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息公子弯起嘴角,道:“此事你不用着急,总有一日会让你知晓。”
“哦?”重鸾学着他方才的语气,故意笑得诡异,道:“难道,是春天来了,公子的心也萌动了?”
出乎意料的,止息公子并没有否认,他抬眼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花丛,眼底笑意温润,沉默了片刻,方才道:“不急,你总会与她相见的。”
重鸾愣了愣,没料到他会大方承认,她知道,止息公子年近三十,却一直没有婚娶,便想着是他心性高傲,瞧不上这些凡俗女子。
而今,究竟是何方神圣,竟会教冷面铁心的止息公子露出这般柔和的笑意?
“是呵,算来,公子已经二十有八,确实该准备准备娶妻成家了。”
止息公子笑道:“你我皆有未了之事,我本以为在事情完成之前,我们皆会清心寡性。怎奈,红尘俗世惹人留恋,谁也逃不出一个情字。”
言罢,他竟叹息一声。
闻之,重鸾先是哑然失笑,转而便又沉了脸色,笑得沉敛,“公子能寻得称心之人,重鸾也为公子感到开心,只不过,公子怕是误会了我与九公子。我和他之间,只有一个交易而已。”
“交易?”止息公子眼底笑意一收,“什么交易?”
重鸾摇摇头,道:“公子放心,重鸾做事心中自有分寸。”
止息公子却蹙了蹙眉,“不管你们之间的交易是什么,难道你认为,堂堂一朝王爷,当真会愚蠢到只为了一个交易,就舍命救你?”
重鸾避开他凌冽的目光,转过身去,不言。
九华待她如何,她心中又何尝不知?然而她却不愿与他相交太深,每每她与他走得近了,步清倬的话就会在耳边响起。
他说:“你既是来向我寻仇的,是不是就不该有朋友?”
那是无声的暗示,也是一种警告。
以步清倬的冷酷绝情,重鸾绝对相信他会毫不犹豫地除去一切他不愿看到的人,包括那些意欲帮助重鸾、助重鸾复仇之人。
九华,便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
“呵!”轻呵一声,她转身,展颜浅笑,“近来忙碌的事太多,我险些忘了答应过住持,要去找他讨茶喝。”
见她不愿多说,故意转移话题,止息公子也不勉强,笑应道:“哪位住持?”
重鸾道:“重安寺的住持,慧明大师。”
止息公子不由得好奇道:“大师深居寺中,常年不下山,你怎会与他相识?”
重鸾道:“那日闲来无事,便上山走了一圈,无意中与大师见上一面,感觉与他颇为投缘,很喜欢大师的幽淡心境,便与大师约好来日再聚。怎么,公子也认识他?”
止息公子点点头道:“他与我师父是故交。”
这一点倒是重鸾没有料到的,慧明大师乃是佛门高僧,心善向佛,而止息公子的师父白袍神医虽有医者之名,然当年却是让不少人闻风丧胆,只因他那一手医毒双修的医术和他阴晴不定的脾气,教人又敬又怕。
他心情若是好,便救人,若是不好,大有可能于挥手间下毒,则病人一命呜呼。
却没想到,这样的两个人,竟会是故交。
不过再一想来,白鹤离年轻时虽害了不少人,到了后来倒也渐渐收敛了很多,开始摒弃毒术,一心为医。也许,这便是慧明大师的功劳也不一定。
今日的重安寺人并不多,许是因为昨日刚刚飘了雨。正也因此,山上的空气中似乎飘着一层似有似乎的水雾,不知不觉便沾湿了衣角。
重鸾轻装简行,独自踏着门外的台阶,一层一层向上走去,待进了寺内,她竟生出一身的汗来。
寺中是小沙弥替她引路,向着慧明大师的禅房走去,眼看着禅房的门就在眼前,重鸾的脚步却豁然顿住,凝眉看着不远处的那人……
玄衣如黛,冷眸如冰,他的身上似乎永远都是这般冷刻寒魅的气息,让所有人见了,都生不出好感。
“倒是奇了。”重鸾嘴角划过一抹嘲讽的笑,“杀人如麻的步阁主,竟也有兴致踏足佛寺?”
闻言,步清倬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冷冷地看着重鸾,唇畔笑意寒凉彻骨,似乎,这一刻他在冲着重鸾笑着,下一刻便能动手,弹指之间取了重鸾性命。
那卓然的气势,固然那人惊叹,可那冷魅的杀气也会让人寒栗。
引路的小沙弥隐约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莫名地恐慌起来。
步阁主?
她方才是这样叫他的吧?
如此说来,眼前这个玄衣男子便是江湖中传闻的天下第一阁阁主步清倬,便也是那个于十六之龄杀师叛门是男人?
