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鸾挑了挑眉，不可置否，毫不隐瞒道：“何远和葛青山是行凶者，而鲁老爷是内线。”
九华眉峰一收，问道：“为何要告诉我？”
重鸾不理会他，继续道：“当年我不识你身份，不知你意图为何，从船上逃走之后，被一个神秘人救了，他治好了我的伤，又应我之意，送我进了莫凉城。随后我与飞凤一起被冯妈看中，暗中教授了很多东西，再后来便让我们参选花魁。至于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神秘人……”九华低吟一声，抬眼看着重鸾问道：“救你的那个人是止息公子。”
重鸾一怔，继而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不仅如此，止息楼的主人，以及冬至那晚在止息楼设宴之人，都是你。”
重鸾淡淡一笑，并不否认。
外面的喧闹声渐渐消了，越发地静谧，重鸾起身出了船舱，夜色昏暗，然借着两岸的光，依稀可见身后许多船只到了那个拐弯口就停了下来，或是调头行驶，而九华的船却就这么畅通无阻地一路进了这片河域。
梅开两岸，香气四溢。
重鸾有一瞬间的晃神，怔怔地看着在灯光下微微摇曳着的枝叶与花簇，不自觉地在嘴角挑出一抹凄冷笑意。
“匝路亭亭艳，非时袅袅香。素娥惟与月，青女不饶霜。赠远虚盈手，伤离适断肠。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她轻轻念来，手微微抬起，刚到半空中却又挺住，收回。
“呵！好美的梅林，我小时候所居住的院子里，也有一大片梅林。”
闻言，九华脸上闪过一丝探究，走上前来道：“澜玥阁的梅林我未曾见过，但是曾听母妃提及过。说是当年宫中有一位妃嫔曾有幸得沈阁主赠画，画中之物便是澜玥阁的梅林，清艳美丽至极。”
“九年了，我已经九年没见过那片梅林了。”重鸾一声太息，侧身看了看九华俊挺的轮廓，“你明知我的身份，却还是屡屡救我，又多次言及我父亲，说吧，为何？”
九华眸色一沉，定定地看着重鸾，见她面上始终是风轻云淡的笑意，清浅，不着痕迹。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可以助你复仇。”
重鸾心下一惊，蹙起眉，道：“你该知道，想要杀我的人以及我想要杀的人是谁。”
“步清倬。”
“那你为何……”
“我对澜玥阁有所图。”
直接明了的一句话，让重鸾不由得瞪了瞪眼睛，诧异地看着他，却见九华突然勾起嘴角，笑道：“放心，我只是有些事情不明白，而这些事情与澜玥阁有关，所以助你复仇，拿回澜玥阁，对我来说有利无害。”
“可是……”重鸾挑眉，神色肃然地盯着他，“惹上步清倬，可是一件有害无利的事情。你的条件，是什么？”
见她目光了然，神色坦坦，眸色清明寒彻，已然将一切看得明白，九华也无意再与她绕圈子，跟聪明人谈条件本来就是这么轻松。
“你。”他缓缓开口，说出一个字。
重鸾一愣。
九华继续道：“若事成，你这条命就是我的，你要留在我身边，不管是以什么样的身份，都不能后悔。”
重鸾有些不可置信，九华虽未把话说得太明白，可是她已经听得明白。
就为了她，区区一个风尘之人，他便要与澜玥阁、与杀人无数的步清倬为敌？
可是……再看九华的神色，丝毫没有说笑之意，他在等，等她的回答。
良久，重鸾突然失笑道：“若是能杀了步清倬，我还有命回来，只怕到时候九公子对我只会唯恐避之不及。但愿真到那个时候，九公子能赏一席容身之所。”
九华微笑不言，向宜文看了一眼，宜文会意，走过去与船夫说了些什么，只见船很快便靠了岸。
重鸾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府宅，朱门紧闭，再一抬头看到匾额上的字，不由摇摇头道：“我还是回珩王府来得好。”
她说着看了看九华，见他凝眉，不由道：“欧阳姑娘的事，做戏就要做全套。你与欧阳将军为了此事已经奔波了这么久，不能在最后棋差一着，误了全局。”
“你可知道，女人太聪明了也并非一件好事。”话虽如此，九华眼角却浮上一抹赞叹笑意，凌厉之色渐渐褪去，“不过，初云的事，多谢了。”
重鸾摇摇头，“不管怎样，欧阳姑娘之死与我有间接关系，我不想看到她无辜枉死。再者，杀人偿命，不管凶手是谁，都不该逍遥法外。以命抵命，天经地义。”
九华听出她话中深意，不由得皱了皱眉，而后道：“既是如此，你便在四哥府上多待几日，等欧阳府的事情处理完……”
“那时候，岚音楼应该已经重修好了。”重鸾打断他的话，而后朝他挑眉一笑，颇有些挑衅的意味。“就算我不回去，冯妈也会找出千儿八百个理由请我回去。”
九华也不计较，垂首算是默认地点点头，笑道：“那是你的自由。不管是九华府还是珞王府，你随时可以进出。”
