主人变成如今这般,他的心里多少有些辛酸。
自从再度遇上沈重鸾,九华就不再是往日那个潇洒冷傲的九公子了,他会有担忧,有牵挂,会舍己为她,会不顾一切救她帮她。
宜文说不清这是好是坏,因为他不是九华,如九华所言,他判断是非对错的标准,与九华不同。
“王爷……可还是以前那个王爷?”
闻言,九华轻笑,“你以为我会变成杀人恶魔?”
宜文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九华不由得又轻轻一笑,道:“莫说如今尚未成魔,便是有一日终要成魔,只要是为了她,是未尝不可。有我九华在一日,便要保她一日,就算是化身杀人恶魔或者灭世阎罗,也在所不惜。天下众生,我唯视卿为至宝,宁负众生不负卿。”
听着那平淡悠远的语气,看着那静如秋水的神色,说出来的话却是这般教人心情激荡,忍不住微微颤抖。
宜文像是豁然间明白了就好的心思,重重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咧嘴一笑,他道:“重鸾姑娘的药还在那边熬着,我去看看。”
“好。”九华点点头,“去吧。”
身后的房间内,低垂帘帐后,重鸾一直闭着的眼睛,在两人的声音渐渐淡去之后,豁然睁开。
那个男子说,愿为她成魔,愿为她负尽众生。
她又何尝不想成魔?可是他却不知,她成魔当夜,是他的贸然出现,打断了她的全盘计划。
花魁登台那晚,她明知就算步清倬不会亲自来,夜立也一定会来。她原本是要借着夜立,上了落涧峰,哪怕是于步清倬同归于尽也罢,只要能报了仇就好。
这一具残躯在世间,早已无依无恋,死有何惧?
却是在她杀了何远、跳入水中之时,他突然出手相救,那一只手,拉回来的不仅仅是她必死以报仇的决心。
这个男人让她看到了一丝晨曦,一如当年澜玥阁之乱,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被一个神秘少年救下一般,她愿意再赌一把,这一次这个人会像当年的那个少年一样,让她看到另一条路。
在与九华相遇之前,她的人生只为复仇而活,在与九华相遇之后,她依旧想要复仇,可是她却不想死了。
人生何其美好,何故自贱其命?
Copyright 2024 乐阅读www.22i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