想到这里,他没由来地一阵害怕,瞪着眼睛偷偷瞥了二人一眼,“二位施主……”
“来都来了,就一起进屋喝杯茶吧。”
禅房内适时想起慧明大师苍老的声音,两人在顷刻间收了情绪,一言不发,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内。
“许久不见住持,住持这茶依旧这么清香。”重鸾上前一步,在慧明大师对面坐下。
慧明大师呵呵一笑,道:“你这丫头,就是嘴甜。上一次,明明还说我这茶苦涩来着。”他说着向步清倬看了一眼,示意他在重鸾身边坐下。
步清倬照做,落座的时候,他瞥了重鸾一眼,却见重鸾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慧明大师面前的茶盏上,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
“怎会?晚辈不是也说了,入口苦,入心凉。住持那日也说了,不经消磨雕琢,哪有沁心香气?”
慧明大师皱了皱眉,嘀咕道:“有说过这话?”
重鸾心知他的记性不好,许是健忘之症又犯了,并不急着跟他解释,淡笑道:“住持且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慧明大师笑着连连点点头道:“是……你说得对,不经消磨雕琢,哪有沁心香气……”
他说着把两盏茶推到重鸾和步清倬面前,“既然来了,便尝尝老衲的新茶。”
步清倬一直没有出声,只是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重鸾和慧明大师有说有笑,直到这时他方才挑眉淡淡一笑,向慧明大师点头致意。
重鸾将他的举动收在眼底,却不动声色。
这里是佛门之地,她与他一同踏进了这间禅房的那一刻,便将各自的爱恨恩仇都抛在门外了。
只是,端起茶盏只稍稍呷了一小口,重鸾便垂首淡淡一笑,慧明大师怕是搞错了,这哪是什么新茶,明明就是上一次她与段干彰一起来的时候,所喝的茶。
“对了,”重鸾向慧明大师笑了笑,道:“除夕那日,住持说要等三个人,我与清玉公子离去的时候,住持说只见到了两位,不知那第三位,住持后来可曾见到他?”
“唔……”慧明大师连连点头,目光从步清倬身上一带而过,“见是见着了,可是老衲却发现他早已病入膏肓,老衲已无能为力。”
“病入膏肓?”重鸾稍稍一惊,下意识地侧身看了一言不发地步清倬一眼。
她本以为慧明大师所说的那个人是步清倬,现在看来,并非是他。
他这般身强体壮、武艺高强,又怎会生病,而且是病入膏肓?
慧明大师道:“正是,病入膏肓。很多年前,老衲想要为他诊治,他却断然拒绝了,而今就算我想要帮我,却依然是回天乏术了。看来,只能等有朝一日相见了,老衲再……”
突然,他收了后面的话,低头呷了一小口茶,再抬头时,重鸾一见他那表情,便知他又忘了自己方才所说的话。
果不其然,他瞥了步清倬一眼,道:“步清倬可还喜欢老衲这茶?”
步清倬微微颔首,终于开口道:“这茶入口虽带有些许苦涩,但却如重鸾姑娘所言,入心沁凉,别有滋味。”
慧明大师顿然笑着摇摇头道:“你们两个竟然喜欢同样的味道,真是难得。要知道,这个味道,真的没有几个人会喜欢。”
重鸾浅笑,道:“喜欢这种味道的人,要么心中有如这茶一样苦涩的往事,要么便是冷酷绝情、无情无义到已经品不出个中苦涩之味。”
说着,她突然侧身,定定地看着步清倬,眼底闪过一抹冷决笑意,“不知步阁主是属于哪一种人。”
步清倬慵懒一笑,似乎进了这间屋子之后,他身上所有的凛冽杀气都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他回望着重鸾,淡淡道:“重鸾姑娘以为,我是哪一种?”
重鸾凤眉一挑,笑道:“步阁主非寻常人,又岂能以寻常之人的逻辑来评断,也许,步阁主就是喜欢这种味道,也不一定。”
步清倬没有答话,只是低头微笑。
这样静敛、安详、甚至带着一丝慵懒之意的步清倬,重鸾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过。
许是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微妙变化,慧明大师也不点破,呵呵一笑,“好了,你们两个小娃子茶也喝了,话也聊了,就别再老衲这里兜圈子了。”
他说着对着二人摆了摆手,道:“都先回吧,老衲要做晚课了。不过,再过些时日,你们若是得空了,可以再来看看老衲,尝尝老衲的新茶。”
重鸾点头笑道:“好,重鸾希望每次都能喝到住持的新茶。”
步清倬却没有说话,只是向慧明大师垂首致意,而后起身离开。
这个世上,能让步清倬欠身垂首的人不多,在重鸾的印象里,前后不过三五人,一则她的父亲、步清倬的师父沈峘,二则澜玥阁上一任三位楼主,三则是慧明大师。
走出重安寺,天色已经暗了下去,隐约可见下山的路。
Copyright 2024 乐阅读www.22i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