前后不过三日时间，莫凉城外传来消息，在通往各处的道路上陆续发现多具尸体，都是江湖人士打扮，所有人都是一招毙命，没有打斗痕迹，也就是说，面对凶手，他们根本没有法抗的余力。
刑部奉旨督办此案，经查，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三日前系数在止息楼出现过，正是那群闻声赶到止息楼，欲抓了重鸾，讨好澜玥阁的江湖中人。
刑部尚书经再三斟酌之后，将此事上报朝廷，最终决定先将此案按下来。江湖事江湖了，这是历来的规则，不用说，却人人心中明白。
飞凤从九华府传了信来，倒是得知重鸾此时已经安全了，她们姐妹几人就放心了。心中还说，好在有不少人出钱出力帮忙重修岚音楼，速度进程倒是很快，最迟等到入腊月，她们便可搬回去了。
彼时重鸾正在替华珩试琴，华珩见重鸾对古琴颇有研究，便将府中收藏的弦琴取来，让重鸾帮忙试一试琴的音质可有偏差。
重鸾心中明白，华珩身为四王爷，掌户部，年关之际正是各类款项合算之时，自然也是他最忙碌之时。加之九华又有欧阳初云的事情缠身，无人陪她解闷，所以便故意寻了些琐事给她打发时间。
闻信中所言，重鸾不由轻叹，自己这一番不辞而别，又逢华珩随他回京，以及前几日止息楼的风波，应该让她们这些姐妹担心不已，只是九华身份未曾透露，旁人不知，重鸾也不想让她们知道她现在在珩王府，以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便称自己寄住在以为朋友家中，很安全。
“哎，等等，这根弦儿……”她说着又反复试了试，而后抬眼看了看身边伺候的丫头，道：“这张琴是何人所用？”
小丫头稍稍犹豫了一下，皱眉道：“这张琴……好像绍姑娘用过。”
“绍姑娘？”重鸾略一思索，“可是离朝第一才女、丞相家的绍姑娘？”
“正是。”
重鸾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异样，见小丫头疑惑地看着她，便笑了笑道：“难怪这张琴的保养做得这么好，琴音也这么独特。”
顿了顿，她又道：“你们现将这些收起来吧，回禀王爷，就说这些琴无甚大碍。”
“是。”小丫头不疑有他，喊来人将琴小心翼翼地搬走。
嘉兰看了看他们的背影，小声道：“姑娘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重鸾脸色略显凝重，沉吟片刻，道：“你去帮我查一下，丞相府的千金绍君瑶的情况，看看她平日里所用的琴是怎样的，近年有没有寻访过关于五弦古琴的下落。”
嘉兰似是想到了什么，正色道：“姑娘放心，嘉兰一定办好。”
嘉兰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报，锦平郡主冉宁曦来府做客，听闻华珩金屋藏娇，翎苑内藏了个轰动京都的大美人，便嚷嚷着非得要见上一见不可。
冉宁曦自幼娇惯，脾气略有些蛮横，加之她与绍家的绍君瑶又姐妹情深，同属四大家族之一，倒也没人敢弗她的意。
今次她突然造访珩王府，且偏偏是在华珩不在的时候，其心意自然是不言而喻。
重鸾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刚出了翎苑的门，迎面便看到一名美艳女子在众人拥簇下款步走来，眉宇间带着一丝巾帼飒爽之气，虽然她对自己冷脸以待，重鸾却对她生出几分好感。
“民女见过锦平郡主。”
冉宁曦瞥了她一眼，语气傲然，道：“抬起头来。”
重鸾弯起嘴角，缓缓抬头迎上冉宁曦的目光，四目相对，冉宁曦没由来的一愣，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眼神倒是丝毫不弱，带着些许凌厉。她只着了一身素淡袍子，不施粉黛，面对盛装华服的冉宁曦，不卑不亢，没有一丝退却之意。
见之，冉宁曦心底腾地冒起一团火，嗤鼻道：“哟，果然是个大美人，四哥的眼光果然不错。只可惜啊，这脂粉之气和烟柳俗气重了些，若是个清倌人……”她顿了顿，又道：“即便是个清倌人，这王府中怕也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处，毕竟，四哥身份尊贵，断不会容家世不清白的女人随意进出。”
话音落，跟在她身边的一行人全都低头笑出声来，看向重鸾的眼神带着嘲讽与蔑视，却在与重鸾目光相对的瞬间，笑声一滞，连忙别开头去。
这姑娘的眼神还真是吓人，冷凌如锋，像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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