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睁开眼睛想看见的,第一选择并不是自己的儿子。
青爵一笑,“我刚刚还去看了《动物世界》,看猎豹捕食。我小时候总要问您,猎豹既然号称是陆地上奔跑速度最快的动物,可是为什么它有的时候追着猎物跑追着追着便停下了不再追了?明明都已经近在咫尺,只需要再多跑一步,就那么眼睁睁看着猎物逃脱,而它要忍受一天的饿肚子。”
“现在我明白了。因为猎豹虽然奔跑速度快,但是他也有自己致命的弱点。他高速奔跑的时候,带给心脏的压力过大;一旦到了极限值,即便猎物就在眼前,它也必须要停下脚步――因为,如果再多跑一步,它就会因为心脏破裂而死。”
傅豹生轻轻闭了闭眼睛。
“……小子,你果然长大了。你老爸我现在就是心碎了。”
青爵坐下来,将自己带来的粥给爸倒在碗里,“虽然不是邓阿姨亲手熬的,您也多少吃点。”
傅豹生摇了摇头,“吃不下。这么多年,除了她的手艺,我吃不下别的口味。”
“这次的事,您真的怀疑是邓阿姨?”青爵犹豫了下,还是问出口。
傅豹生点头,“我知道,只要我问出口,她便一定会离开;所以如果不是这件事关系着傅家这么多年产业的生死存亡,我也不会问她。我宁愿这个疑问烂在我肚子里――可是这回如果不问,我拿什么去面对祖宗,拿什么留给你……”
“青爵,可能你们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是我强留她在身边,而她,一直在怨恨我。她表面的平静都是她的忍耐,她对我的感情早已在这多年的发酵里变成了恨。”
天上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八月末的燥热被一洗而空。净璃站在阳台上,帮妈把晾晒在外头的衣物都赶紧收进来。母女齐心与雨滴的速度赛跑,两人相视而笑。
笑了会儿,净璃望着妈,轻声说,“妈,能给我讲讲您过去的故事么?”
“嗯?”邓娴雅停下手来,转头望女儿,“怎么会问这个?”
净璃咬了下唇,“妈,我想知道。当年虽然也好奇,但是我年纪小,怕自己无法理解您的心境;可是现在,我想我能理解了。”
邓娴雅怔了下,便轻轻一笑,“妈知道这些事你早晚都会问。好啊,我去烧壶茶,咱们慢慢聊。”
净璃知道妈需要一点时间去独自整理一下自己的心绪,便点头。
妈进了厨房去,净璃独自站在阳台上望着窗外的雨雾。窗玻璃上被罩上一层白霜,净璃宛如小时候一样,伸出手指去将那白雾当做画布,一笔一笔描画。
当年第一次跟妈走进傅家大门,也是这样一个下雨的天呢。
爸是傅伯伯的左膀右臂,常年要在外面奔波,亲自监督每一个房地产项目的建造。她小时候身子弱,睡觉又择床,每回跟爸妈去了一个新的地方就要好久睡不着觉,身子便会跟着生病。爸妈最后无奈,只好决定让妈带着她回来。
有记忆的第一次走进傅家,是她三岁。
妈特地给她穿了漂亮的新裙子,脚上是跟裙子搭配的小红皮凉鞋。小女孩都爱漂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净璃很自信;可是当握着妈的手停在傅家大门前,小女生的所有自信却都顷刻之间土崩瓦解。
她平生第一回有了不可高攀的惧意。
正下着雨,妈虽然妥帖地将伞都撑开在她头上,可是那份惧意还是让她脚下一软,一不小心就踩进门口的一个水洼里。漂亮的红凉鞋都湿了,脏水溅上她的白袜子。
进门便听见一声冷冷轻哼。
小小净璃心中的惧意便更甚,一把抓紧妈的手。循着幽暗的回廊去找那笑声的来源,却看见粗大的红柱子后头隐隐露出一个小男孩儿的一角目光。
玄黑的,比这古老宅院的阴影更加幽深。
净璃惊得往妈妈身后藏。妈也看见了那小男孩儿,便拍着净璃的后背轻声笑,“净璃别怕,那是青爵少爷。”妈说着还伸手叫那小男孩儿,“青爵快来,邓阿姨给你带了郎溪的核桃来。”
小男生终于从柱子后头转出来。他那年就穿着白衬衫配黑色天鹅绒的西装马甲,宛如小小的绅士,却也有小小的凛冽。他走过来站在她面前,眯起眼睛瞪她,“原来就是当年那个尿我一身的小孩儿!”
他毒眼狠狠瞪一眼她被脏水溅脏了的小凉鞋和白袜子,“……还跟当年一样讨厌,一样脏!”
惧意在三岁的净璃心内宛如恶龙一般盘旋伸出巨爪。
妈心疼地握紧她的小手,笑着安慰她,“净璃你其实不是第一次来。你百天的时候,妈带着你来拜见过傅伯伯与傅伯母。青爵来看你,结果被你给尿了一身……”
小小的净璃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无地自容。
她抬头望着那冷酷的小青爵,撑起自己所有的勇气说,“我,我以后会赔给你!”
有小小的不肯服输,那时候的她只知道如果损坏了别人的东西就要赔给人家,却浑不知有些事是赔不了的;而那简单的一声赔给你,又将意味着多大的代价。
阴湿的雨天,飘来热热的茶香。净璃的回忆一停,知道是妈的茶烧好了。
净璃跟妈各自捧一杯热茶,任茶香氤氲了眼睛。
邓娴雅垂下头,“其实,我跟你傅伯伯之间的少年往事,跟你与青爵之间相似。看着你们如今种种,便仿佛妈当年经历的翻版。”
净璃点头。原本应该如此。
只是后来他们怎么会没能在一起?怎么会,傅伯伯娶了一个又一个;而妈更是会为了给爸报仇而出卖了傅家?
少年时爱,终究成恨。究竟错的是当年认错了爱,还是这世上的爱注定都不长久?
“先生当年的性子也与青爵相似,凡事都极讲究,身畔人动辄得咎,谁也不敢再到他身边伺候他。你外公是管家,找不到合适的人去伺候少爷,便只有身为他女儿的我去……”
“那时候我们很好。”邓娴雅颊的红深了些,“可是……一切都不可能随人愿。”
“夫人时他从小定下的亲,他虽说社会已经不同了,他定会退了那亲事来娶我。可是……”邓娴雅苦笑了下,转头望了望净璃,“可是后来的你就也知道了,夫人进门,之后又是太太,甚至中间还有个杜清荷。”
净璃手指攥紧杯子。玻璃杯被热茶捂热,却,温暖不了她的指尖。
“妈,您怨傅伯伯么?”
“不怨。”邓娴雅轻轻摇头,“或者说,原本不怨。他对我的承诺不能兑现,也是他不得已。鼎升里有徐家的大笔股份,太太的父亲又是于震将军……这些事,他自己也无法抗拒。”
“可是后来,还是怨了么?”净璃转头望母亲。
邓娴雅轻轻咬了嘴唇,仿佛下意识抗拒着不想说,可是面对女儿的目光,邓娴雅还是说了,“我怨他,不是怨他当年的承诺成空。我怨他,是因为你爸。”
“爸?”净璃惊住。
“你爸是很好的人。很好。”提起丈夫,邓娴雅温柔笑起,“他是先生的左膀右臂,时常来府上。先生难得会与外人一同用餐,你爸是个特例。他们一起谈生意,聊国事,时常到夜半,我在一旁伺候着。你爸总是会温柔对我笑,若是晚了还会提醒我早点去休息。”
妈的目光这一刻温柔如水、朦胧似雾,净璃的眼睛便湿了。
这一刻她明白,妈是真真正正爱着爸的。
邓娴雅垂下头去,“……我跟你爸好起来,先生却跟你爸生分了。因为我的缘故,他们虽然还是配合最默契的老板与员工,可是你爸却开始处处受到先生的怀疑。你爸做事认真,最不喜欢被人质疑;你爸也曾经想过要离开鼎升,可是却因为你爸手里掌握着太多鼎升的客户和商业机密而被先生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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